吾玉


短篇散文 2019-08-22 04:18:35 短篇散文
[摘要]吾玉篇(1):【古风短篇】君倚天下 吾玉(大结局)青玉案 & 云の泣来自作者吾玉00:00 14:47 前情回顾:【古风短篇】君倚天下 吾玉【古风短篇】君倚天下 吾玉(二)君倚天下(大结局)文 吾玉从今以后,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24玉宁居里,萧曜楠负手而立,俊美的脸上看不出悲喜,墨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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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玉篇(1):【古风短篇】君倚天下/吾玉(大结局)

青玉案 & 云の泣
来自作者吾玉
00:00 14:47 前情回顾:
【古风短篇】君倚天下/吾玉
【古风短篇】君倚天下/吾玉(二)
君倚天下(大结局)文/吾玉
从今以后,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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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宁居里,萧曜楠负手而立,俊美的脸上看不出悲喜,墨眸深处却有着隐隐的急切,屏风后太医正在为玉贵人诊治,茗儿守在床边焦急不已。
三月之期的来头他已从茗儿口中得知,倒不曾想他那皇帝侄儿竟痴情至此,竟是对君玉动了真心。
萧曜楠摇了摇头,笑得无奈又落寞,也不知在笑皇上,还是在笑自己。
房里这时却传来了太医激动的一声:
“恭喜贵人,贺喜贵人,贵人怀上了龙胎!”
萧曜楠脑中一嗡,抑制不住的狂喜涌上心头,想也未想地大步踏入了房内。
太医跪在床前,满面笑容,床上的君玉却是一脸茫然,木然地眨了眨眼,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萧曜楠咳嗽一声,平平走至前,示意太医起身后,望向君玉,却还未开口,君玉对着他苍白一笑,“多谢王爷,君玉又欠了你一份恩情。”话刚落音,人却是身子一软,晕厥过去。
送太医出门时,萧曜楠心念一动,在太医耳边低语了几句,太医满满点头应承。
太医一出门,茗儿便急得快哭出来了,“王爷可是吩咐李太医缄口不言,但这事到底只能瞒得了一时啊,这可如何是好,皇上还从未宠幸过娘娘,害喜之事若是传出去……”
“本王不是吩咐他隐瞒此事。”萧曜楠淡淡开口,墨眸深沉,“本王是要他速速去向皇上报喜,务必将这大好消息传得后宫皆知,尤其是要传到染胭宫那位善妒的郑妃耳中。”
茗儿愣住了,眸中几个变幻,回味过来后一张脸笑得比哭得还难看:“王爷兵行险招,赌对了自是一箭双雕,但稍有不慎,我家娘娘可就……”
萧曜楠冷哼一声,墨眸幽深,俨然成竹在胸:“世间之道,最不好算的是人心,最好算的却也是人心,本王从不行赌徒之事,若无十足把握焉敢下此险棋。”
他转眸望向屋内,眸光蓦地柔和下来:“退一万步讲,即使变故陡生,本王也绝不会让她再受到半点伤害。”
郑妃来得势头汹汹,带着人马浩荡地踏入了玉宁居,甩手将一沓宫载掷到君玉床上,声音尖利:
“玉贵人自己看看,这是娇娥房的记录,这上面从头到尾可都没有记过贵人半个字!这说明从妹妹被册封至今,皇上从未在你这留宿过,那不得不问一句,妹妹腹中的孩儿又是从何而来?”
君玉靠坐在床头,抿住唇,脸色苍白,面对郑妃的质问却不言不语,一副看破红尘的波澜不惊。
郑妃又连枪带棒地讥讽质问了几遍,君玉却依旧毫无反应,郑妃终于忍不住,被君玉这“目中无人”的样子气到浑身发抖,上前扬手就是一个耳光——
啪!
这耳光却是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茗儿的脸上。
茗儿脸颊通红,低下头,挡在君玉身前不卑不亢道:“娘娘息怒,万万不可冲撞了龙胎。”
郑妃怒极反笑,对着茗儿又是一个耳光,“哪来的贱婢,胆大包天,竟敢将野种说成龙胎,信不信本宫割了你的舌头!”
茗儿的两颊已是火辣辣的红肿,却仍是护在君玉身前,一闪不闪,“事情尚未查清,娘娘如此兴师动众未免为时过早,万一龙胎真有个闪失,谁也担待不起。”
郑妃怒不可遏,杏眸圆睁,骂了声“贱婢大胆!”扬手又要打上去,却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君玉抬起头,眸光定定地望向郑妃,无声无息,冰冰凉凉。
像鸟语花香的万里晴空中,忽然下了一场漫天风雪,冷透了心底深处。
郑妃呼吸有些急促起来,不知为什么,那幽幽的眼神竟望得她心头一骇,陡然生出一股绝望之情。
郑妃不由自主地退缩了几步,可转瞬间,她便回过神来,恼羞成怒地一把甩掉君玉的手。
“给本宫抓住她,本宫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罔视宫规,以下犯上的淫荡贱人!”
气焰嚣张的宫人们团团上前按住君玉,玉宁居的一干婢女被纷纷制住,眼看着郑妃笑得满脸怨毒,就要掌上君玉苍白的脸。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响彻玉宁居:“谁敢动她!”
皇上一身玄衣,在楠王的陪同下踏步走进,身后一众宫人相随。
满屋迎驾声中,那清秀眉目难得地染了愠色,竟看也不看郑妃一眼,径直走至榻前,搂过君玉不住安抚。
“皇上!”郑妃不甘叫道:“这贱人不知怀了谁的野种……”
“闭嘴!”皇上拂袖大怒:“这是朕亲封的玉贵人,你骂贱人是在打朕的耳光吗?”
郑妃一愣,慌忙磕头认错,声音已带了委屈的哭腔。
她在皇上面前强势惯了,嬉笑怒骂只当平常,待皇上如平凡人家的夫妻一样,泼辣的妻子得尽了好脾气夫君的包容宠溺,又加上权势滔天的娘家撑腰,她肆无忌惮了这么多年,直到此刻才蓦然意识到,他不仅是她的夫君,还是当今天子,还是有着君王威仪的圣上!
可他从没这样斥过她,郑妃咬紧唇,眼里已泛起了泪光:“臣妾不敢造谣生事,皇上您自己瞧瞧,娇娥房记载得清清楚楚,玉贵人从未沾过雨露,怎么可能……”
萧曜楠负手立在一旁,心头冷笑不止,这愚蠢善妒的女人恐怕还不知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吧。
郑氏一族如今被他打压得大不如前,她这郑妃的地位更是岌岌可危,若是看得明白,这关头她最聪明的做法就是老老实实地待在染胭宫,不要再给父兄添乱,徒增把柄。
可多亏郑妃又是这样的性子——萧曜楠要的就是这把火!
斗了这么久,谋篇布局多年,最后只差这一把火了,一把能将权倾三朝的郑家烧得干干净净的火!
皇室与郑家苦苦维系的信任本就不堪一击,相互依存的关系在风雨飘洒中摇摇欲坠,稍稍拨动一下便风声鹤唳。
他不过是刚好做了这个拨动灯芯的人。
皇上隐忍多年忍无可忍,郑家心存猜忌草木皆兵,这段本就薄弱的互生关系在最后一根稻草压下时——轰然崩塌。
好戏就要上演,萧曜楠眯起细长双眸,思绪万千。
多年朝思暮想就在眼前,他禁不住心潮澎湃,不逼郑家造反,他拿什么名头去平反?去一网打尽?去平定江山,坐拥天下!
按捺住内心激动,萧曜楠轻咳了两声,望向屋内,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跪在地上的郑妃仍在声声哭诉着,极尽狼狈不堪的怨妇之态,口口怨着皇上对她不若从前宠爱,郑氏一族忠心耿耿,帮皇上守护江山,郑家的女儿就只得皇上如此薄情的对待吗……
“胡说八道!”皇上勃然大怒,积压已久怒火一次爆发:“朕还没聋没瞎,这江山还是朕的,不是你平远郑家的,不用你来教朕怎么做!”
此言一出,满堂大惊,人人噤若寒蝉下暗道皇上是动了真火,竟要和郑家彻底地撕破脸皮,郑妃更是瘫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
皇上一一扫过众人,威慑的目光最后落在郑妃脸上,声音清厉:
“你这些年在后宫的所作所为真当朕不知么?朕不过看在你父兄份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要不然就凭那些枉死的妃嫔和那些还未出世的龙裔,朕就能治你个五马分尸!”
郑妃身子一震,剧烈颤抖起来,皇上的声音还响荡在耳边:
“朕只怕悲剧重演,故玉宁居的恩宠没有记在娇娥房里,玉贵人腹中的孩儿,不是朕的还能是谁的?你口口声声的野种又是叫给谁听的?”
这一下如五雷轰顶,郑妃的身子一下委顿下来,面无人色。一旁的萧曜楠不易察觉地舒了口气,他垂首默然,一副不动神色的模样,耳边却听向窗外——
飒飒,飒飒。
他仿佛听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声音。
25
山顶上晨风微凉,雾气缭绕,如梦如幻。
萧曜楠与苏景言并肩而立,俯瞰群山,一者清贵无双,一者云淡风轻。
“王爷步步紧逼,郑家那对父子终于按捺不住,已经有所行动了。”
苏景言淡淡禀道,萧曜楠望向他,意味深长地一笑:“有景言为本王开路,自是无往不利。”
作为楠王一派的新秀苏景言,着实叫人刮目相看。
他文人模样,胸中却自有沟壑,在朝堂上配合楠王,一次次打击郑家气焰,更定下妙计无数,推波助澜,一步一步削弱了郑家势力,是个让郑家父子措手不及,头疼不已的狠角色。
“王爷过奖。”苏景言眉眼淡然,不骄不躁,只站在萧曜楠身边,微微压低了声音:“一切均已准备妥当,事成之后,郑家连根拔起自不必说,王爷打算如何处置龙座上那位?”
虽极力控制着语调,清冽的声音里却还是多了一丝波澜。
萧曜楠苦笑一声,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宫中那件事还是传到了苏景言耳中,这位才智无双的谋士终究过不了情关,虽说放下了前尘往事,却仍是因为君玉怀有龙子,而对皇上失了一贯的冷静。
萧曜楠沉默许久,山风吹过他的发丝,飒飒风声中,他忽然低低开口:
“本王是先帝最小的弟弟,敏钥和本王只差了六岁,本王昔年进宫赴宴,路过云泽宫时,曾看见他一个人安静地缩在角落里,手里摆弄着些木器,听到脚步声时他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收拾手边的玩意,待看清是本王后,他才讨好地叫了声‘皇叔’,拉着本王的衣袖,央求着要本王别告诉先帝,否则先帝又要骂他没出息了。”
苏景言静静地听着,萧曜楠望向远方,像忆起什么有趣的东西,脸上浮现出一丝淡笑。
“本王还记得他那时又瘦又小,成天缠在本王身边要听战场上的故事,本王烦了,索性一捞衣裳,把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全现给他看,他倒傻了,结结巴巴含着泪花哽咽道,皇叔好可怜,他要去求父皇,再也不要让皇叔去打仗了……”
萧曜楠失声笑出,摇头叹道:“一晃眼,都这么多年了……”
苏景言忍不住道:“自古成王败寇,若斩草不除根……”
“景言,”萧曜楠开口打断,负手仰望苍穹,眉宇间不怒而威:“谁不向往海阔天空,囚在笼中的云雀却是身不由己。”
苏景言缄口不言,萧曜楠转眸望向他,却一下笑了出来:
“说来奇怪,在本王眼里,敏钥好像从没长大过,还是那个躲在宫里叫本王皇叔的孩子。”
乖巧又懦弱,纯真善良得近乎愚笨——却总能叫人会心一笑,感受到皇家里几乎不可能有的温暖。
久久的沉默后,苏景言垂眸道:“臣知道该怎么做了。”
萧曜楠扬起嘴角,拍了拍苏景言的肩头,却倏然转过话题,状似无意道:
“你可甘心?”
苏景言愣了愣,抬起头,正对上萧曜楠漆黑的眼眸。
他立刻明白过来,大片酸楚不受控制地瞬间涌上心头,却又硬生生地被压了下去,他低下头,抑住有些颤抖的声音。
“臣,不配。”
不配再拥有那记忆里的温柔烟雨,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却是——物是人非。
一转身,面目不再,一心追名逐利的苏景言越走越远,在命运的滂沱大雨里,终是丢掉了他的许君玉。
再也找不回了,永生永世也找不回了。
皇宫里,空荡荡的房中,宫人们皆退下了,只留下皇上坐在床边,细心地一勺一勺喂着君玉。
俊秀眉眼不再清澈无忧,透着深深的疲倦,却仍带着微笑望向君玉。
君玉不禁心头一酸,她不是不知,最近朝堂大乱,皇上与郑家父子多年怨累,一朝爆发,彻底撕破了脸皮,囚郑妃于冷宫,又削去郑元佑耀武大将军之职,郑家却迟迟不肯交出兵权,异心昭然若揭,一时人心惶惶,私下都道——
这皇城的天,马上就要变了!
似看出君玉所忧,皇上放下碗,含笑宽慰道:
“别担心,这一天迟早要来的,朕早就做好准备了,如今倒有解脱之感。朕郁郁半生,整日提心吊胆,倒不如这几月来得畅快,如今每日下朝都能见到玉贵人,朕已经觉得心满意足了。”
君玉眼眶一热,又是感动又是愧疚:“皇上……”
皇上抬手止住了她要说的话,深情的眼眸望向她拱起的腹部,“朕都明白,是朕……没福气。”
“不,”君玉再也忍不住,泪盈于睫:“认识皇上,是君玉这辈子最大的福气。”
她握住皇上微凉的手,柔声道:
“皇上有一颗赤子之心,是君玉在这深宫中见过的少有的光明磊落的人。”
“赤子之心,光明磊落……”皇上喃喃着,眼眸渐渐亮了起来,他反握住君玉的手,目视着她轻声笑出:“得你这八字评价,朕已经足够了。”
还不待君玉开口,皇上又紧了紧她的手,眸光灼灼,声音坚定:
“无论朝堂如何动荡,无论朕处境如何艰难,朕也一定会保你母子平安。”
26
宸越七年,风云变色,战事一触即发。
权倾朝野的郑家起兵造反,楠王领旨平叛,郑家兵败如山倒,在穷途末路下勾结外族,大军压境,一举攻入皇城逼宫夺位,与楠王展开最后的殊死一战。
兵临城下,宫中一片混乱。
哭声、喊声、叫骂声,交织在皇宫的上空,人心动乱,凄惶不安。
这兵荒马乱,人人自顾不暇的时候,玉宁居中却响起了两声婴儿的啼哭——
两个新生命在这水深火热中降临了!
是君玉和幽草的孩子,君玉在产期最后这段日子里时常从噩梦中惊醒,夜夜不得好眠,幽草便主动进宫相陪,昔日的好姐妹执意要留在她身边,是歉意也好,是情分也罢,纷纷扰扰在这特殊时期都不重要了,一一化为了无言的相互依持。
本来她们要随皇上一起撤离出宫,被楠王的人护送出去,却没想到两个孕妇产期提前,都同时有了反应,只能先护送皇上出去。
两个孩子说来就来,让人措手不及,所幸稳婆侍女早就备好,有惊无险。
君玉诞下一子,幽草诞下一女。
冷汗沁满了君玉白皙的额头,她接过孩子,几欲泪流,脑中闪过的第一个画面竟是那张清贵无双的俊颜——
大战前她和萧曜楠见过一面,她用藏着的锋利匕首伤了他,在他手臂上刻下了一道伤疤。
清寒午夜,那个身影捂住手臂,难以置信地望着她,汩汩鲜血直流。
“你,你什么都知道了?”
她在榻上撑起身子,长发披散,咬紧唇,眸中恨意汹涌。
那意乱情迷的一夜,那佛堂的一场姐妹决裂,那皇上面前怒斥郑妃的一出好戏……
本就不是愚笨之人,君玉心思细腻,又在宫中多年,很多事情不是她不会,而是她不想去争,不想去计较。
不与东风争,却偏偏一次次被卷入算计中,她再好脾性也由不得不疑心,在她的逼问下,茗儿什么都交代了,泪流满面地跪在她面前,说是为了她好,说楠王对她是真心的,天下大乱,只有楠王能够庇佑她……
君玉身子摇摇欲坠,有如晴天霹雳,心头大悸,她受不起这样的真心!
“本王从不后悔,做下的事情也不会不认,”萧曜楠眸光沉痛,上前一步,君玉忙扬起手中的匕首,却被一下夺过,狠狠地掷在了地上,萧曜楠钳住她的双手,俊美的面庞欺近她眼前,“只是时机尚未成熟,本王不屑做正人君子,想要的东西就得自己去争取,手段虽毒,却是迫不得已,真心更是不假,本王发誓此生绝不负你!你且等着,等本王平定天下,将人世繁华拱手送与你……”
灼灼的誓言淹没在炙热的吻中,到底不似陈腐文人,驰骋沙场的主帅不善甜言蜜语,情到浓处便只能“强取豪夺”,咬牙切齿地恨不能将对方揉入自己的骨血中。
激烈的吻混杂着血腥,君玉快喘不过气来,拼命挣扎着,泪水落了满脸,一颗心却又跳动得厉害,汹涌不止的委屈和恨意中,竟夹杂了一点别的东西,将尘封冰冻的心底化开……
等本王回来,待得江山成大业,本王必迎你为后,一心一意,永生不负——他用力抵着她的额头,灼热的气息在她耳边吞吐出了这最后一句话。
君玉死死抿住嘴,不开口去回应这份盛情,心中纵是恨意翻滚,却到底起了一丝刻骨铭心的波澜,紧紧闭上眼眸,泪水无声滑落。
到处都是兵荒马乱的逃亡,皇城上下硝烟漫天,一片狼藉。
玉宁居里人仰马翻,就在众人纷纷要撤离时,竟骇然发现宫门紧锁,无处逃离——
郑妃的声音从外面尖利传来,带着深深的怨毒:“贱人,本宫的一切都叫你毁了,本宫要你不得好死!”
郑部将她从冷宫救出,混乱中她却不急着走,一颗已恨至癫狂的心还“惦记”着君玉。
有浓烟升起,宫人们一声尖叫,郑妃竟是要活活烧死她们!
大火迅速蔓延,满殿鬼哭狼嚎,已如人间地狱,茗儿和几个忠心耿耿的侍女护着君玉和幽草退到内室,她急急按动了一个机关,咔嚓一声,场中的大床裂成两半,赫然现出一个深不见底的秘洞。
“还好王爷备有后路,娘娘快走吧!”
此时此刻的萧曜楠一身戎装,正率领着将士厮杀奋战,他一剑斩下一个人头,鲜血溅了满脸——
路,就在前面!江山,就在脚下!
他心潮澎湃,多年梦夙愿就要成真,远方硝烟滚滚,红了一整片天,刺激得他热血沸腾,几欲长啸凯歌。
他似乎看见大好河山浮现在眼前,烟花当空绽放,他牵过她的手,一同踏上宝座,君临天下。
27
阳春烟景,最是迷人。
小镇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春光明媚,处处生机盎然。
这是新朝建立后的第五年。
繁荣安逸的生活中,人们已经渐渐淡忘了五年前那场滔天政变,只有茶馆的说书老人偶尔声情并茂地说到当今圣上曾为楠王时的英勇事迹。
平乱臣,安江山,一举驱逐外族,拯救万民于水火间。
故事久远了,已渐渐变成了一段传奇,众人只知道先皇在那场动乱中被贼子杀害,当今圣上,亦是曾经的楠王悲恸不已,先皇无子嗣,朝却不可一日无君,楠王在众人的拥护下登基为帝,民心所向,万人敬仰。
当今圣上雄才伟略,爱民如子,在年轻的苏丞相的辅助下声名如日中天,国家愈加繁荣昌盛。
但后位却一直空悬,传说圣上不近女色,还在宫中修葺了一处佛堂,里面住有一位文月大师,成天礼佛诵经,平日里深居简出,鲜少有人见过他。圣上却时不时会去看望他,与他品茗对弈,相坐而聊。
有宫人私下说,那大师的眉眼和当今圣上有些相似,敏钥,文月,怕是……但这话没传出多久,那宫人就离奇溺水而亡了,于是讳莫如深中,再没人敢嚼舌根了。
但这些东西和小镇隔得太远了,这处江南水乡远朝堂,避纷争,没有那些纷纷扰扰,只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凡的万家灯火。
玉娘带着孩子住在小巷深处,她秀美的脸上时常带着恬淡的笑容,金钗布衣下却自有一番清冷韵味。
她有一儿一女,儿子唤作念楠,女儿唤作忆言。
究竟是思念更灼热,还是回忆更绵长,她无从知晓,她只知道,现在的生活她过得很安心,也不想去改变。
虽然梦中偶尔会出现那场漫天火海。
许多的人事在脑海里闪过,最后的最后,是幽草满是血污的脸——
“好妹妹,今生欠你的只能来世还了,告诉景言,我为他生了个女儿,叫他别我的气了好不好……”
那一幕她很多年后都无法忘记,她们在逃出密道后,被郑家的将士发现,一片混乱中,幽草换上了她的衣裳,和茗儿毅然决然地朝另一个方向奔去……
太多的片段,太多的痛楚……有些东西她不想再忆起,却总是在夜深无人时泪湿枕巾。
天边的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她坐在门口痴痴望着,时常就是一整天。
小镇的人们都换上了春衫,孩童们嬉笑地闹着,天上飞起了各式各样的风筝,玉娘牵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走过石桥,仰头望向天边。
不知哪家阿郎吹起了笛子,笛声在舟上飞扬,穿过水面,长长久久,像一首梦中的歌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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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玉,古风作家,已出版:《百灵潭》、《红颜手札》、《你是年少的欢喜,喜欢的少年是你》,当当网、京东、淘宝、各大书店均可购入。

吾玉篇(2):【古风连载】夏有屠灵/吾玉(大结局)

爱殇
来自作者吾玉
00:00 15:08 前情回顾:
【古风连载】夏有屠灵/吾玉(一)
【古风连载】夏有屠灵/吾玉(二)
【古风连载】夏有屠灵/吾玉(三)
【古风连载】夏有屠灵/吾玉(四)
【古风连载】夏有屠灵/吾玉(五)
【古风连载】夏有屠灵/吾玉(六)
夏有屠灵(七)文/吾玉
他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风有蝉有青荷,唯独没有她。
37
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马车行驶在山道上,易衡挑开窗帘,冷风迎面袭来。
“不知不觉,就到年关了呢,真快啊……”
车内暖烟缭绕,他坐了回去,见莫大人倚在里边睡得正香,梦里忘却烦忧,不由失笑摇头,又翻看起手边书卷。
那些都是芊芊的遗物,生前整理好的笔记史载,他闲来无事,已经看了大半,这日又翻来一卷,修长的指尖挑过一页,却是目光一凛,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娟秀的字迹誊抄了一段前朝逸事,几处关键的地方还以朱红勾勒出来,寻常人可能读来无异,但易衡一眼就能瞧出其中透露的关键信息,那是芊芊生前的发现,是她想要告诉他,而没有来得及告诉他的东西!
前朝有一位官家夫人,出生世家,喜好种竹,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她与几位名门子弟一起长大,其中就有当年的易家少将,易衡的爷爷,他对这位蕙质兰心的世妹情有独钟,她却嫁给了他的另一位好友,后来的当朝宰相。
年轻的相爷风度翩翩,与娇妻琴瑟和鸣,甚为恩爱,为讨夫人欢喜,还在府中种下一片竹林,一时传为佳话。
这些史载中细碎的片段被芊芊搜集起来,誊抄在了一起,几处关键的地方还以朱红勾勒:
生于夏末、六月二十九、雅号竹娘、丞相府、司徒氏、长女贵为后……
易衡越看手越颤,一颗心惊骇万分,似有墨浪滔天,让他身子一阵阵的发冷。
无数对话闪现在他脑海中,一切的一切都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阿竹,是你来看我了吗……”
“今天是你的生辰,我想骑马去西郊给你采花戴,就像我们从前一样……”
“我这些年日日夜夜都在悔恨,我怕进了棺材里都得不到你的原谅,我永远忘不了那一日,你从城楼上……”
……
他叫她阿竹,不是因为她名姓里含了“竹”字,而是因为她一生爱竹,这是她的雅号啊,只有身边亲昵的人才这样称她,他们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难怪寻遍史载,也不觅踪迹。
而那一声声,一句句,此刻终于串了起来,勾勒出一副前朝的悲鸣史图。
易衡终于知道爷爷那未完的后半句是什么了,从城楼上……从城楼上坠而身亡,抱着自己刚出生的外孙,前朝太后的遗腹子,倒在了谋逆者的兵马脚下。
萧萧风寒,掠开窗帘,飞雪袭入,将易衡一下惊醒,冷彻心底。
他捧着芊芊生前留下的笔记,浑身剧颤,失了魂般,嘴中翻来覆去道:“我知道、我知道她是谁了!屠灵,屠灵,司徒灵,难怪,难怪……”
莫大人迷迷糊糊睁开眼,只看见易衡脸色惨白,眼中泪光闪烁,情绪从未有过的激动。
“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
莫大人一下坐起,清醒过来,凑近易衡,易衡却仍陷在巨大的震骇中,肩头抖个不停。
他耳边骤然响起出发之前,屠灵握住他的手,状似不经意问他的一句:“对了,你的家主令箭带在身上吗?”  
如一记闪电划过脑海,易衡呼吸一窒,在电光火石间洞悉了什么,他一个激灵,猛地扣住凑上前的莫大人,疾声嘶哑:
“不好,快回去,车马快回去!”
38
临近除夕盛宴,宫中上下忙碌起来,一片喜气洋洋中,却总隐隐透着挥之不去的萧瑟肃杀。
允帝觉得,大概是自己心有所爱,却求而不得,哀伤从骨头里渗出。
漫天飞雪中,他去过许多回伽兰殿,有时远远望上一眼,有时进去,轻轻坐在她身旁。
大多是无话找话说,问她殿中可还缺些什么,新岁想要置办些什么,宫宴上想要喝什么样的酒,看什么样的烟花……他都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幼稚得不像一个君王了,难怪她说他孩子气,当真没说错。
可他那样盼着她的回应,即便她抚着星算盘,头也不抬,每一次都说随意,他也是欣喜的,为她这淡淡的两个字欣喜。
这一次,他又走过风雪,踏入伽兰殿,搜肠刮肚,带着新的“名头”,小心翼翼地开口。
“你曾经幽居谷中,那里还有你什么亲人挚友吗,除夕你想和他们团聚吗?朕都可以召他们入宫来陪你的……”
问完后他抬眼看她,以为又会是“随意”二字的回答,但却没想到,她抚星算盘的手一顿,竟破天荒抬起头来,雪白的一张脸定定地望着他。
“我没有亲人了,我的亲人都已经过世了。”
殿中静了半晌,允帝第一次觉得手足无措:“对,对不起,朕不知道……”
“陛下是应该跟我说声对不起。”
那袭漆黑斗篷轻轻打断他,漂亮的眸子认真地看着他,风雪灌入殿中,长明烛忽而一晃。
允帝一怔,面皮发烫,又有些忍不住笑了:“你还真是……不一般的耿直啊,寻常人这时候,其实都会说没关系的……”
屠灵也跟着笑了,抱起星算盘,看着虚空,呵出一口白气:“其实,我还有一个小侄子,尚存于世……但也不算真正活着。”
她语气飘忽古怪,允帝不由就被牵引住,入神地望着她。
“他从高处摔下过,人人都以为他死了,可他没有死透,被救了过来,但也没有活得很好。”
“他吊着一口气,年年岁岁地捱着,用各种你想象不到的残忍法子续命,他自己其实不愿意活了的,可他必须得活……总有人活着,不仅仅是为了自己。”
“他每次见到我都说,小姨我好疼,你抱抱我,我疼得快受不了了……”
“可我都不敢抱,我怕一抱,他的骨头就碎了,我也不敢在他面前落泪,因为怕引得他伤心,同我一起落泪。”
“他是不能哭的,哭了的话皮肤就会红肿腐烂,严重起来还会发高烧,又得泡到一堆药水里,疼得死去活来了……”
“我有时候当真想亲手将他掐死,让他好过一些,可我到底没那么善良,我是个坏心肠的小姨,老天爷会惩罚我的。”
说到这里,那袭漆黑斗篷扭头看向允帝,语气凉凉:“我等着那一天,也许那一天,我就能解脱了。”
允帝莫名打了个寒颤,伸出手就想将屠灵拉入怀中:“不,不是你的错,你把他接来吧,朕悬榜遍寻天下神医,一定可以治好他的……”
“治不好了。”屠灵没有挣扎,靠在允帝肩头,眨了眨眼,木偶一般:“我有些累了,陛下诸事繁忙,就别在我这里耽误了。”
允帝走后,初珑不知何时来到屠灵身边,语带迟疑:“主人,你为何要同他说……小主人的事?”
屠灵盯着手下的星算盘,一点点摩挲着:“不知道,想说也就说了,大抵是除夕到了,我也想家了吧。”
那语气无悲无喜,幽幽凉凉,听得初珑眼眶一涩,屠灵却抬了头,遥望殿外的漫天飞雪:“放心,他听不懂的,我们走到这一步,还有什么好怕的吗?”
“对!”初珑吸吸鼻子,攥紧拳头:“一切都已经在咱们的掌握中,那城门的布防也换好了,整座皇城都在我们的监控之下,不会出一丝岔子的。”
屠灵点点头,嘴中又呵出一口白气,望向渺渺远方:“不知他的马车到了哪里,车里的炭烧得暖不暖和……”
城门口,易衡挑开车帘,望着远处巡逻的士兵,迟迟不敢上前。
他与莫大人都不傻,一见到城门口的架势就知道不对劲,鼻尖都敏锐嗅到了山雨欲来的味道。
“这城门进不得,只怕还没到陛下跟前,咱们就已经直接被扣下,扭到国师那去了。”
莫大人压低声音,脑袋与易衡凑在一块,皱眉看着外头的形势。
易衡握紧手中的家主令,指尖微微发颤,心思百转千回间,忽地灵光一闪:“去栖霞山,咱们去栖霞山!”
莫大人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此刻顾不得个人恩怨,“对,那庵子里头还住着公主呢,咱们不能明目张胆地进城,但可以让陛下出城去看公主啊!”
39
烟花当空绽放,雪地如银,皇宫之中一片喜庆热闹。
这一年的除夕,终于还是来了。
八方诸侯将领齐聚皇城,文武百官列坐其次,宫宴之上,歌舞曼妙,觥筹交错,一切再美好不过。
首座上的允帝也似乎很高兴,接连饮了几大杯酒,醉眼朦胧,瞥了瞥右下方的那袭漆黑斗篷。
斗篷里的人也静静吃着果酒,烟花在她头顶绽放,她唇边噙着淡淡的笑,眼底却是冷的,始终像置身于这宫宴之外。
允帝忽然就眼头一热,抬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硬生生将眸中热流逼了回去。
场中正演着一出皮影戏,民间百姓最爱的小玩意儿,竟不知怎么也流传进了宫里。
演的是一位相府千金的爱情故事,进了宫,封了后,深得圣宠,只可惜皇帝是个病秧子,年纪轻轻就撒手而去,留下可怜的皇后与肚中的遗腹子。
双十年华都未满的小皇后,一夜之间就成了太后,腹中的孩子也依照先帝的圣旨,成了第一位还未出世的“君王”。
皇室从未有过这样特殊的情况,国不可一日无君,朝中开始分成两派,一派拥立太后腹中的新君,一派却倒向了远在封地之外的一位旁系王爷。
那王爷论辈分,该叫太后一声皇婶,年纪却比太后还要大,威武善战,军功累累,像所有戏折子里写的那样,一切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王爷率兵赶来皇城,铁骑踏破宫门,太后难产而死,那个真正的新君裹在襁褓中,才发出第一声啼哭,就已经陷入硝烟战火中……
皮影戏演到这,满场觥筹交错的声音小了下去,微妙的气氛弥漫开来,终于有史官坐不住了,再顾不得首座上还未发声的允帝,而是一拍桌子,怒目站起。
“大胆,谁让你们演些这个的?你们有何目的,司礼监的穆大人何在?”
那穆大人早就看得满背冷汗,只是碍于允帝还未作声,他不好贸然打断,此刻被拎了出来,立刻吓得一哆嗦,起身擦头上的汗:“这,这不是我们司礼监甄选的,下官没见过这帮人啊……”
那史官还待再说,却被首座右下方一个声音淡淡打断,开口的不是别人,正是地位无上的饮冰国师。
她声音不大,每一个字却都清晰地回荡在风中:“他们是我请进宫的,我最爱看民间的皮影戏,陛下之前就答允过,能让我任意挑选一个节目,我便自己在民间选了这个,两位大人是有意见吗?”
这话一出,那史官脸色立刻变了,却仍是投向首座上的允帝,语带希冀:“陛下……”
那张俊美的脸在月下无甚表情,只是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垂下长长的眼睫,手一挥。
“演下去。”
凄乐响起,月照雪地,霎那之间,帷布上又回到了那血流成河的宫墙之中。
王爷夺位,太后难产而死,她的生母,当朝的丞相夫人,抱起那个鲜血中诞生的外孙,躲过贼兵的追杀,最终奔上了城楼,再无路可退。
大风猎猎,城楼下王爷骑在马上,一身戎装,扬鞭一指,厉声响彻长空:“交出稚子,饶夫人不死。”   
那一生爱竹,夫死女亡的妇人爬到最高处,俯视城下黑压压的兵马,即使周身狼狈,却也不掩卓然气质。
她迎风长笑,发丝飞扬,无畏无惧的声音传到每个人耳中:“乱臣贼子,先帝尸骨未寒,便行窃国之事,吾宁死不愿污衣袂!”
说完,竟抱着孩子,决绝地从城楼上一跃而下,当场摔死在了千军万马前,扬起尘埃无数。
衣裙染了鲜血,却是干干净净地去了,随夫随女,以身殉国。
自此,改朝换代,江山易主。
40
满场看到这,个个噤若寒蝉,屠灵却抚掌而笑,声如鬼魅:“陛下觉得精彩吗?”
她话音才落,长弦一鸣,帷布上的皮影戏戛然而止,乐器在那些表演者的手中陡然翻转,数把刀剑刷刷拔出,雪地中寒芒毕现,他们弃了木偶,踢开架子,以刃对首座上的允帝,齐声喝出——
“乱臣贼子,窃国当诛!”
如一个信号般,早已埋伏好的兵马蜂拥而出,铁甲惊寒,霎那间将百官重重包围,满堂一片愕然!
唯独首座上的允帝,岿然未动,甚至笑了笑,为自己又斟了一杯酒。
他目视屠灵:“精彩,这出戏当真精彩,戏里的人朕也认识,朕叫他一声父皇。”
萧萧风寒,屠灵站在兵马前,摘了斗篷,冷立月下。
那先前表演的众人也手持刀剑,个个拥在她身边,不知何时,初珑也加入了他们中间,艳丽的少年面孔上带着一丝兴奋的杀意。
他终于能和师兄弟们站在一起了,那些来自长渠山,师从鬼曲老人门下,由前朝丞相设立,以匡扶皇室一脉,拨乱反正为己任的守护者。
为了今天,他们已经等待了太久。
夜风中,允帝像是喝醉了,脸颊酡红,摇摇晃晃地站起,眼中有波光闪烁。
“曲终人散,好梦乍醒,朕多么希望,这一切不是真的,你不是前朝旧人,你只是朕的国师,朕想捧在手心里用一辈子来焐热的小姑娘……”
他悲怆大笑,笑得胸膛起伏,泪水都飞出:“荒唐的是你,还是我啊,我现在是该叫你一声屠灵,还是司徒灵呢?”
“司徒灵”三个字一出来,雪地里的屠灵便身子一颤,觉出不对,难以置信,她正要开口,允帝已经先她一步,将手中酒杯重重一掷,伴着一声撕心裂肺的恸哭——
“国师,朕是真的喜欢过你!”
随着这一声落地,周遭又涌出大批铁甲,允帝身侧无数暗卫从天而降,亭台楼阁上忽地冒出一排排弓弩,黑压压地对准场中,瞬间反将屠灵的人马团团围住。
局势陡然逆转,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只是在高楼之上,一道身影排众而出,正是铠甲英挺的莫大人,他遥望场中的屠灵,语气有些于心不忍。
“汝等速速弃械归降,诸侯与各方将领的兵马都已齐聚城中,远甚于你们八倍兵力,你们是以卵击石,毫无胜算。”
一片哗然中,屠灵赫然抬头,目光死死,望向的却不是莫大人,而是从他身边沉重走出的……易衡。
她手心剧颤,再不用怀疑,一切彻底明了。
而那道月下俊秀的身影,却是面如白纸,对上屠灵的目光里,隐含着深不见底的痛。
41
雪夜孤寒,宫中刀戟声急,火光滔天,一片混乱。
允帝的人马追到昭华塔下时,屠灵已与几个残部上了塔顶,莫大人手一挥,犹疑不前,看向允帝:“陛下,这昭华塔非同寻常之地,臣要带兵上去擒人吗?”
昭华塔乃宫中禁地,供着先帝与昭贵妃的牌位,那昭贵妃便是允帝的生母,无论如何,公然带兵上塔造次,两相厮杀都是说不过去的。
当然,莫大人问出这话时,也存了一些私心,允帝没有点破,只是看向塔顶,眉心紧皱,似乎也陷入了思索之中。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拨开人群,气喘吁吁:“别,别带兵去擒人,让我上去同她说,我劝她下来!”
正是满头细汗,心跳如雷,急切赶来的易衡。
他身子颤得厉害,允帝扭头,凝视他许久,对着他眸中的恳求,心中也生出一股万古同哀之感。
他是臣,他是君,但都伤了同样深爱的一个人,将她逼到退无可退,无处逢生的绝路。
允帝站在雪地之中,有那么一刻,心神恍惚,居然恨起了向他通风报信,助他扭转局势的易衡。
多荒唐……多魔障。
塔顶星月皎皎,空中有雪花开始落下,一片一片,宛奏一曲无声哀歌。
屠灵站在风中,忽然想起,这里有座观星台,不记得哪一月哪一日,她带他来过,他说,很开心和她一起在这看星星。
身后还在喧闹不停,几个遍体鳞伤的残部守在楼梯处,不让那人上来,初珑犹是可恨,若不是几位师兄弟阻拦着,只怕他已经一刀将那人砍成两半。
不知怎么,屠灵忽然就倦了。
“让他过来吧。”
她转过身,一张雪白的脸沐在月光下,半明半灭,鬼魅一般。
“你想同我说什么?”
屏退残部,喧嚣褪去,隔着满天星光,两人遥遥对视,塔顶忽然就静寂了下来。
易衡眼中有水雾升起,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屠灵,对不起,我……”
四野有风掠过,那袭漆黑斗篷眨了眨眼,真切地听到远处烟花湮灭的声音。
塔下,允帝负手而立,见塔顶久久没有动静,终是沉不住气,一声高喝:
“司徒灵,你下来,朕允你一条生路!”
他接连喊了几遍,喊到眼中又有泪光闪烁,多可笑,直到这个时候他还愿意为她臣服。
塔顶,屠灵静静听完了易衡语无伦次的讲述,她盯着他,良久,幽幽一笑。
“原来是这样么,原来你早就怀疑我了,你一直与我虚情假意,就是在等今天吧……”
 “不,不是的,我对你不是虚情假意,我从小就深爱着你,我这辈子只爱你一人……”易衡激动起来,他身子发颤,伸手痛苦地捂住脸,泪如雨下:“可我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战火再起,血流成河……”
无法言说其中的痛彻挣扎,如果再来一次,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并非想要背弃她,只是他从小就最憎恶战争杀伐,她是了解他的性子的,他不可能忍心见到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他是一定会阻止的。
在天下安定与她之间,他最终还是选择……放弃了她。
看到那道俊挺的身影哭得那样伤心嘶哑,屠灵一动未动,只是忽然在月下轻轻开口:
“从前在家中,他们都叫我‘小妹妹’,可他们绝不会想到,有朝一日,我会真的长不大,永远也长不大吧。”
易衡身子一震,遍布泪痕的一张脸霍然抬头,却见月光之下,那个小小少女莞尔一笑,还像那年树下与他初见时的模样。
“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不是吗?”
42
司徒灵,丞相府最年幼的小姐,竹娘最后生的女儿,当年司徒太后最小的一个妹妹。
她比太后姐姐足足小了一轮,因为抛头露面得少,所以前朝许多人都不知道她的存在,包括那谋朝篡位的九王爷。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成了司徒家唯一的幸存者,被易老将军带到府中藏了起来,避过那肃清皇室余党的风头。
她坐在树下呆如木偶的时候,其实才刚刚失去了所有亲人,心都被剜走了大块般,连哭都哭不出来。
还好吃了他的莲心,苦到她终于有借口落泪,不用再强装坚韧。
那个有他相伴的夏天,短暂得就像一场梦,梦醒了,她的童年……也就彻底结束了。
风头渐消,长渠山终是来人将她接走了,她在那见到了自己泡在药水中的小侄儿,见到了满头白发,泪洒衣襟的鬼曲老人,见到了满山谷跪在她面前,高呼复国的帝星守护者。
“愿誓死追随主上,匡扶皇室正统,重振帝星!”
因为她特殊的身份,她成了担起复国重任的唯一人选,这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就在那一年,她正式拜入鬼曲老人门下,继承他毕生衣钵。
老人将所有功力尽数灌注给了她,她学得一身奇诡本事,却也让幼小的身体承受不了,从此骨骼停止发育,永远停留在了稚童模样。
她服用过太多药效极强,毒素却也极强的丹丸,她曾痛得在地上爬,像条狗一样,也一点点感知到自己骨骼的骇人变化,崩溃得夜不能寐。
每当那个时候,她就会刻意分散注意力,拼命去回忆他的脸,回忆她的一横哥哥。
她有多么痛苦,就有多么想他。
她离开易府之后,鬼曲老人有施展诡术,以幻香洗去所有人的记忆,抹去她存在的痕迹。
但他唯独洗不去易衡的记忆,那个看似文弱的少年,心志却坚定强悍得可怕。
或者说,屠灵的存在早已刻入他骨髓中,任何人为的手段都无法抹灭掉。
所以他才会在众人都忘却屠灵时,深觉荒谬万分,南柯一梦。
知道这一切的屠灵,不知是开心还是难过,半夜缩在被中又哭又笑,鼻尖仿佛都嗅到了莲子的清苦。
终于,十年之后,她抱着星算盘,以一身天算纵横之术,再度归来,只是,不再是他的一竖,而是当今陛下亲封的国师。
“国师要朕提拔的那些人朕一一照办了,他们果然骁勇善战,攻城掠地,助朕良多。”
“国师出的今秋试题,也已送到翰林院,他日为朕网罗天下英才,少不得又记上一功。”
……
允帝对她信任万分,让她能够将自己的势力蚕食扩张出去,他甚至还对她生出不该有的情意,她只在心底荒谬冷笑。
她曾在他深夜摸至她房中,发酒疯撒泼时,对他凉凉道:“若陛下真要较真起称呼,那称饮冰一声奶奶也不为过。”
他只以为她在玩笑,她却没有说错,论辈份,他真该叫她一声奶奶。
就连易衡,其实都算她的小辈,她的母亲竹娘,是易衡爷爷爱慕了一生的女子。
易老将军去世时,将她看作了她娘,泣不成声地愧悔着,她便也不说穿,顺着那些话安抚老人,送了他最后一程。
其实易老将军只是晚去了一步,当年城破之际,他领兵在外头打仗,匆匆赶回时,只来得及看见心爱的女人从城楼上一跃而下,摔死在他面前。
那是他一生的梦魇,他也无法为她报仇,置易氏一门于不顾,只是他从此消沉下去,愈发厌倦打打杀杀,到了晚年更是心魔深种,至死都无法原谅自己。
“易老解脱了,却有人还挣扎在浊世里,想解脱也解脱不了……”
塔顶,雪越来越大,寒风拂过屠灵的衣袂发梢,她声音飘渺:“你知道吗?”
“其实除夕前的日子里,我用星算盘算过很多遍,但我都没算出差错来,我以为是万无一失,我走的那条路终于能看到尽头了,可我忘了一件事,我的天算纵横之术只要沾上了你,就永远都算不准……”
这在天算之术中,也有个讲究,亦叫作心魔,越在乎什么,就越算不准什么。
就像她娘是易老将军的心魔,而他,是她的心魔。
43
“你恨我吗?”
易衡胸膛起伏着,到底颤声问出口,衣袂翻飞间,泪流满面。
月下,屠灵摇摇头,笑容苍白:“我不恨你,你有你的坚持,我也有我的信仰,可我想忘了你。”
她不自觉地退后一步,声音更加轻缈,像从天边传来一般:“除夕了,万户团圆了,我也很想家了……”
塔下的允帝还在声声嘶喊着:“你下来,朕允你一线生机!”
屠灵微微测了头,似笑似倦,似绝望,似解脱。
“好,我这就下来。”
说完,身子后仰,张开双臂,从塔顶坠下。
易衡瞳孔骤缩,一声撕心裂肺:“不!”
他疯了般奔上前,却只抓住她一抹飞扬的裙角,她就那样仰面含笑,衣袍在风雪中鼓鼓吹起,似绽开的一朵幽莲。
天地忽然就静止了一般,她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只有飞雪掠过耳畔。
她闭上眼睛,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年的易府,他为了她被罚跪在日头下,她举着大片的荷叶,为他遮住头顶的炙阳。
她说:“一横没有娘,一竖也没有娘了,可是一横有一竖,一竖有一横。”
那一年,似乎长过了一生,又短得只有一瞬。
青荷与风,蝉鸣似梦,稚子无忧,他们依偎在树下,做了永远也醒不来的一个梦。
                                    (大结局)
吾玉亲妈:谢谢一路追连载的小伙伴们,送你们莲蓬吃,希望不要太难过,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古来如此,我会把屠灵记在心中,相信你们也是一样。
梦醒时分,下一个故事,下一段烟火人间,咱们继续?
公众号:wuyu658
微博:吾玉wy
吾玉,古风作家,已出版:《百灵潭》、《红颜手札》、《你是年少的欢喜,喜欢的少年是你》,当当网、京东、淘宝、各大书店均可购入。

吾玉篇(3):【古风短篇】秋漪云/吾玉

好久不见 来自作者吾玉 00:00 15:42
秋漪云文/吾玉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1
左秋漪自愿请命,进入西园服侍被废的小太子时,一个十五岁,一个五岁。
满园萧瑟中,小太子况云坐在台阶上,伶仃的背影倍显单薄。
他一见到左秋漪眼圈就红了,想哭却又不愿哭出来,反而吸了吸鼻子,冷冷道:“你来做什么?我不要你服侍,你快走!”
声音依旧稚气而熟悉,左秋漪一听便明白况云的用意,强压下心头酸楚,作势转身:“那奴婢当真走了?真的走了……”
果然,脚步还未迈出,那个小人儿便猛地站起,一把扑入她怀中,泪水夺眶而出:“秋漪姐姐,我父皇死了!”
悲恸至极的泣声里,左秋漪紧紧搂住况云,哽声道:“奴婢知道,奴婢都知道,太子受苦了……”
景阳二十七年,九王爷兵临城下,夺朝篡位,杀允帝,囚太子,一番风云变幻后,东穆江山就此易主。
一切开始得那样快,又结束得那样快,快到太子况云还没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软禁在了西园。
一夕之间,从云端跌入尘土里,所幸他的皇奶奶,九王爷的生母极力保他,九王爷目的达到,也不愿再担个残杀幼侄的恶名,便留了他一命,却是生不如死。
西园的日子艰苦萧瑟,若不是左秋漪的到来,恐怕才五岁的况云无人照料,根本熬不过一季寒冬。
况云可以说是左秋漪一手养大的,从他出生起她就陪在他身边,宫破时他们失散,左秋漪被御前侍卫赵清持救走了,一直藏在赵府。
大局定下后,她毅然决定入宫陪伴况云,赵清持问她:“你想清楚了吗?一旦踏入那个园子,你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是什么,你就一点……也未想过我吗?”
赵府树下,年轻俊秀的新帝侍卫颤声开口,终是拉住了左秋漪的衣袖,眸含凄色。
有风拂过他们的发梢,左秋漪垂首不语,许久,才呢喃道:
“他还太小……离不开我。”
轻轻的一句话,让赵清持的手一点点松开了,他眼神有些哀伤:“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安排……”
他早该料到,她不会抛下况云,却总心存万分之一的奢望,奢望她能选择一次他。
他们是在宫里的澜湖边相识的,那时太子贪玩不慎跌入湖中,水性不好的左秋漪舍身去救,将太子推上岸后,自己却渐渐沉下,他正巧带人巡逻经过,听到太子的哭喊声,想也未想地跃入湖中,将左秋漪救了上来。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浑身湿漉漉的,脸色苍白,还没咳几口水,便赶紧搂住一旁哭泣的太子,柔声安抚。
他看着她,明明极瘦弱的模样,却让人觉得有种温柔到不可抵触的力量。
左、秋、漪,他轻念着,从此便上了心。
一次次在宫中“偶遇”,一次次看她含羞带笑,一次次听她哼着歌谣哄太子……
他们的关系愈发熟稔,亦有些若有若无的情愫萦绕着,但每每想和她单独相处会儿,太子总会黏得跟牛皮糖似,只叫他哭笑不得,恨不能太子一夜长大,“放过”他心爱的姑娘。
但如今,却是他要先放她走了。
临别前,赵清持送了一枚玉佩给左秋漪,他说:“我等你,无论多久我都等。”
玉佩的含义不言而喻,左秋漪感动并内疚着,摩挲了玉佩半晌,才轻声道:“赵大哥,你是个好人。”
2
此后的两年里,左秋漪和况云相枕而眠,相依为命,日子虽然艰难,却也相安无事。
直到那年冬天,三皇子带人闯入西园时——
他是新帝最宠爱的儿子,也是传说中未来的储君,比况云大上六岁,性子嚣张跋扈,遗传了他父亲的心狠手辣。
他早就想斩草除根,奈何有太后压着,好不容易这次皇上陪同太后出宫祈福,况云没了皇奶奶的庇佑,叫他有机可乘,直接带去了狩猎场。
说是狩猎,其实不过是变相的杀机,三皇子跨于马上,笑得阴狠:
“别说三哥不带你玩,给你和你的婢女一炷香的时间,你们现在开始跑,若不小心被抓住了,就休怪三哥拿你们当猎物对待了。”
左秋漪心跳如雷,这哪里是玩,分明就是残忍的“杀人游戏”!
满堂哄笑间,况云涨红了脸,捏紧拳头,却是伸手去推左秋漪:“跟她没关系,你放她走!”
三皇子轻蔑一笑,一挥手:“点香。”
左秋漪一个激灵,背起况云扭头就跑,一边在雪地里没命地狂奔,一边喘声安抚况云:“赵大哥已经去通知太后了,咱们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她跑啊跑,长裙勾破了都没有发现,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冷风刺骨,背上却忽然一阵湿热,左秋漪身子一颤,这才察觉到,一直沉默的况云埋在她的脖颈里,无声无息地哭了。
才七岁的孩童透着不与年龄相符的狠劲,在风雪里咬牙泪流:“我不会忘记今天的,绝不会……”
他多想快点长大,长大到能够不再受人欺辱,能够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能够……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太后的匆忙回宫才制止了这场闹剧,雪地里却寻不到两人的身影了,几番逼问下,三皇子才不情不愿地开口:“孙儿还没来得及追上呢,只远远瞧见他们滚下了山崖。”
事实上,不是没来得及,而是团团包围,是步步紧逼,直接将人逼坠了崖。
赵清持一听到消息就懵了,几乎都要站不稳了。
他立下率人在崖下开始搜救,整整找了两天两夜,才在一处石洞里发现了左秋漪和况云。
他们依偎着彼此,昏迷中相互取暖,左秋漪的长裙上血渍斑斑,触目惊心。
长在崖底的一颗歪脖子树救了他们一命,却让护着况云的左秋漪摔断了一条腿,若是赵清持再晚点来,那条腿就接不上了。
失而复得的赵清持再顾不上许多,抱住左秋漪又哭又笑,全无平日半点沉稳。
角落里的况云看着这一幕,并未为获救而感到欣喜,眸光反而倏然冷了下来。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回到西园后,左秋漪养了三个月,直养到春暖花开,身子才算基本恢复过来。
这段日子里,赵清持得到了太后的特许,常常来园中看左秋漪,为她和况云带去各种所需。
况云从前就不喜欢赵清持,如今更加,尤其是有一次听到他对左秋漪说:“等这次伤养好了,你就跟我走,好不好?”
他当时躲在暗处,整颗心都被揪起来了,只听到那边沉默了许久,才终是轻轻道:“他……还太小。”
瞬间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又有一股悲凉涌上他的心头,如果因为年幼能留住秋漪姐姐,那么……他还该不该长大?
想不出这个问题的况云,将所有愤恨指向了赵清持,在他看来,想带走左秋漪的赵清持就是罪魁祸首。
所以,那天当赵清持看见榻上的况云,委婉提出他该与左秋漪分房而睡,以此避嫌时,况云冷冷一哼,望向窗外正在晾衣裳的左秋漪。
“她不会跟你走的,她是我的。”
如果说这句话赵清持还能当作童言无忌,置之一笑,那么况云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叫他脸色大变,几乎是一下拔出了腰间剑。
3
左秋漪听到声响奔进来时,剑影一闪,房中那张不大的床已经一分为二,况云被剑气震在了地上,墨发薄唇,素衣单薄,却没有生气,反而得意地望着怒不可遏的赵清持。
“我会叫人再送两张过来。”
赵清持收剑转身,不去回答左秋漪的追问,径直出了房门。
直到很多年后,赵清持求太后赐婚,驾着马车连夜带走左秋漪时,才后怕地告诉她,那一天况云昂首目视他,几近挑衅地说了怎样一句话。
“即便是我与她睡一辈子,你又能怎样?”
丞相元昭的秘密造访,已经是五年后了。
十二岁的况云正襟危坐,毫不意外,只礼节周到地为元昭倒了杯茶,举止从容,眉目间又隐显霸气,那番风华,连阅人无数的元昭也要怔上一怔,而后若有所思,更加坚定了心中某个打算。
左秋漪站在况云身后,只听到少年慢条斯理地开口,唇边带笑。
“云待元相已久,早闻叔父病重,此番元相是为储君之事而来罢。”
左秋漪一颤,她知道,这就是况云对她说的机会。
也许他们……真的要离开这了。
这五年里,赵清持从没放弃过,左秋漪头三年都以况云尚幼拒了,到了第四年,她心中内疚愈深,半推半就的竟是要答应了,却不想还未来得及向况云开口,况云就忽然病倒了。
这一病就病了大半年,身子始终不见好,左秋漪如何能放心走?
她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况云,即使最后赵清持冲进屋,忍无可忍地想拉走她:“他明明就是故意的!”
她也是以指贴唇,轻嘘了一声:“别吵醒了他,我们出去说,赵大哥……是我对不住你。”
而左秋漪不知道,彼时“病中昏睡”的况云,在他们掩门出去后,睁开了漆黑的一双眼,在听到赵清持气急败坏地离去后,缓缓扬起了嘴角。
“病”到最后装不下去了,况云索性拉住左秋漪问:“你喜欢他吗?”
左秋漪一怔,不敢直视况云的灼灼目光,垂首轻叹:“他一直在等我。”
“我是问你喜欢他吗?”
“他……他待我很好。”
况云急了:“难道我待你就不好吗?”
左秋漪哑然失笑,下意识地伸手就去抚况云的头顶,仿佛这孩子说了什么傻话般:“不一样的,殿下……”
被废这么多年,只有左秋漪仍称呼况云“殿下”,平时不觉如何,此时听来况云只觉委屈不已,一下似炸了毛的猫样,破天荒地冲左秋漪发了火:“别叫我殿下!”
你为什么,为什么就能叫他“赵大哥”!
后面半句终是没能吼出来,况云在左秋漪错愕的目光中,猛地钻进了被中,小猫样别扭地生闷气,任左秋漪怎样哄都不肯再出来,倒是左秋漪作势要走时,一只手闪电般抽出被窝抓住她。
房中霎时静了下来,许久,少年才在被中闷声闷气道:“你别走,你再给我几年,我保证,我们很快就能离开这的,你相信我……”
月光透过窗棂洒进,就在这个风轻云淡的夜晚,左秋漪得到了况云信誓旦旦的保证,却也终于敏感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了。
4
一番私会后,况云与元相这便开始谋划。
只因三皇子残酷嗜杀,断不适合当储君,元相与朝中几位重臣相商,又私下取得太后的支持,思前想后做出了“光复正统”的决定——
扶持况氏嫡孙,前太子况云为帝!
如今夷帝病重,恐怕拖不了几年,他们刚好趁机培养势力,暗中联络前朝旧臣,定下周密计划,只待那一天的到来。
他朝驾崩之日,便是起兵之时!
况云踌躇满志,多年囚禁生涯仿佛看见了曙光,然这一环扣一环中,还需一个心腹之人,潜伏在夷帝身边,充当内应。
当又一个深夜,元相造访,于灯烛下将此提出时,况云愣了愣,脑海中鬼使神差地蹦出一个名字。
他望了一眼左秋漪,又看向元相,终是抿了抿唇,沉吟开口:“我倒有一人可用。”
“谁?”
“御前侍卫,赵、清、持。”
话音一落,况云身后的左秋漪颤了颤,赫然抬头。
月下庭前,风吹云动。
赵清持凝视了左秋漪许久,一声叹息:“你为了他当真是不惜一切呀……”
他深吸了口气,按住左秋漪的肩头:“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答应。”
“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你为他做的已经够多了,等此事一了结,我便带你走,好不好?”
左秋漪眨了眨眼,并不回答,只是任赵清持拥入了怀中,怔怔地望向虚空。
彼时他们都不知道,暗处长廊上,一道人影静静地望着这一幕,少年紧紧握住双手,一拳捶在了柱子上。
等,他只有等。
等自己长大,等起兵夺回江山,等……将她牢牢拴在身边的一天。
在一边暗中筹划间,夷帝的病渐入膏肓,在艰难地拖过了三年后,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表面平静的东穆皇朝,内里早已波涛汹涌,仿佛一触即发,元相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连夜赶到了西园——
宫墙之内的风,终是要起了。
送走元相后,况云在昏暗的房中,擦拭起了一把剑,寒光映着他狠厉的眉眼。
明天,他将率兵一举攻入大殿,杀他个措手不及,并用这把剑,在夷帝灵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亲手砍下三皇子的人头!
然后元相与太后将站出,宣读一份“遗诏”,一份由赵清持替换出来,传位于况云的“遗诏”。
一切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兴起,在三皇子一党还来不及反应时,便彻底地尘埃落定。
当夜,一直睡不着的况云,悄悄摸进了左秋漪的房间,在她床前站了许久,直到左秋漪惊醒过来,颤声唤了句:“殿下?”
黑暗中的况云这才轻嘘一声,如只小猫般,钻进了左秋漪的被窝中,不由分说地搂住了她的腰。
“我今晚和你睡好不好,就像以前一样,我保证不乱动……”
少年将头埋进了那柔软的怀中,声似梦呓,带着孩子气的哀求。
左秋漪身子僵了僵后,说不出来的滋味涌上心头,少年灼热的气息包裹着她,那是不同于他幼年时期的感觉,叫她心跳如雷,好半天才屏气凝神,真正意识到,她怀中的少年,是真的长大了。
黑暗中,她小心翼翼地抚过他的长发,柔声开口:
“殿下……在害怕?”
少年不答,只将头又埋进了几分,许久,才闷声道:“告诉我,明天你会等我凯旋归来,无论怎样你都不会离开我,对吗?”
左秋漪怔了怔,还来不及出声,已有柔软的东西覆上了她的双唇,辗转深入,伴随着滚烫的热泪,叫她呼吸不过来。
“你别走,你别走好不好……”
她不知道,他心头有多害怕,他怕大事一了,她就跟赵清持跑了,他怕明日万一起事失败,他身首异处,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也许这是他们的最后一面,有些东西如果再不说出口,就当真来不及了,至少让她知晓他的心意,那么即便黄泉碧落,他也再无遗憾了。
5
左秋漪在西园里独自等待。
外头早已乱作一团,刀剑悲鸣,只有她这里固若金汤,守着层层叠叠的侍卫。
她脸色苍白,一颗心在风中七上八下,满脑子都是况云的身影。
不是没有察觉,但昨夜少年灼热的情意仍叫她措手不及,她心乱如麻,只能含糊应下,安抚着他睡去,看着怀中人眼角的泪痕,她几乎一夜无眠。
如今等在西园里,她才尝到那种刻骨的害怕,从清晨等到黄昏,她浑身颤抖着,像熬了一辈子那么长。
终于,当暮色四合,如血的夕阳笼罩了整个西园时,那道俊挺的身影由远至近,如风一样奔向了她——
一个鲜血淋漓的人头被随手一抛,咕噜噜地滚到一边。
泪水夺眶而出,回过神时,左秋漪已被况云抱起,又哭又笑地转起了圈:“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少年已比她高出许多,一袭戎装血渍斑斑,有力的臂膀紧紧搂着她,像是一生一世也不会松开。
紧跟而来的赵清持停在门边,瞳孔骤缩,看着这一幕心头一紧。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花香,冲淡了风中的血腥气,带来一片安详的美好。
这一年,况云十五岁,左秋漪二十五岁,赵清持二十九岁。
新皇登基,举国欢庆。
十年囚禁生涯恍如梦一场,昔时羸弱孩童,摇身一变,成了东穆的少年天子。
但当宴席上,按功一一行赏时,赵清持的一句:“臣别无所求,只求陛下赐婚臣与秋漪姑娘。”
却叫这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愣住了,漫天烟花下,众目睽睽中,况云一时间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他下意识地就去看左秋漪,但那道纤秀身影却低下了头,如夜风中一朵幽昙。
宴席上被敷衍过去的赵清持,对况云“再过几年”的说辞并无太大反应,仿佛早就料到是这个结果,他只深深看了一眼况云,一只手在案几下紧紧握住了腰间剑。
事实证明,人被逼至绝境,总会想着孤注一掷。
当年被囚西园的况云会,如今久候无期的赵清持同样也会。
他单枪匹马,直接去见了太皇太后,也不知和太皇太后说了些什么,竟求得太皇太后赐婚,趁况云还在睡梦中时,连夜就驾着马车带左秋漪出了城。
直到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时,左秋漪的身子仍颤得厉害,她知道自己欠了赵清持太多,无论怎样都该还了,可如今星夜下私奔,她脑海里竟克制不住,全是况云那张少年意气的脸。
她看着他长大,陪了他十五年,朝夕相处间,早有什么融入彼此的骨髓,注定一辈子不可分割……
很多东西她不会去说,但她心中明白,她比他大十岁,即使他不介意,但她也是不愿去拖累他的,他的人生还那样长,他应当配上更好的女子,等日子久了,他对她一时的迷恋就会渐渐消散了,她会在遥远的地方祝福他……
眸中有水雾升起,左秋漪伸手去抚,只摸到一手的泪。
她从窗口往外看去,看着身后越来越远的都城,心中悲怆莫名,却只能留下最后一句,轻轻飘荡在风中的一句——
“再见了,我的陛下。”
6
况云率兵赶到城郊时,只看到一地鲜血,赵清持以一人一剑的姿态,独挑一群杀手。
等况云将赵清持救下时,他已经奄奄一息,左秋漪跌跌撞撞地跃下马车,扑到他身旁,泪如雨下:“赵大哥,赵大哥……”
赵清持俊秀的脸庞满是血污,他艰难地抬起手想去安慰左秋漪,却只无力地触到了左秋漪随身携带的那块玉。
“这还是十年前……我在树下送给你的,原来,原来都这么多年了,可惜,我还是等不到你啊……”
赵清持眸光渐渐涣散,虚弱的语气中饱含遗憾,左秋漪一下哭得更厉害了,“不,不!”她抓住赵清持的手贴在脸上,泣不成声:“赵大哥,我现在就嫁给你,天地为证,我们现在就成亲!”
没有红烛,没有喜服,左秋漪抱紧赵清持,对着皓月长空就地三拜,直到赵清持含笑咽了气,她仍抱着他的尸体不愿撒手,泪流不止的模样叫况云心如刀割,咬咬牙,不得已一记手刀击昏了她。
那群杀手是三皇子豢养的死士,因赵清持做了内应,他们此次专为寻仇而来。
当况云将调查出来的结果告诉左秋漪时,她正在跪在赵清持的灵堂前。
外头下着大雨,昏天暗地,萧索得叫人心慌。
“是我对不起他,是我害死了他……”仿佛失了神般,眼泪顺着脸颊淌下,那道纤秀的背影微颤着,看得况云闭上了双眸,心如针扎。
左秋漪以未亡人自居,为赵清持守了一年孝。
她被强留在宫中,况云天天都来看她,各种劝说无果后,况云终是忍不住怒道;“你就打算这样为他守一辈子吗?你明明,明明……”
不喜欢他!
后面半句依旧是没能说出来,房中静了许久后,左秋漪忽然幽幽开口:“我今年二十六了。”
况云一怔,却听左秋漪接着道:“陛下风华正茂,而我……已经很老了。”
声音在房中久久地回荡,透着难言的沧桑,况云在瞬间明白了过来,绕到左秋漪身前,很轻很轻地捧起她的脸。
两人四目相接,鼻息以对,仿佛光阴在逆转,今夕何夕,不辨流年。
“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况云再来时,额头都磕破了,正流着血,人却是欣喜万分。
他激动地拉住左秋漪,他说,他在太皇太后寝宫外磕了半宿,终于求得了太皇太后一个答允,天下之大,没有人能再阻止他们了……
左秋漪正手忙脚乱地为况云止血,听着听着,却忽然埋下了头,潸然泪下。
况云慌了,一把抱住左秋漪,语无伦次:“你别哭啊,朕以前就说过,朕以后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朕没骗你,你就让朕,让朕照顾你吧……”
左秋漪摇摇头,望向况云,伸手轻轻触向他的额角,“我只是难过,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若是日后留了下疤,可怎么办?”
声音细细柔柔的,却叫况云瞬间恍然过来,一声兴奋的尖叫,抱起左秋漪就转起了圈,笑声飘出窗外,飘得很远很远……
就在这一年,初登大位的少年帝王,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了一个比自己大十岁的寡妇,封号左贵妃,独宠后宫。
7
新婚夜时,当掀开盖头,见到了眉目如画的左秋漪后,况云一下屏住了呼吸,心跳如雷。
他的吻似蝴蝶扑翅般落下,轻柔地像在呵护一个梦,而这也的确,是他盼了好久的一个梦。
红烛摇曳间,两人身影交叠,少年的呢喃萦绕其中:“好不容易,好不容易……”
只有他清楚,这份来之不易,是历经了多少坎坷才最终换得的,没有人会比他更珍惜。
册封不久后,宫中上下就都知道,那个饱受争议的左贵妃,是当今圣上最爱的女人。
因太皇太后压着,况云虽无法立左秋漪为后,但却也没立后宫任何一个女人为后。
日子如流水般淌过,转眼又是两年过去,当左贵妃有孕的消息传来时,况云连朝服都来不及换下,激动地径直朝寝宫走去。
他在梨花纷飞的树下看到了左秋漪,她正躺在摇椅上,闭目小憩,如一幅静好的山水画。
况云轻轻走上前,屏退左右,将头埋在了左秋漪的腹部,小心翼翼地听着,眸中笑意盎然。
左秋漪是在况云的亲吻中醒来的,睁开眼,少年独有的气息,星星点点,与漫天纷飞的梨花一样温柔,他们相视而笑。
“朕会给你,和我们的孩子……最好的一切。”
所谓世间最幸福的事情,莫过如此吧。
那时的左秋漪靠在况云胸口,唇角微扬,还没有想过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
有句话叫树大招风,或者说,是她把后宫想得太简单了,左秋漪和况云的第一个孩子——
没能撑过四个月!
是宫中李美人送去的一碗红枣汤,左秋漪与她交好,不疑有他,谁知喝了的当夜就流产了,闹得沸沸扬扬,满宫哗然。
李美人被抓住时正在梳妆,对着镜子痴痴笑,仿佛早有预料,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左秋漪悲痛欲绝,在况云怀中差点哭得背不过气来,她身子刚好点,就在况云的陪同下去了一趟大牢,脸色苍白地问李美人:“为什么?”
李美人却笑得尖锐:“我才是应该恨的那个人!”
她几近癫狂:“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去你那吗?因为只有在你那,我才有机会能见到皇上一面,你知道……我有多恨么!”
直到离开地牢后,那些话还久久盘旋在左秋漪耳畔,她大口地呼吸着外头的新鲜空气,她从不知道自己身处的后宫,原来是这样的可怕与绝望。
而她又是这样的幸运与不幸,幸也由他,不幸也由他。
况云紧紧搂着左秋漪,身子微不可察地颤着,似乎生怕一松手,她就消失不见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们还会有其他的孩子……”
可上天从不是仁慈的,当太医诊断出,因左秋漪曾在雪地里摔断过腿,留下了病根,此次流产身体又受到极大的伤害,以后恐怕再难有孕时,左秋漪的世界几乎轰然坍塌。
她咬紧牙,在况云怀中默默泪流,况云慌了,再顾不上帝王威严:“哭出来吧,哭出来就会好受一些……”
但左秋漪就是不哭出声,她闷着,闷在心底惩罚自己。
她觉得冥冥中自有天意,是因为自己“背叛”了赵清持,舍不得离开况云,这是老天爷对她的惩罚,她怨不得别人。
她甚至在极度的悲痛中,存有一丝庆幸,庆幸这惩罚是在自己身上。
这些年流言蜚语从不曾止过,太皇太后更是忧心忡忡,对她的厌恶从不加掩饰,无论况云怎样宠爱她,她的年龄和身份都是翻不过去的篇章。
有人私下笑话,有人不解叹息。
他们是不般配的,从况云冒天下之大不韪,娶她的那天起,她就知道。
但她既然选择了,她便不后悔,纵使千万个不该不配,她也一一受了。
因为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因为她,是真的……放不下他了。
8
在寝宫将养了几个月后,左秋漪终于渐渐恢复过来,她在清明节那天,去了赵清持的坟前。
坐在坟头,她轻抚着赵清持曾送给她的玉佩,闲话家常般,说到最后,她红了双眼,她说:“赵大哥,也许你会怪我,但我是真的……想和他好好过日子。”
郑重地摘下玉佩,埋进了黄土里,左秋漪离开时,如释重负。
却有一道人影,在前头一闪而过,熟悉莫名,左秋漪来不及多想,一声叫住了那人。
回到宫中后,左秋漪似乎有些疲倦,况云和她说话,她也听得心不在焉,经常一个人望着窗外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有一天,况云小心翼翼地向她提到:“夕和宫的苏贵人有了,听说已经二月有余……”
他怕她敏感多想,索性先说出来,是太皇太后一直在催促,他不得已才……
但这一回,左秋漪却打断了况云,那双素来温柔如水的眼眸望着他,定定的,许久才不见一丝情绪地道:“我不喜欢。”
左贵妃一句“不喜欢”,底下人立刻心领神会地去“办差”,苏贵人的孩子当夜就没了。
苏贵人闹得呼天抢地,闹到况云跟前,况云却只叹了口气,挥挥手:“算了。”
他总觉得是自己的错,不该那么快地让别人怀上孩子,刺激到她,他对她千百次的发誓,即使她终身无法生育,他也爱她如初,他想,假以时日,她一定能慢慢走出来……
但况云错了,从那以后的左秋漪不仅没有走出来,反而“变本加厉”,用太皇太后盛怒的话来说,就是——
恃宠行凶,肆无忌惮地残害龙裔!
的确,左秋漪像变了个人似的,温柔的笑容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寒冰般的目光,那目光叫况云看得害怕,仿佛一眼就能看到人的心底。
左贵妃的名声在宫里宫外开始传开了,那个从前总是淡淡浅笑,好脾气的温柔女子,像是一夜之间,彻底消失了。
起初也有刚烈的妃嫔不堪忍受,被强灌红花,拖下去时,哭喊着咒骂:“你这个变态的老女人,你不得好死,你还我的孩子来……”
但从头到尾,左秋漪的眼皮都不曾抬起过,她静静地坐在那,似一潭死寂的湖水。
她一次次下手毫不留情,无论对方怎样哭诉哀求,都无法融化她眼底的寒冰,终于,后宫所有女人都怕她了,没有人敢再炫耀自己怀上龙裔的消息,甚至有宫人私下议论,左贵妃已经“走火入魔”了,自己不能生,便要拉上整个后宫陪葬……
这一切的一切,况云不是不知道,却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再也忍不下去,在后宫又一桩“无故滑胎”案时,找到了正在园中浇花的左秋漪。
他明明是来“兴师问罪”的,却在见到她纤秀侧影的那一瞬,所有忿忿烟消云散,反而有些理亏地上前,斟酌着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些事情……是不是你做的?”
他用了最可笑的问法,而没想到的是,左秋漪竟然直接认了,像当年的李美人一样,干脆得连一句敷衍都不屑给出。
“是。”
他沉默了,还没想好怎样应答时,左秋漪却忽然望向他,雪白的脸颊柔美光滑,年轻得根本不像个“老女人”,反而让他想起当年那个毅然进入西园陪伴他的少女。
她说:“你不是爱我吗?既然我不能生,那你希望别的女人生吗?”
声音轻轻缈缈,却仿佛一个魔咒,一字一句重重砸在况云心间,叫他一下呼吸不过来。
他在那一瞬间就知道,他败了,而且败得彻彻底底。
当夜,他们抵死缠绵,但在到达云端时,左秋漪一口咬在况云肩头,况云闷声一哼,却忍着并不动弹,左秋漪就这样咬着,直咬到鲜血漫出。
那鲜血混着眼泪,模糊在他们中间,况云死死地抱住左秋漪,温热着彼此的身体。
外头下着倾盆大雨,冷风呼啸,一下又一下地拍着窗棂,无端端地叫人心慌,像极了当年左秋漪跪在灵堂的那个午后。
从这一夜后,况云再不过问左秋漪“残害龙裔”的事情,甚至为此气走了太皇太后数次,宫人们个个噤若寒蝉,再看向左秋漪的目光里,就多了些意味不明的东西。
此后那么多年,左秋漪仗着况云,在后宫依旧只手遮天。
一个肆意妄为,一个心知肚明,却始终纵容。
牵绊已然渗入骨髓,渗入血液,密不可分。
这一年,况云已经年近三十,膝下却仍无一儿半女。
就像是跌入了深不见底的魔障中,即便万劫不复,也甘之如饴。
9
太皇太后逝世前,当着左秋漪的面,拉着况云的手悔不当初:“哀家只恨当年没能亲手杀了这个妖女,好孙儿,算奶奶求你了,留条血脉下来吧,莫再受这妖女蛊惑了……”
“妖女”左秋漪淡淡笑着,在太后含恨而终,况云扑在她身上放声痛哭时,她仿佛忽然累了,旁若无人地走出了殿门,仰头看向长空。
已是寒冬时节,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让左秋漪想起十七岁时,她抱着况云狂奔逃命的场景。
那时哪会想到,她会和这个孩子牵绊一生。
大殿里传来阵阵哭声,左秋漪置若罔闻,只怔怔地走进了外头的雪地中,不要任何人跟随。
她脱下自己的斗篷,又不顾身后侍女们的劝阻,一件件褪去衣裳,直到只着单衣立于雪地中。
雪花纷飞,大风扬起她的长发,那道背影微颤着,显得那样单薄而伶仃,甚至让身后的侍女们产生了一种“可怜”的错觉。
等到况云闻声赶出来时,左秋漪已经冻得脸色苍白,身子在风雪中摇摇欲坠。
她昏倒在况云怀中,意识已渐模糊:“你恨不恨我?”
况云摇头,脸上落满了泪,这些年她在折磨他,又何尝不是在折磨自己?
其实他早已隐隐猜到些什么,但他宁愿自己猜错了。
他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表面的平静,他不怕折磨,他只怕她铁了心地离去。
他知道,这一次离去,只怕他就真的……再也留不住她了。
左秋漪笑着,眸中泪光点点,伸手抚向况云的脸:“你真傻……”
“你知道吗?你其实是有孩子的,被其生母藏在冷宫抚养,现下应当已有三岁了……”
话一出,跟在况云身边的内侍总管立刻面如土色,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慌张请罪。
三年前他瞒天过海,帮一个妃嫔留下了龙裔,藏在冷宫之中,还以为逃过了左贵妃的毒手,可原来,原来这个秘密左贵妃早就知道了!
真正震惊的是况云,他听了内侍的来龙去脉,再看向怀中昏过去的左秋漪时,瞬间明白了什么,眼眶一涩——
原来她到底,到底……还是不忍心他绝后的。
雪地里一场风寒,左秋漪昏睡了两天,此后身子再也没有好起来过。
况云差人四处奔走,终是寻到了世间奇株,天冥蕊,贴身揣在心口,有续命之效。
他太害怕,害怕得整夜整夜抱住左秋漪,左秋漪没有拒绝他的怀抱,也没有拒绝天冥蕊,但她的眼里再无一丝波澜。
她反而时常抚着赵清持送的那块玉佩,那块随身携带了几十年的玉佩,陷入一种沉思。
况云只觉那块玉佩格外刺眼,想夺过来,却对着沉思的左秋漪,又无力地什么都说不出。
在梨花纷飞的一个午后,左秋漪叫人搬了张摇椅在树下,她躺在上面,像很多年前一样,和风微拂,闭目小憩。
只是那时,她如瀑的长发里还不见星星白。
她似乎心情不错,当况云来看她时,她还能与他聊上几句,只是在况云情不自禁想吻上她的唇时,她轻轻开口:“你还不准备和我说吗?”
况云一怔,沉默地坐回去,伸手去端旁边的药碗,手却一抖,几滴汤药飞溅出来。
他若无其事地擦掉药渍,抬起头,眼圈隐隐泛红,不去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道:“你会好起来的,你还会有自己的孩子,你信我……”
左秋漪定定地望着他,却忽然一笑,像是倦了,挥挥手,别过头,等到许久后况云才发现,她原来已经睡着了,脸上落下了几瓣梨花,安详静好,清隽如画。
只是这一睡,就再也没有醒过来了。
10
“她叫左秋漪,是我的妻子,我用天冥蕊为她续命,但她却陷入昏睡中,如何也不愿意醒过来……我知道,她,她是不愿再见到我了!”
天命馆里,况云神情哀伤,抚过怀中人的脸颊,眸含泪光:“可我留住了她那么多次,我不信,不信这一次,是真的留不住她……
他千方百计寻来了世间奇株天冥蕊,又跋山涉水来到这天命馆,向北陆南疆最厉害的天命师求助,只为再一次留住左秋漪。
天命师对况云道,左秋漪有很深的执念,她把自己困在虚幻的世界里,不愿意出来。
这说明,现实世界有她极不想面对的东西。
解铃还须系铃人,能将左秋漪从幻境中带出来的人,只有况云了。
皇宫里,天命师点燃了溯世香,在云烟缭绕中,开始抚琴。
况云和左秋漪并排躺在一起,紧紧握住彼此的手,意识在袅袅琴音中渐渐模糊起来——
他将进入左秋漪困住自己的地方,将她带出来。
那是一片盛大的夕阳,绚丽而凄美,暖黄的光芒笼罩着整个西园,风中遥遥传来花香的味道。
况云几乎瞬间愣住,前尘往事扑面而来,他双手轻颤着,怎么也不会想到,左秋漪的心绪竟然回到了几十年前,他起兵夺位,她在西园等他的那一天。
他一步步走近西园,看见她坐在里面,紧张地望着前方,像在等待心爱的情郎凯旋归来。
况云就这样在暮色四合中,潸然泪下。
园中的左秋漪似有所动,一转头,便看到了站在夕阳中的况云。
时光仿佛碎成无数个片段,流光飞舞,天地间只有他们遥遥相望。
多奇妙,当年二十五岁的左秋漪,坐在西园里,等待着十五岁的况云。
而如今,却是三十五岁的况云,来到旧地,遇见了二十五岁的左秋漪。
同样相差的十岁,却在这幻境中颠倒过来,况云仿佛在这时,才真正明白左秋漪当年的心境。
他一步一步走近她,眼中泪光闪烁,背后是盛大的夕阳,他逆着光,轻轻开口:
“秋漪,我来接你了,你跟我走,好不好?”
云烟缭绕的房间,天命师眼尖地看见,榻上的两人手指动了动,他眸光一亮:“他果然能将她带出来。”
顿了顿,却又摇了摇头,眸含叹息:“可惜,这次带出来后,她可能就要真的离开他了……”
贴在心口的天冥蕊,已经逐渐枯萎,支撑不了多久了。
但那对她,对他们,也许都是种解脱吧。
天命师最后一次见到况云与左秋漪,仍是在梨花纷飞的树下。
他们十指交握,依偎着说话,左秋漪目光迷离,声音苍白:“我一直在逼你,在等你告诉我真相,但我等不动了,只能听我给你说了……”
从哪里说起呢?就从那年清明说起吧,她在墓园撞见一个人,一个恰巧也来祭拜赵清持的人。
那人一见到她就跑,当她叫住他后,才发现他是赵清持以前侍卫队里的兄弟,还曾玩笑地向他们讨过喜糖吃,但他如今却不敢面对她。
躲闪是因为心虚,心虚是因为良心有愧,良心有愧是因为——
当年赵清持不是被三皇子所害,而是死于彼时得知赵清持要连夜带走左秋漪,盛怒中下了追杀令的新帝况云手中。
而偷偷来祭拜的他,就是当年那群派去的蒙面杀手之一。
“我早该想到你已经知晓了,不然你不会……”
到这个时候,况云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他呢喃着,泪水模糊了双眼。
左秋漪却淡淡一笑:“你还骗了我一件事,你总说我还会有自己的孩子……”
“可当年那碗红枣汤还是你亲自交给李美人的,里面下的东西会致使女子终生不孕,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这一次,况云是真的一震,他哆嗦着嘴皮子,与左秋漪对视了许久,终是悲怆一叹,闭上了双眸,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
左秋漪却自顾自地说着,靠在况云胸口,汲取最后的温暖。
那时在墓园难以置信的她,回去后不动神色,顺着线索查下去,却不仅查出了当年血案的真相,还阴错阳差地知道了另一个秘密——
致使她滑胎的那碗红枣汤,是况云亲手交给李美人的,她终生不孕的背后,是太后同况云达成的一个协议。
“李美人没告诉我是什么协议,但我也猜得八九不离十,而赵大哥的死因更是每天都压在我心里,这么多年了,我只想你亲口告诉我……”
左秋漪咳嗽着,揪紧况云的衣袖,漆黑的一双眸水雾朦胧,依旧是那种温柔到不可抵触的力量。
况云看出她快不行了,终是彻底崩溃,失声恸哭:“我就知道,就知道这一次,我是再也留不住你了……”
他留了她那么多次,从在西园时的装病,到那年星夜下的截杀,再到太后逼他做的选择……
当年她怀上他的孩子,他欣喜若狂,却还不到四个月,太皇太后就找到了他,残忍地逼他做出选择:是要孩子,还是要她?
太皇太后说的那番话他永远不会忘记,她说,她绝不会允许一个比他大十岁的寡妇生下龙裔,除非孩子一生下来,那个饱含争议的母亲就消失不见!
无法言说其中的挣扎纠结,如果再来一次,况云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答应太皇太后,达成那份不可见人的协议。
他几乎是泣不成声地跪在地上求太皇太后,他说,我要她,我什么都能不要,我就要她……
于是,接下来的一切就照太后的安排,残忍地发展了下去。
他用一碗红枣汤,换了她一命,即使心痛不已,他也不停告诉自己,他日后一定会补偿她,一定会……
但他却不知道,他越是想牢牢拴住她,却越是将她推得越远,直到今日一切大白,亲耳听她说,他才知道——
原来他的爱,是她生命的不可承受之重。
幼时读诗,最不喜一句: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因为他总是千方百计地想留住她,但心底总是隐隐觉得,他留不住她,就像穿过指间的风,如何抓紧也强留不住,终归是要飞出手心,彻底离开他……
11
左秋漪是死在况云怀中的,脸上带着笑,似是解脱。
临终前她凑在他耳边,呢喃着:“其实我这一生,唯一爱过的人,不是赵清持,而是你……”
我永远的少年。
那个即便做错多少事情的少年,也无法叫她狠下心真正去恨,只能彼此折磨,日复一日,不得解脱,但若要再来一次……
左秋漪笑了,眸光渐渐涣散,在恸哭失声的况云耳边,轻轻说了最后一句:
“我也……不后悔。”
【作者有话说】:好久不见啊,一直在闭关写文,是个自己很喜欢的长篇,暑假应该会在公众号上进行连载,这段时间会比较忙一些,所以更新可能会少点,大家见谅~另外,谢谢许多朋友的关心,今天上来一看吓了一跳,好多小伙伴发私信和留言,怀疑我失踪了或是怎么样了,很担心很着急,哈哈,你们太可爱了,我可能失踪在笔下那个世界去了吧,写文写嗨了,有点不问世事的感觉,不用担心,暑假会有很好看的长篇和大家见面!
然后,过段时间会出几本书,也会有试读连载的,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关注一下~
最后,回答两个大家可能会问到的问题:
开头歌曲:《我的一个道姑朋友》& 以冬
本文原型:明朝,万贵妃
公众号:wuyu658微博:吾玉wy
吾玉,古风作家,已出版:《百灵潭》、《红颜手札》、《你是年少的欢喜,喜欢的少年是你》,当当网、京东、淘宝、各大书店均可购入。添加【作者吾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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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群:3428723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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