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骚妻献朋友


母亲节 2019-09-28 02:18:43 母亲节
[摘要]我的骚妻献朋友篇一:风骚妻约前男友雪地里野战【网友来信】我老婆很懒惰,家里的家务基本我做或者他妈做,我的工作很不错,家里是农村的,母亲又生病,我俩结婚买房什么的都是我俩负担的,那时候感情很真很好。结婚后,有个孩子,都是他妈妈带,我父母有病,只能我自己劳累,能多带就多带。我和她之间还是因为我回家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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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骚妻献朋友篇一:风骚妻约前男友雪地里野战


【网友来信】我老婆很懒惰,家里的家务基本我做或者他妈做,我的工作很不错,家里是农村的,母亲又生病,我俩结婚买房什么的都是我俩负担的,那时候感情很真很好。结婚后,有个孩子,都是他妈妈带,我父母有病,只能我自己劳累,能多带就多带。我和她之间还是因为我回家的问题而争吵,我每次回家都很困难,带1000元回家都费劲,都要和我闹,我们月收入都是过万的,我心里就是压抑,就是有家难回,去年出差由于离家近,就回了趟家,她就急了,我一次次容忍,现在感觉就是容忍造成的,每次放假听到同事开车回家什么的,心里总有说不出的滋味,感觉这样的日子受够了,我知道她不是真心爱我,她不顾我的心里有多苦,这样的婚姻越来越让我动摇?如果没有孩子,我真的要卖出这一步,无论是山崩地裂的痛苦,还是绝望,都无所谓。
【小潘回复】朋友你好。你能感觉到她不是真心爱你,又为何坚持这份婚姻,难道单单只为孩子?首先,你们恋爱时感情很好,那时,你必定感觉她是非常爱你、喜欢你的。如今你们生活出现矛盾,你就说她不爱你。那么,这个爱的界限和标准是什么?
小潘认为,你们之间无法回避的问题就是——你回家。那么,在决定是否结束这段婚姻之前,你必须要弄清楚,她为何不让你回家,原因是什么?是否跟你父母常年患病,不为你们的家庭出钱出力有关。所以,先搞清问题根源,之后通过沟通或其他方式解决,如没办法解决,那再思考下一步。切勿操之过急,婚姻不是儿戏。
 
【网友来信】我和我老公谈恋爱谈了快五年,结婚两年,现在孩子六个多月了,在我生孩子的时候,老公出轨了,对我打击很大,我原谅他了,他也回归了,我们和以前差不多一样,有时候他比以前对我好,但是我们夫妻生活却跟以前不一样了,虽说以前我也有主动,但是他也有主动,现在大多数都是我主动,他从不要求,就是要求也是在我因为这个事生气了以后要求,我和他谈这个事的时候,他总是回避,生气,每次都不欢而散,我想求助一下老师,面对这种情况我应该怎么做,怎样缓和我们之间的关系。
【小潘回复】朋友你好,你们之间的主要问题是,过性生活时谁主动。深入考究,就是在他面对你时提不起性趣,就意味着他对你的身体失去了兴趣,没有那么爱你了。所以,你担心,继而与他争吵,以此恶性循环。
说实话,性生活需要花样才可以保鲜。你们恋爱五年,也应该有四年的性生活了,你要知道,男人是受视觉支配的食色动物,用下半身思考。长久以来,频繁稀松的性生活,让他感到枯燥乏味,所以他才会对你暂时失去性趣。如此这般,小潘建议你减肥、丰胸,或者穿情趣内衣通过一下小手段,来增加你们性生活的氛围,可能他就会越来越主动了。
 
【网友来信】结婚后发现老婆一直和她的前男友有联系,他们关系不一般,从认识到现在最少6年以上,她说他们在一起就谈了3年,彼此给了对方第一次,这些都是婚后告诉我的。虽然这些我都不在乎,毕竟已经和她结婚了,可是他们还一直保持着联系,一天最少2通电话,QQ、微信更是天天聊,她生日我买蛋糕去她家给她庆祝,晚上10点多了,要我回去自己和朋友跑出去玩,也不告诉我去哪里,她前男友也有去,在我和她订婚后,他们还一起出去吃过几次饭,说是朋友一起的,我查到他们有联系半个多月了,一直监视着。
前天,我们这下了场大雪,晚上九点多了,老婆非要出去看雪,而且还要自己去。我寻思,他肯定是约了前男友,于是假装不去,之后尾随她到了公园。后来,发现他果真和前男友一起看雪,我在远处偷偷看着,他们竟在花丛那边的雪地里亲热起来,渐渐的,他们就不顾寒冷的做起了那事,我当时都气傻了,愣在原地什么都没干。回家之后,我就和她摊牌了,说离婚,她扑通就跪在我面前说以后再也不会了。现在,我已经三天没理她了,她一直道歉,一直哭,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小潘回复】朋友你好。男女之间有纯粹的友情,但,这必须要求女方能够把持住这个界线。可是,你老婆已经逾越了。
在小潘看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老婆之所以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一是她的主动,二是前男友的勾引,三是你的放纵不管。所以,小潘建议你,给她重新改过的机会,但这个机会不能给得太轻易,也必须要给其适当的惩罚。

我的骚妻献朋友篇二:把你的老婆借给我


 又是好天气,我赶着羊群上了山,根胜早在高高的山顶上等着我。我远远就喊:“歪嘴子,把你的老婆借给我!”
没风,我知道根胜听不见,能听见的只有羊,一群羊都扭头看我,以为我是对它们发号施令。我觉得挺好笑,噗哧偷笑了一下,鼻涕就冒了泡。我自小就有这毛病,噗哧一笑鼻涕就冒泡,这毛病到死都改不了。
根胜跟我一样,也是个羊倌,不过人家前些年可是干大事的,在外边跑生意发了财,就不跑生意了,回到村里又是招兵又是买马,拉开阵势开煤窑,要发更大的财,把跑生意挣的钱都填进了那个黑窟窿里,结果运气不好,黑窟窿里不见煤。根胜一下子成了穷汉,见我放羊,他也放了羊。我的羊是租来的,他的羊也是租来的。我租了二十个,有十三个母羊,放了三年多,就成了六十四个。他是前些日子才租了二十五个,二十三个母羊,都还没怀上羊羔。我说你的羯子太少了,母羊不会好好下羊羔,他不服,说羯子又不是骚胡,不会撵圈有啥用?咱租羊来放图的是个啥,不就是为了让母羊多下羊羔吗?母羊多,下的羊羔才会多嘛!猛听是个理,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我说歪嘴子,你就是耳根子太硬,骚胡多了不撵圈,母鸡多了不下蛋。论娶媳妇,你是师傅,论放羊,我是师傅。根胜歪着嘴笑,说三娃子老弟,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就别拿老哥开心了。家贫不养妻,水清不养鱼,老哥这辈子最倒霉的事情不是煤窑没开成,是稀里糊涂有了俩老婆。你以为我是骚胡撵圈,今天日这个明天日那个吗?不瞒你说,我连死的心都有!我噗哧一笑,鼻涕就冒了泡。根胜说你还能笑出来?给你说吧,老哥的本事已经够大了,换上你有俩老婆,试一试!我当时一听就笑不出来了,哼,还说我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你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根胜跟我二哥是连襟,他娶的是老大,我二哥娶的是老二,这山就像马鞍子,姊妹俩就隔着这座山。本来还有个没找婆家的老三,是根胜和我二哥的小姨子,不爱在自家住,一年四季都往两个姐家跑,马鞍子这边住几天,马鞍子那边住几天。世界上啥稀罕事都有,根胜有一天从外面跑生意回来,大天白日就想跟老婆干那事,哪知老婆和娃都不在家,家里只有小姨子看门。一问,才知道老婆背着娃到镇上赶庙会去了,根胜扫兴,吩咐小姨子弄了俩菜,一个人喝起了小酒。这一喝就喝到天黑,小姨子说我姐要看完夜戏才回来,姐夫你别喝了,再喝就醉了,睡吧。根胜说你先睡你的,我再喝几盅。小姨子关了电视就去睡,根胜又慢慢喝几盅就醉了,一醉就上错床,钻了小姨子的被窝。小姨子又哭又喊,举着菜刀要杀根胜,根胜一丝不挂,小姨子把他撵得满院子乱跑,让看完夜戏回了村的人又看了一回西洋景。小姨子一见她姐,哭喊得更凶,说我这姐夫是个畜生,我还咋找婆家呀,我这辈子就跟他过日子了,你走!她姐说混帐东西,凭啥让我走?一个巴掌拍不响,你还有脸闹腾!小姨子哭喊着说你走!你不走我就死给你看!她姐说好好好,我走,我立马就走,你俩过日子去!老婆赌气背着娃连夜翻过山,在我二哥家里哭哭啼啼了两天,又回娘家住了半年多,压根儿不知道她前脚一走,后脚根胜就眼斜嘴歪,半身不遂,啊啊啊啊说不出话,那些看西洋景的知道这是酒后中风,赶忙把他的光身子裹在被子里,连夜找车往医院送,有人冲根胜的小姨子喊,愣着干啥?你不是要跟他过日子吗,还不快上车?小姨子说对呀,他成了我的男人,我不伺候谁伺候!
小姨子在医院里端屎倒尿,把根胜伺候得出了院。根胜别的倒没啥,就落下个嘴歪的毛病。根胜后来在山上放羊时才跟我讲,他那天根本没跟小姨子干那事,醉得稀里糊涂,哪里还能干成那事?是他在医院里能说话了,开口头一句就说你这人,别看是个混帐,其实比你姐心肠好。小姨子说你别管我混帐不混帐,你钻了我的被窝,我还咋找婆家?根胜说这事没啥大不了,小姨子的半个屁股蛋子本来就是姐夫的。小姨子说反正我这辈子就赖上你了,我的屁股蛋子全是你的,死了也跟你撺一个墓里。他俩在医院里偷偷亲了几回嘴,小姨子说她命苦,一辈子都得跟一个歪嘴子男人亲嘴。根胜原以为老婆眼里容不得沙子,一回娘家准是不跟他过了,心想不就是个老婆嘛,姐走了妹子在,丈母娘还是丈母娘,这买卖只赚不赔。反正是名声比狗屎还臭,他心一横,干脆就把生米做成了熟饭,跟小姨子过起了正儿八经的日子,等老婆住够娘家回来,小姨子肚子里已经有了货。一山不容二虎,姊妹俩三天两头不是吵嘴就是打架,你撵我走,我撵你走,哪能过成安生日子?以前闹腾,是因为根胜有钱,可后来根胜穷得叮咣响,姊妹俩还是一个劲儿地闹腾。根胜时常对姊妹俩讲,你俩总得死一个,谁把谁打死我都高兴,你俩不死一个,我就去死,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不烦,由着你俩闹腾去!我问根胜,那你觉得大老婆好还是二老婆好?根胜说嘁,一个窑里烧出来的,哪个都不好,好女人还能跟了我?只不过大老婆有名份,二老婆没名份,可再没名份也死皮赖脸给我生下俩娃,还都是带把儿的,这还让我咋往出撵?我说这世道真不公平,你有俩老婆,我连一根老婆毛都没有,倒不如把你的老婆借给我一个,大的也行,小的也行,我连娃都要,你不就正好省了心吗?根胜说三娃子老弟,给你讲实话,我恨不得把俩老婆全给了你,可也要人家愿意跟你才行。这事情没门儿,连窗户都没有,坡里这么多母羊,老弟你就撩起尾巴瞎凑合吧。
我后来慢慢寻思,知道我把话说差了。就算这事情有门儿,姊妹俩都跟了我,我跟我二哥不就成连襟了吗?倒是听说过兄弟俩娶姊妹俩的,可没听说过兄弟俩娶姊妹仨的。我想起根胜翻过马鞍子问我二哥借钱,一家子正吃饭,也不对根胜假客套一声,二哥拉拉碴碴地说,你不是牛逼哄哄么,咋还问我借钱?根胜说有钱的时候当然是牛逼哄哄,现在是过不下去了,还咋牛逼哄哄?谁有头发都不肯装秃子,看在连襟的份上,先接济一千吧。二哥说你这口气有点大,平时不来往也挺好,我就怕你登门,你有老大和老三,可别把我的老二也弄成你的三老婆。二嫂抓起一个菜盘子就摔了,说连襟个屁!离城三十里下马,脸比城墙还厚!我该喊你姐夫还是喊你妹夫呢?根胜一分钱都没借到,灰溜溜地从二哥家出来,翻马鞍子的时候遇到我。根胜有钱的时候也遇过我几回,从不正看我一眼,可那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根胜歪着嘴三娃子老弟长三娃子老弟短,问我的羊是从哪里租来的,我说红花山的吉才,他爸在山上放羊让蛇咬死了,留下一大圈羊,有一百几十个,吉才自己有六个骚胡,骚胡不能跟羊混放,吉才顾了东顾不了西,就找我商量,要雇我放羊,我心想给别人扛长工总不如自己白手起家,反过来跟他商量,租了他二十个羊。根胜又问咋个租法,我说一租五年,到时候还他七个羯子十三个母羊,这是本,一年五个羊羔,五五二十五,到时候一并给他,这是息。你想想,大羊下羊羔,羊羔第二年又能下羊羔,到时候我连本带息还给他四十五个,我起码赚六十个,有了自己的一群羊,再放两年也是一百几十个,我也当个东家,雇人来放,我就坐在家里喝小酒。根胜歪着嘴笑,说别看三娃子老弟人长得差,就跟筛子一样,浑身都是眼儿。这世上没有穷人的活路,可咱穷人总要找个活路,自力更生,丰衣足食,靠张靠李,那是小姨子养娃,指望不上。我噗哧一笑,鼻涕就冒了泡,根胜照自己的歪嘴子狠狠一巴掌,说日他妈,老子先不回家,去一趟红花山,找吉才商量事情!
根胜一说这世上没有穷人的活路,我就想起我爸活着的时候常说的一句话:“时候了个时候,世道就坏了,穷人没活路,有钱人能娶俩老婆。”现在就是那时候了个时候,可这根胜活反了,先当有钱人后当穷汉。人家再穷光蛋也有俩老婆,我连一根老婆毛都没有。根胜也说过,三娃子老弟,老大不小了,快想法子找个媳妇吧。我说你以为我不想有个媳妇吗,可我这样子,咋能找到媳妇?根胜说媳妇大大的有,就在丈母娘家里寄着,关键的关键,要弄清楚谁是你的丈母娘,弄清楚丈母娘家的门朝东还是朝西,是你的就跑不掉,就跟我那二老婆一样,啥法子都用遍了,咋撵都撵不走。我没吭声,心想歪嘴子尽说屁话,跟没说一样。
 
我的羊和根胜的羊都是好朋友,一见面就亲亲热热地混了群,根本不用人管。山顶有风,不大,根胜盘腿坐在山顶上,就像坐他家的热炕头。我说歪嘴子,八加一等于几?根胜说嘿,老弟不就是要二两二两嘛,日他妈,咱就开始吧。我说是开始日他妈还是开始二两二两呢?根胜说你别话撵话,他妈又不在山上,想日就撩起母羊尾巴瞎凑合去。他把俩指头朝我一伸,说今天初二了。我说不对,是初十。他说你就别装疯卖傻了,快掏鸡巴出来吧。我说你又不是裤裆里没长鸡巴,咋还要我掏?他说不跟你过嘴皮子了,你要不初二,那就别想二两二两。我就正经起来,盘腿坐在他对面,掏出烟盒,他把屁股一抬,从裤裆底下抽出一瓶酒,歪嘴子一张,咬开了瓶盖。
我俩见面总要过嘴皮子,有时候一直能过到太阳落山,可根胜今天没心思过嘴皮子。人家医生嘱咐他别再喝酒,他耳根子硬,说烟是让人抽的,酒是让人喝的,抽烟图个熏,喝酒图个晕,都不喝酒了,酒厂的厂长还咋当?我本来不能喝酒,都是在山上跟他学坏了,羊吃着草,我俩就轮流举着瓶子,歪嘴子一口,我一口。他身上啥时候都没烟,要吸烟就把俩指头朝我一伸,说今天初二了。一来二去,成了规矩,他管酒,我管烟。
根胜今天怪怪的,像有啥心事,八成是他那俩老婆又闹腾。他一言不发,我也不知道该说啥,可俩人就这么二两二两有啥意思?我看见一个山兔从身边跑过,就有了话把子。我说歪嘴子,你弄上一杆枪吧,放羊就背着,打山兔,打山鸡,我给咱拾柴点火,咱就在山上烤熟。你看,又是二两二两,又是初二,又是香喷喷,神仙的日子。歪嘴子举起瓶子喝了一口,话就出来了。嘁,日子日子,要有日的才行,你连个日的都没有,算啥日子?我说歪嘴子,才说城门楼子,你就说鸡巴头子,你到底想不想弄一杆枪呀?根胜说咋弄?买,没钱,造,不会,你要有这本事你弄吧。我说人是活的,不是死的,除了买和造,就没别的法子吗?等哪天我把羊赶到山上,你替我看着,我进一趟县城,找鹏要枪。鹏上次回村,说公安局没收了上千杆枪,都没处放,就用压路机来回压,有不少双管猎枪还是崭新的,都是那些财大气粗的煤老板怕抢,花几千块钱买来的,他看着实在太可惜,就偷偷藏了一杆。根胜一听煤老板就不高兴,说鹏是你的好朋友,可我又不认识人家,别跟我提他,我只认你三娃子老弟。你说对了一句话,人是活的,不是死的,要香喷喷也不一定非要有枪,我村的万山叔,别看他跟你一样打光棍,其实是个能人,一辈子没摸过女人也没摸过枪,可他经常在山上设套,死在他手上的山兔数不清,靠山吃山,万山叔就没断过香喷喷,年轻时还套住过五条狐狸一条狼。我说你叫他万山叔,可我又不认识人家,别跟我提他,我只认歪嘴子。根胜刚把瓶子凑在歪嘴子上,经我这一呛,就没喝。我噗哧一笑,鼻涕就冒了泡。
根胜说,我今天偏要说万山叔!日他妈,这年头,人都是前后晌看人,前半晌有钱,他看你是个人,后半晌没钱了,他看你就是个鬼,只有万山叔不是势利眼。从小到大,不管我有钱没钱,万山叔都对我好得没法说。前两天我放羊回家,姊妹俩正闹腾,谁都不做饭,我肚子饿得咕咕叫,就去到万山叔家,万山叔正好套住一个獾子,秋天的獾子最肥,香喷喷的獾子肉吃得我满嘴流油。我早铁了心,等万山叔死了,我说啥都要给他抬棺材。万山叔跟我讲,他小时候放牛,有个大犍牛一连几天都是一上山就撒腿跑得不见了,天黑下来才自己回村,浑身是汗,还有一道一道的伤。他猜想大犍牛是跟豹子打架,就给牛角上绑了两把尖刀,结果天还没黑,大犍牛就回了村,刀子上带着血。他叫了一干人,用马灯照着牛蹄子印寻到十几里外的深山里,天亮时分抬着一个死豹子回了村。万山叔再大些的时候,独自一个掏过豹子窝。料定豹子两口子不在窝里,就在豹子窝外头挂起一大串鞭炮,鞭炮噼噼叭叭地响着,那两口子就是在近处也不敢回窝,他就钻进窝里,把人家三个豹子娃娃都抱走了,一路还是放鞭炮。天一黑,两口子就寻到村里发威,一连咬死八头猪,万山叔一看事情不好,赶紧把三个豹子娃娃扔出院墙,村里才平安下来。万山叔又讲,獾子是半夜里出来糟蹋庄稼,白天就在窝里睡觉,见到獾子窝,最好的法子是用烟熏。这头烟一熏,它就往那头跑,那头都是通着高崖,獾子一急就跳崖,你就蹲在崖下等。獾子皮厚油多,多高的崖都摔不死,只有鼻子最薄,跳崖的时候就用两个前爪抱着鼻子。等它跳下来还没缓过劲儿,你用个小木棍也行,随手捡块土坷垃也行,照它的鼻子轻轻一敲,獾子当下就死。万山叔说了,他这辈子没套住过山羊,山羊要用枪才行。见了山羊就放一枪,十有八九打不中,山羊一听枪响就撒腿跑,眨眼就不见了,这不碍事,你就藏在原地等,它过一会儿肯定返回来,要弄清楚刚才到底是咋回事,你就不慌不忙地瞄准放枪。
根胜正说得起劲就不说了,朝他村那边看。我说你看啥?有啥好看的?他说那不是福贵家的二小子吗,穿着红夹克,正往山顶走。坏了,日他妈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就知道这狗日的今天要找老子的麻烦。三娃子老弟,我求你一件事,等会儿他上来你就走开,最好避远点,别听我俩说啥,我俩的事情别人听不得,年轻人火气大,我撵你省得他撵你。我说歪嘴子,跟我还神神鬼鬼的,行,不用等他上来,我立马走,倒贴俩钱让我听我都不听!
我起身拍屁股就走,走了丈八远又返回来,根胜见我抓起了烟盒,就把俩指头朝我一伸,说今天初二了。我说不对,是初一百!
我点起一根烟,远远地看着动静。那村里几十户人家,我只认得根胜和他那俩老婆,万山福贵啥的,我连一面都没见过,更不用说福贵家的二小子。一根烟没吸完,那小子就蹿上了山顶,看不清长啥样,只能看见红夹克。人凭衣裳马凭鞍,红夹克挺惹眼,下回再去哪里相亲,我也要穿个红夹克。根胜没动窝,就像坐他家的热炕头,红夹克按住根胜就拳打脚踢,根胜就像死人一样,不管人家咋打都没还一下手。等我跑过去,红夹克已经慢慢腾腾地走在下山的小路上,根胜四脚朝天一动不动,歪嘴子流着血,手上的瓶子里还有一底子酒。我说没见过这么野蛮的,他为啥打你?根胜说你问我,我问谁?是人家要打,又不是我求人家打。我说他打你,你没长手吗?根胜说不跟年轻人一般见识。我说肯定是你的羊糟蹋了他家地里的庄稼,要不人家也不会这么理直气壮。根胜说也许是嫌我日了他妈。我噗哧一笑,鼻涕就冒了泡。根胜还是四脚朝天,俩指头朝我一伸,说今天初二了。我掏出一根烟让他夹住,说不对,明明是初三。
 
那天实实在在是初三,不是九月初三就是十月初三,我记住了这日子。
日头爷落山,我赶着羊回了村,才知道我妈死了。
都说人死有兆头,可我妈啥兆头都没有,早饭是她做的,跟平时一样,上边蒸馍,下边熬米汤。一笼九个馍,妈吃了一个半,我吃了俩,四蛋吃了仨,剩下两个半,四蛋还要吃,伸出爪子又抓起一个,妈劈手就夺下了,说你要吃就吃那半个,留俩给你三娃子哥当干粮,你三娃子哥在山上放羊,晌午不回来,你坐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个没事的老人,啥都干不了,就不能体谅体谅他?要是还没填饱肚子,米汤管够!刷锅洗碗的时候,妈说三娃子,该出门了。我说嗯。妈又说,遇到根胜少喝点,别只顾喝酒,让羊糟蹋了庄稼挨人骂。我嫌她唠唠叨叨,没吭声。
妈活了五十九,老不老少不少。我哭够了才问,妈是咋死的?大哥二哥都不吭声。我又问四蛋,咱妈好好的咋就死了?四蛋说,反正不是我害死的。这算啥话?我真想照脸给他一掴!后来还是从大嫂嘴里知道了,我出门没多大一会儿,妈就去到大哥院子里,说她心口疼得厉害,像刀子铰,大嫂一看妈的脸色都变了,赶紧让大哥找车往医院送,车还没来,妈就在大嫂怀里咽了气。大嫂只有那个不瞎的眼窝能流泪,她就擦着那个不瞎的眼窝安慰我,说可能是急性心肌梗塞,没人让她死,是老天爷让她死,反正咱老百姓的命不值钱,死就死了,没死的还得想法子活着。我估摸妈咽气的时分,差不多就是福贵家的二小子穿着惹眼的红夹克按住根胜拳打脚踢的那阵子。
丧事全是大哥二哥操持,不让我过问,我只管披麻戴孝,守灵,哭,该放羊还放羊。给姐报丧,哪知姐家那两口子钱多烧的,这边妈在棺材里躺着,那边早就高高兴兴地坐飞机游山逛景去了,手机老是打不通,人家嫌麻烦。大哥二哥都说这女是白养了一回,不等了,埋!闹腾了几天,妈入土为安了,跟我爸埋在一个土堆里。那几天就数我哭得最伤心,村里的婆婆妈妈都说,宁死当官的的老子,别死要饭的娘,这下三娃子更凄惶了,放羊回来连个现成的热饭都吃不上。四蛋也披麻戴孝,可四蛋连一声都没哭过,反倒挺高兴,平时吃不到的好东西,办丧事全吃上了,他就美滋滋地猛吃,这才是活神仙。没人怪他,也没人说他凄惶。四蛋前几年仗着自己身强体壮,老子天下第一,在村里张狂得要命,我就说他是属老鼠的,咬动咬不动都要咬几口,结果遇到硬茬子,让人家一砖头开了他的瓢,脑花子都流出来了,幸亏送医院及时才没死。人家医生说一回手术不行,隔半年还要再做一回手术,可大哥把钱花干了,二哥又不想再往出掏钱,手术的事就搁起了,四蛋缺着一块头盖骨没法补,脑子里的死血也没取净,半个身子不利索,走路摇摇晃晃一边偏,还成了半傻子,一眼看透他这辈子就这样了。他还没挨砖头的时候,老跟我抬杠,一抬起杠来就要说咱爸是你害死的,我啥话都能受得了,就受不了这一句,要不是他身强体壮,我真敢豁出去跟他拚了。我问他咱妈好好的咋就死了,他说反正不是他害死的,其实还是捎带着以前的话音,半傻子连个人都算不上,我不能跟他一般见识。
平时不愿意想我爸,可现在老两口子埋在一个土堆里,说我压根儿没想过爸,鬼都不信。我还能记起爸的样子,酒糟鼻子,红眼珠子。那时候还是生产队,爸是队里的羊倌,只要不刮风不下雨,爸放羊就让我跟着,也许就因为这,我才成了放羊的师傅。爸的裤腰里啥时候都别着一根削尖的筷子,放羊的路上边走边在羊身上揪羊绒,刚揪下的羊绒眨眼就搓成了线,一路走,一路揪,一路搓,等到羊吃草时,爸就坐在山坡上用那根削尖的筷子织起来,一天能织两对羊绒袜子,到了冬天,一家老小的脚上都是羊绒袜子,柜子里满满当当也是羊绒袜子,挺难看,可是挺暖和。爸在山坡上说,哼,日他贼奶奶的,放羊有啥不好,比起那些出工下地的社员,咱可是真够享福,挣的是全工分,还有穿不完的羊绒袜子!你看全村除了咱家谁能穿上羊绒袜子?别念书,就跟老子放羊,老子从揪羊绒开始,把这一手织袜子的绝活传给你,时候了个时候,老子一死,这根筷子就是你的。可我还是念了书,没跟他学着揪羊绒。就因为我念了书,他隔三差五骂我,嫌我念书太费脑子。我念到三年级,他硬是不让我再念了,说能数到二百就算有了学问,人这一辈子,最多能用二百个数,超过二百就成了狗屁。后来生产队一夜散了伙,地分了,牛、羊、马、驴、骡子,全分了。我家分了俩牛五个羊,羊太少,不值得放,全杀了吃肉,那些日子四蛋连饭都不吃,就吃羊肉,满嘴羊膻味。爸当不成羊倌了,就驾着自家的牛犁自家的地,嫌牛走得慢,虚晃着鞭子舍不得抽,嘴上骂得满山响,日牛贼奶奶,日牛贼妈,日牛贼姑姑,日牛贼姐,日牛贼妹子,日牛贼姥姥,日牛贼姨,一块地犁下来,凡是跟牛沾亲带故能日的,他都换着花样日得七死八活。就从那时候起,我在心里厌了他。鹏也厌我爸,是因为我爸的一句话。我爸跟人说日本人最好,时候了个时候,他还是个光着屁股蛋子的娃娃,日本人进了村,给过他一块糖,中国人连半块糖都没给过他。鹏从旁人嘴里听了这话,当着我的面就说,你爸这号人,天生就该吃狗屎,只记着日本鬼子的一块糖,咋就不想想是谁把他的爷爷吊在树上一刺刀捅死的?我还记得我假期里跟鹏一块儿在山上挖柴胡,晒干了卖,一共卖了一块四,我俩平分了,鹏的钱全买了小儿书,我一直攒到年三十才给自己买了过年的鞭炮。四蛋混帐不讲理,一见鞭炮就要抢,我俩打起了架,我打不过他。我爸坐在炕头上,瞪着红眼珠子骂,我日死你俩杂种的贼奶奶!小的不敬大的,大的不让小的,时候了个时候还要打架!来,把鞭炮给老子,让老子给你俩杂种分,一人一半!那时候村里还没电灯,他把一挂鞭炮凑在煤油灯上从中间烧,结果是噼哩叭啦五百响,煤油灯炸翻了,他身上的棉袄棉裤连羊绒袜子都着了火,被褥枕头也着了火,家里全是呛人的浓烟,他尖声怪叫着,摸黑乱跳,又带翻七个碟子八个碗,地上的碎瓷把他的脚扎出几个血窟窿。我奶奶那时还没死,早就老糊涂了,乱子刚过,家里又臭气熏天,原来是奶奶受了惊吓,屎尿拉了一裤裆。妈给奶奶收拾着裤裆里的屎尿,嘴里不停地念叨,好!好!过年就图个有滋有味,热闹红火!谁家都有数不清的陈芝麻烂谷子,谁教我摊上这么个爸呢?爸再不好也是爸,我也想他的好处。姐还没嫁人,他就想着我娶媳妇的事,娶媳妇要花钱,他就趁冬闲折腾着烧石灰卖,我跟着他往石灰窑里搬青石,搬不动大的搬小的。他说三娃子,咱这不是烧石灰,是给你烧媳妇,你的媳妇就在石灰窑里,时候了个时候,就能烧出来。弟兄四个数你最差,要笨鸟先飞。时候了个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女子抢着要嫁给四蛋,你就让他先娶。时候了个时候,鹏娶媳妇肯定也在你前头,咱比不过就不跟他比。哼,他只能娶一个,时候了个时候,世道就坏了,你不娶是不娶,一娶就是俩。
唉,假如爸还活着,也许早就把我的媳妇给烧出来了,可他才活了四十八,比我妈早死十几年。他就死在石灰窑,头一窑石灰就成了最后一窑石灰。四蛋说爸是我害死的,这话也对也不对。天地良心,我要是跟你四蛋一样粗胳膊粗腿不缺力,爸还能让烟给熏死么?那天也是好天气,我跟着爸去到村外给石灰窑点火,爸浑身都是高兴劲儿,咋看都不像就要死的人。我把火柴盒递给他,他只划了一根,就点着了火。他说三娃子,这火一点,就能烧出来你媳妇的一个脚趾头,点上十回火,你就有了媳妇的十个脚趾头,时候了个时候,你就有了一个媳妇,再时候了个时候,你就有了俩媳妇。我没吭声,心里说能烧出来一个媳妇就知足了,我才不要俩媳妇。本来点着火就没事了,我跟着他往村里走,可他就像鬼催了身,走了丈八又返回到石灰窑,说日他贼奶奶的,这天气太好,没风,火不旺,时候了个时候,才能把你媳妇的一个脚趾头给烧出来。他说着就跳下石灰窑的点火口,趴下身子把脑袋钻进黄烟里用嘴吹风,点火口里的黄烟呼呼地往出冒,我只能看到他的俩脚在黄烟里乱扑腾,鞋都扑腾掉了,露着羊绒袜子。我喊:“爸!爸!”他不说话,我赶紧抓出他的脚往出拽,咋拽都拽不动。黄烟把我呛坏了,我咳嗽着,哇哇地哭着,发疯似地跑回村跟大哥说,大哥撒腿跑到石灰窑,抓住爸的脚一把提出来,早就不会动了,酒糟鼻子熏歪了,红眼珠子熏成了绿眼珠子。
除了四蛋,再没第二个人怪过我一声。大嫂说,那就是个蠢货,只知道一不知道二,顾脑袋不顾屁股蛋子,死得也不算冤枉。三娃子,你就给我把这回事忘到脑勺后,一辈子都别想起,就当从根到梢没这回事。
大嫂平日里对我凶巴巴的,我做出的事情这也不对那也不对,把我骂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可我知道这号人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真正出了事总是护着我,哪像二嫂,跟我是一笔寡淡账,想让人家骂一声人家都懒得骂。大嫂娘家是红花山,跟吉才一个村,小时候跟吉才一块儿玩,吉才说你嫁给我吧?大嫂说想得美,凭啥让我嫁给你?三说两不说,吉才就恼了,手上的木头手枪一戳,大嫂就成了独眼龙。也多亏吉才那一戳,要不是大嫂瞎了一个眼窝,金凤凰就不会卖成鸡价钱,让大哥捡了个大便宜。
吉才跟我家不沾亲,就因为我租了他二十个羊,我家办丧事,他来帮忙,顺便清点了一下我放的羊。我问他,你自己也有租剩的一圈羊,还有六个骚胡,咋能腾出身子来?他说没事没事,我那一群女娃都大了些,羊和骚胡都不用我操心。丧事一完,人就走光了,只有吉才还不走。大哥二哥都说,吉才这几天辛苦了,来来来,剩菜剩酒犒劳你。吉才说,那就让三娃子老弟迟些放羊,也入座吧。我以为吉才是想提前收回他的羊,心里吓坏了,可我还是入了座。当初可是红口白牙说定了一租五年,现在我就看你咋玩花招。哪知吉才是喝酒不论荆州,压根儿没提一个羊字。正喝着,姐那两口子来了,姐哇哇地哭,我的妈呀,我的妈呀。大哥说,好一个孝女,人埋了你才来哭丧,这不是鬼子走了耍大刀吗,哭得再好听有个屁用?姐就不哭了,顶嘴说那我啥事都别干了,成天到晚就想着妈要死,专门坐在家里等娘家报丧,行么?二哥说不理睬她,来来来,吉才咱喝酒!吉才喝得满脸通红,说这是你家的事,外人不能瞎掺和,可我既然遇上了,还是要多嘴多舌好心劝一句,事归事,话归话,有话好好说,都别上火。姐又对着大嫂哭,说爸死了,妈也死了,三娃子成不了家,四蛋又是这样子,这可咋办?大哥说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我家的事情用不着你老人家操心,你两口子还是赶紧接着坐飞机游山逛景去吧,这庙太小,供不下你俩活菩萨!吉才就把手上的酒盅摔了,把桌子也掀了,跳起脚说,老大老二,我日死你俩贼奶奶的,你俩杂种都给老子跪下!大哥二哥没跪,都傻了眼,我也傻了眼,在场的全傻了眼。吉才说,时候了个时候,老子在石灰窑一死,你妈就成了凄惶人,老子看你妈这十几年太凄惶,时候了个时候,就给你妈托了个梦,叫你妈来阴曹跟老子团圆,我俩老夫老妻又成了一家子。时候了个时候,剩下三娃子和四蛋,就靠你俩杂种活着,我日死你俩贼奶奶的,你俩杂种要还是老子日出来的,就得听老子吩咐,给老子把三娃子和四蛋照顾好!时候了个时候,三娃子要娶媳妇,娶一个都不行,要娶就娶俩!再时候了个时候,四蛋的脑瓜壳子要补齐,不能就这么开着天窗!姐说这人是谁呀,咋这种德行?大嫂说是我娘家村里的吉才,他到死都欠着我一个眼珠子,三娃子放的羊就是问他租的。姐说租了他几个烂羊有啥了不起,好吃好喝招待,他倒装神弄鬼充长辈,这不是活欺负人么?四蛋你爱打架就给我打!把他打死我用钱顶着!四蛋说我这样子还咋打?我不打,不看他就是咱爸么?大嫂说哎呀呀,我的那个天爷爷,不是还是啥?你看这鼻子,看这眼珠子,看这嗓门儿,看这口气,哪里还是我那一辈子的冤家呢,活生生就是咱家那死了十几年的蠢货!二嫂也说,呀,这是鬼魂附了身,我老早以前亲眼见过一回!大嫂就给吉才跪下了,说你老人家在阴曹里尽管放心,自从你老人家一死,我再不好也知道长兄为父长嫂为母,你老人家就别这么吓人了,我胆小。吉才说我日死你贼奶奶的,老子要的就是这句话,时候了个时候,我还要赶回去跟你妈睡觉,再时候了个时候,老子再来教训这俩杂种!四蛋就哭喊起来,爸!爸!你别走!你一走就没人管我,弟兄三个跟你喝酒,不让我入座!吉才就笑着说起了人话,四蛋听话,酒这东西不是个好东西,我也不敢再喝了,再喝下去非醉不可,我现在就有点头晕。话音一落,他就软溜溜地放倒身子,睡在地上像个死人。
羊在圈里咩咩地叫唤,我该动身了。 
 
姐夫随姐来了一回,连个屁都没放过一声,羊还没出圈,人家先走了,人家有人家的事。我放羊回来的时候,吉才也早就睡醒走了。姐没走,留下来给我和四蛋做了三天饭。 
姐早就不是以前的姐了,只有一点没变,她恨这个村,恨这个家。她倒是不恨我和四蛋,可也没有一点亲热劲儿。看人家鹏,也有个出嫁的姐,见了鹏就亲热成那样子,我呢,这事想都没想过。 
姐不爱在这家里呆,也不爱在院子里呆,没事就站在院子外面对着羊圈发呆。我没话找话,就说,姐你这是干啥呢?你还能把这烂羊圈看出个花儿来呀?就不嫌羊粪臭吗?姐像是没听清我说啥,扭脸白了我一眼。我说你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也不去咱大哥二哥家转转门,跟咱大嫂二嫂随便拉扯几句。姐说,有啥好拉扯的?凭啥让我转他俩家的门,他俩谁转过我的门?我说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姐恨恨地说,哼!四蛋就问,以前的啥事?我恨恨地说,滚一边去!
姐睡觉不让拉灯,说才死过人的家,阴气重,拉了灯太怕,可不拉灯她又睡不着,我也睡不着,只有活神仙睡得像死猪。我俩都不吭,她望着明晃晃的电灯泡想心事,我也望着明晃晃的电灯泡替她想心事。其实我一看她对着羊圈发呆,就知道她是啥心事。羊圈早先不是羊圈,是牛圈。姐从小好吃懒做,不下地,说她迟早要嫁人,这是给谁受苦受累呢!俩哥看不惯,三天两头就按住她一顿臭揍,她发了毒誓,将来要嫁到天边上,一辈子不回这村,不进这门。奶奶在炕角里糊涂着,一会儿屙一会儿尿,四蛋也还小,刚吃过一会儿又叫喊要吃,家里确实离不开一个主事的,她就在家主事。那时候村边有个煤矿,矿工都是外乡人,时常窜进村里买鸡蛋,其实就是看谁家女子长得好,过过眼瘾。有个矿工,没事瞎鼓捣雷管,鼓捣响了,左手只剩下大拇指。就是他买鸡蛋时多给了姐两毛,说不用找了,姐就跟人家偷偷好上了,我亲眼看见那人还没进院,姐就递眼色,让那人进牛圈,姐也哧溜一下闪进牛圈里,抓着那人的胳膊哭,说你咋这么傻呀,雷管是那么好鼓捣的吗?牛圈成了人家两个相好的地方,我偷看过人家两个在牛圈里亲嘴,可我没见过人家两个在牛圈里干那事,是奶奶那天偏偏没糊涂,自己溜下炕,拄起拐棍送屎尿,想少走几步,把屎尿送进牛圈里,结果撞上了那事。奶奶跟我爸妈说这事,姐在场硬是不承认,还指着奶奶说,呸!你这老不死的早就老糊涂了,放出来的狗屁也能信?二哥照脸两巴掌,姐捂着脸哭,说老天爷长着眼窝,谁干了那种事谁就天打五雷劈,不得好死。妈说不用麻烦人家老天爷,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有没有这回事,验一下身子就知道,是真的,饶不了你,是假的,冤枉不了你!爸和二哥出到院里,妈用擀面杖把我赶出来就闩了门,大哥和大嫂也来了,都阴着脸在院里等。姐只管哭,妈说你脱不脱?你脱不脱?你不脱我就一擀面杖把你的瓢给打溅!后来妈就哭喊起来,用擀面杖咚咚地打姐,姐就不哭了。妈拉开门栓说,都进来!给我往死里打!爸和俩哥就进去打,姐还是不哭。爸的酒糟鼻子都气歪了,瞪着红眼珠子骂,日死他贼奶奶的,怪不得时候了个时候,那少了四个指头的杂种一天跑三回,来了就是买鸡蛋!时候了个时候,他日了咱家的女子,时候了个时候,老子也要日他家的女子!大哥就提着刀子,二哥就提着斧子,要去煤矿找那人,妈又哭喊着不让去,怕闹出人命乱子。大嫂说,事情已经做出来了,打谁都没用!牛吃了白菜,你就是把牛打死,白菜也还是进了牛肚子!吉才倒把我的眼窝戳瞎了,我家也没动过吉才一指头!可大哥二哥还是去了煤矿,那人早吓跑了,工资都没结算就回了老家。
二哥还没媳妇,妈四处托媒,要把姐先打发出门,好人家就别想了,就指望哪个穷汉不嫌弃。倒是来过几个相亲的穷汉,人家还没说行不行,姐先不愿意,嫌人家都是十个指头。大嫂问,那你要找几个指头的?姐说要六个指头的才行。后来还真有个天生六指的穷汉来相亲,姐一见面就说,你更不行,我要的是俩手六个指头,你是俩手十一个指头,你要是敢立马用斧子把你的十一个指头剁成六个,我就嫁给你。那人不吭气,起身就走。姐说先别走,我再看你一眼窝!哟,还戴着明晃晃的手表,问谁借的?那穷汉还是不吭气。姐说你是聋子吗?穷汉说不聋。姐说那你是哑巴吗?穷汉说不哑。姐又说那你是傻子吗?穷汉说不傻。姐说那你的手表是问谁借的?穷汉又不吭气了。姐说你咋不说话?穷汉说没说的。姐说老娘今天还不信了,不说手表是问谁借的,别想走出这门!穷汉说姐夫的。姐说走吧走吧走吧,别让老娘再看到你!
姐说,这人,其实,行。大嫂说好个死妮子,你可是活不成了!相了这几个,我看是哪个都行,就这个不行,几脚踹不出一个屁,将来连句恩恩爱爱的话都不会说,你看上了他啥?姐说,爱?啥是爱?我还有爱么?我爱他妈的脚后跟!倒了八辈子血霉,生在这烂村里,生在这烂家里,你看看哪块地里能长出一个爱字来?大嫂说,那你倒是说一说,看上了他啥?姐说我就看上了他那三个字:没说的。老娘稀罕他说啥?老娘还嫌耳根子聒噪!大嫂说老娘嫌耳根子聒噪,可我还得多在老娘耳根子底下聒噪一句,你老人家既然看上了那三个字,咋又当场把门关死了?姐说关了还能开,开了还能关,老娘就是要往死里折腾那狗杂种。他要再上一回门,老娘就点头,他要再不上门了,那就拉鸡巴倒,就当没这回事。
再没哪个穷汉上门来相亲,这事就搁起了,可是姐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一吃就吐,不吃也吐。姐狠命勒裤带,下地干活,家里家外啥活都抢着干,挑水,挑粪,啥活最重她抢着干啥活。她锄起地来就跟发了疯一样,呼呼呼,哗哗哗,嚓嚓嚓,故意不戴草帽,就让毒日头晒。妈让我去地里喊她回家吃饭,她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说:“滚!”后来妈就在地里给她跪下了,说了些啥,我不知道。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那六指穷汉家里早就知道我姐怀了私娃子,可高兴坏了,怕不是真的,又暗地里打发了一个婆娘,是鹏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在鹏家吃了一顿饭,从鹏妈嘴里套话。鹏妈说这事用不着鬼鬼祟祟,人家自己都不避讳,我把人从地里给你叫来,你有啥话就当面问。姐一去到鹏家就从水缸里舀了一瓢凉水咕咕咕地喝,鹏妈说我的二百五祖奶奶,你是不想要命了吧?姐乓乓地拍着自己的大肚子说,哼,啥事都没有,凡是私娃子都命大,要掉早掉了,还能等到今天?那婆娘啥话都没问,姐也没理睬那婆娘。
那天妈给了我五毛钱,让我把四蛋领到远处玩,想咋玩就咋玩,不到天黑不能回来。四蛋一出门就抢了那五毛钱,高兴地说,咱姐今天肯定能给咱俩生个小弟弟。我说别胡说!我怕他要花那五毛钱,就把他领到山上。后来四蛋把那五毛钱弄丢了,我俩就在山上找,咋都找不见。四蛋饿了,要回家,我说天还没黑,不找见那五毛钱我跟你没完!这时就有吱哇吱哇的哭,我俩竖起耳朵听,是爸抱着一个用白塑料布裹着的东西,就离我俩丈八远,可是爸只顾低着脑袋,根本没有看到我俩。四蛋说爸,我饿了,要跟你回家。爸没听见,把那东西往草地上一扔,说你好歹也是一条命,时候了个时候,你别在阎王殿里说老子的坏话,时候了个时候,不是老子心狠,时候了个时候,你就不该来。爸一走开,四蛋就扒开白塑料布看,说真的是个小弟弟!我就骂四蛋,不让他胡说。 四蛋又要把那私娃子抱回去,我赶紧拉着他走开,也不找那五毛钱了,远远地跟着爸回了家,大嫂正骂爸,说你脑子里全是浆糊呀,扔又不扔在石头旮旯儿里,还用白塑料布裹着,太阳一照老远就扎眼,怕人看不见吗?后来大嫂又骂我,说我也是个蠢货,明明在山上看见了,咋就不把那肉蛋子挪换个地方?我心里冤枉,这里面有我的啥事了?可大嫂就是要骂我。
这事过去没多少日子,那六指穷汉家里就正儿八经地托媒人上门提亲,姐说私娃子都生出来了,还有啥好说的,行!一来二去,姐订了婚,可大嫂还是聒噪,说她咋都看不上那副死相。姐说是我嫁给他,又不是你嫁给他,你看上看不上有屁用?你看不上他,那是你的眼窝有毛病!大嫂就哭,说可不是!我要不是眼窝瞎了几胳膊深,咋能进了这家子的门!姑嫂俩就这么破了脸,谁都不理睬谁。
姐一订婚又不下地了,顿顿都要吃好的,一顿吃不上好的就跟妈吵架,妈三天两头就要哭一场,大哥二哥就三天两头按住她一顿臭揍,姐说打吧,打吧,再不打这辈子就打不成了。本来已经挑好了喜事的日子,可奶奶就在办喜事的前五天死了,有了丧事,年这头就不能办喜事,喜事推到了年那头。姐扳着指头一天一天地捱,脾气坏透了,俩哥揍了她,她就揍我和四蛋,俩哥没揍她,她也揍我和四蛋。妈说,才死了一个祖奶奶,又出来一个祖奶奶!惹不起祖奶奶就躲远点,祖奶奶做出了有理的事,就该横行霸道!
那天姐要吃饺子,妈说我的祖奶奶,我跪下求你,行行好,别折腾我了!这一不逢年二不过节,吃哪门子饺子!姐说哼,早知道是这话!你不做,我自己做,自己做的吃起来才香,我做出来谁都别想吃一口,吃不完的全喂了猪!姐去村边的自家地里拔胡萝卜,爸说日死他贼奶奶的,时候了个时候,咱不能流着涎水干瞪眼,时候了个时候,老子一家子也要吃饺子,时候了个时候,她吃她的,咱吃咱的!爸挑着空筐子也去到胡萝卜地里,村里有个人正压在姐身上干那事,爸的酒糟鼻子就气歪了,瞪着红眼珠子骂,日死你贼奶奶的,时候了个时候,敢让我家女子耍你的鸡巴蛋蛋!那人提起裤子没命地跑了,爸举着扁担在后面追,没追上。姐提起裤子就哭着回了村,嘴上不停地说,爱日咋不去日你妈呀!爱日咋不去日你妈呀!这事后来经了公,派出所把那人捆了一绳子,扇了几个巴掌,罚了二百,就把那人放了,再不管了。
当初私娃子的事,人家那头觉得这是再好不过的事,穷人家说门亲事不容易,再加上那六指天生一副死相,怕的就是姐没大短处。可这回不一样,眼看喜事的日子又一天天近了,那头传了话,要退婚。姐成天哭,没人理她。那天姐没哭,对着牛圈发了半天呆,就在牛圈里上了吊,多亏我看见,赶忙叫喊,爸说日死你贼奶奶的,时候了个时候,老子还没死,时候了个时候,你杂种就不想活,时候了个时候,要上吊也轮不到你!刚把绳子解下来,那头又传来话,六指爸的病怕是没几天了,要借婚事冲喜,原先挑好的日子不算数,想过门呢,就是明天,不想过门呢,那就拉鸡巴倒。姐一下子就活过来了,坐在稀烂牛粪上说,不过门就是婊子养的!
我还没把姐的事想完就呜呜地哭,姐就骂,半夜三更跟上鬼了?我说就是跟上了鬼,想咱妈。她说哼,看你那点死出息,这辈子能说下媳妇才怪了!想咱妈就去把咱妈从土里刨出来,让她给你做一辈子饭,等你啥时候死了才让她死!我说我还真的想把咱妈从土里刨出来。姐说你去刨吧,不管你的事,我睡了。
替姐想心事可真累,比放一天羊还累。鸡叫头遍了,我也该睡了,可我还是睡不着,还要接着想姐的事,可脑子里又乱了套。啥人有啥命,姐这人就是命好。大嫂就说了,我这眼窝是该瞎,不瞎还对不起老天爷,当初咋就看不出人家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呢?歪嘴子也说了,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乱想不中用。歪嘴子还说了,命这东西最难讲,神仙都给你讲不清楚。日他妈古时候有个皇上叫朱元璋,小时候叫个朱红红,就是个放牛娃,可人家后来就是皇上。那村里还有俩娃,跟朱红红一个时分落地,住的还紧挨着,就是鸡叫头遍,咕咕咕三下,头一声落地的当了皇上,第二声落地的当了宰相,第三声落地的一辈子要饭。
鸡又咕咕咕,这是二遍。我真的是再不能胡思乱想了,日他妈,睡,明天还要放羊呢。
 
姐比我起得早,她洗过了脸,正刷牙,家里全是牙膏味儿,挺好闻。
我这脸是洗也行,不洗也行,牙是刷也行,不刷也行,见姐洗脸刷牙,我就想洗脸刷牙。姐说不用换水了,就用这盆水。我没吭声,就用姐洗过脸的水洗脸。姐洗过脸的水不怎么脏,脸盆里漂着一层牙膏沫,我也不在乎。丧事这几天乱哄哄的,我的牙刷不在地方,我就找,咋都找不见。姐说找不见就别找了,一个烂放羊的还刷啥牙,刷牙给羊看么?我一想也是,就不找了。
要是妈还活着,这阵子蒸笼早就嗞嗞冒气了,可姐还没生火。姐把她的毛巾牙刷啥的收拾起来,装进了她那个好看的小包里,又从小包里拿出她的手机看,嘴里嘟嘟哝哝,啥鸡巴烂村子,连个信号都没有,在外头的世界转上一圈,再回到这烂村里,满眼窝都是狗屎。我问信号是啥?姐就让我看她的手机,说信号就是信号,还能是个啥?有信号,这小格子里就是一道一道的,没信号就是这样子,小格子里空着,啥都没有。我说姐,你能不能让我摸一下你的手机呢?姐说你刚洗过手,倒是能摸,可就是别乱按,这可是才买来没多少日子的摩托罗拉,你看满世界有几个人能用得起?我一听这名字太吓人,就缩了手,可是姐一下子就大方了,把手机给了我,说你摸吧,摸两下都行。
我其实是一下都没敢摸,就拿在手上看。我说姐,现在是七点五十三分了。姐说你倒是不笨,还知道手机上有时间。我说姐,又成了七点五十四分。姐白了我一眼,没吭声。我说姐,这摩托罗拉是不是造摩托的厂里造出来的呀?姐又白了我一眼,还是不吭声。我说姐,能不能让我把手机带到山上呢?姐说干啥?我说不干啥,就是想看时间,比日头爷准,反正你今天不走,我也不会把这宝贝疙瘩弄坏。姐想了一阵子才说,看你今天叫姐叫得甜,我就依了你吧,记住,看时间归看时间,别乱按。我说那我就不吃了,现在就出门。姐说发了疯呀?这么早就出门,不怕饿坏肚子么?我说没事没事,有干粮就行了,等我填了肚子,怕是羊早饿死了。
姐这号人,我可说不准,她要是反悔了,一把夺回手机,我就傻了眼。一出门我就看手机,正好八点。赶着羊群出了村,又看手机,八点十一分,日头爷还没出山,确实太早了,早就早吧,没谁说八点十一分出村放羊就犯法。自从初三妈一死,我都是在近处放羊,没上过山顶,也没见过歪嘴子,今天我就想在山顶上等歪嘴子,让他知道我带着手机。歪嘴子要是不折腾,肯定也有手机,可他要是有了手机,还能跟我一样当羊倌么?说羊倌太好听了,在姐眼窝里,我俩就是个烂放羊的,连正儿八经地洗个脸刷个牙都不配。
我上到山顶看手机,八点四十七分,日头爷出了山,红彤彤的,圆溜溜的,软乎乎的,不耀眼,可还没照到马鞍子两边的村子。羊都站着不动,就那么傻傻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我寻思着,一下子就知道咋回事了。嗨,还说人家羊傻,人家羊看我才是真正的傻,都在问我这放羊的师傅是咋当的!夏天的露水秋天的霜,草上带了这两样,羊就不吃。也幸亏我的羊一口都没吃,要是吃了肯定闹肚子拉稀,病病歪歪好几天,瘦下去一大截,大乱子一出,大嫂要不把我骂个半死不活才怪了!我噗哧偷笑一下,鼻涕就冒了泡。自从妈死了,我这还是头一回鼻涕冒泡。都是这手机害的,让我只知道一不知道二了,顾脑袋不顾屁股蛋子了。可我还是稀罕这宝贝疙瘩,手机手机,就不能离手,离手就不是机了。我看一下手机,再看一下日头爷,再看一下草,再看一下羊,我要弄清楚日头爷是几点几分把草上的霜给晒跑的,弄清楚羊是几点几分开始吃草的。看着看着,就看出一件大事来,心里格噔了一下,手机上的那个小格子里不知啥时候就是一道一道,这不就是姐说过的那个叫信号的东西么?这世界上就数日头爷最厉害,肯定是信号这东西跟日头爷随着,日头爷一出山,手机就有信号,日头爷不出山,信号就晒不到手机上!想起初三夜里,大哥二哥商量给姐家报丧的事,二哥说今天都这个时候了,明天一早打发三娃子去吧。大哥说三娃子有羊拴着身,天塌下来都不耽误他放羊。二哥说要不,四蛋咋样?大哥说四蛋是啥人?能办了这事吗?大嫂在一旁插话,早听说人家安了电话,还买了手机,可惜这村里连个电话都没有,就算立马屙出个电话来,也不知道人家的号码。大哥说拉拉碴碴顶个屁用?这事就没商量出个样子。第二天一早,妈的娘家侄子得了风,最先赶来了,人家才跟姐打过交道,是给姐还了高利贷的利息,知道姐家的电话号码,也知道姐的手机号码,大哥就让他去到镇上给姐家打电话,咋打都没人接。幸亏在镇上遇见姐村的一个人,跟我这表弟好交情,是高利贷的中人,也是担保人。表弟把这事一说,担保人说人家两口子坐飞机旅游去了,大门锁着,你让鬼接电话呀?表弟就托付担保人,等那两口子游山逛景一回来,赶紧把话说到,人家满口应承。大哥二哥都说这事情办得够地道,可大嫂又插了话,别怪我抱怨你,电话没人接,就该打手机,怕花钱么?表弟说,这话可就外行了,电话只能用电话打,手机只能用手机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我倒是想借个手机打,可我跟有手机的能搭上话么?大嫂说婆婆妈妈头发长见识短,我就是瞎着眼窝说瞎话,可别记在心上。按说这事再没法子了,可天黑的时候,信用社主任骑着摩托来了,催大哥还贷款,一看来得太不是时候,连摩托都没下就要走,大哥赶忙追出去说先别走,借你腰里的外国洋家具用一下。人家一声没吭,把腰上挎的手机掏出来给了大哥,大哥没吃过猪肉也没见过猪跑,赶紧递给表弟,黑麻麻的一圈人都围住了表弟,就看这手机是咋个打法。表弟打了一回,没打通,又一连打了好几回,都不通。大嫂说人家就嫌耳根子聒噪,能打通才怪了!
我要把这事给大嫂说清楚,不能怪姐了,要怪就怪日头爷。
猛听得有人唱,是女人那又细又尖的嗓门儿,把我吓了一跳。
       奴名四姐娃呀,
       今春二十八,
       容貌亚赛一朵花,
       十八岁嫁到张连家。
       奴夫把钱耍,
       哪管锅里无米下,
       背地里我将媒人来骂,
       我夫妻简直无缘法。
我正寻思这山上咋就有了女人,还唱得这么好听,就有一个粗声大气的男人嗓门儿接上了。
       清早间我上大街卖布换花,
       三六喂,三六喂,
       布卖了六百钱正要回家,
       六六的三,六六的三,
       七六五四三六九喂嘟儿六九,嘟儿六九,
       三六三六哎咳哎咳哟。
我噗哧一笑,鼻涕就冒了泡。哪来的两口子呀,这么爱唱,让我的羊都听傻了,这下可是真正的傻。我就看,是马鞍子那边的事,就在我鼻子底下,有个弯腰驼背的老汉,跟着羊屁股走一步停三步,嘴里唱着戏文,一阵子尖声细气,妻为你做饭担水把柴打,妻为你早晚操劳管娃娃。一阵子又粗声大气,有了钱捐功名权势更大,当总督坐巡抚布政按察,金殿上领圣旨中堂悬挂,光绪王他和咱结为了亲家。我就那么听着,都不知道我的羊和他的羊是几点几分亲热上的。这老汉一身破破烂烂,头发胡子全白了,可人家就是一副好嗓门儿,唱到热闹处,他干脆半天都不挪脚,急急一声女人腔紧赶急急一声男人腔。
       你把咱大捞池卖钱做啥?
       我嫌它不养鱼光养蛤蟆。
       白杨树我问你卖钱做啥?
       我嫌它长的高不求结啥。
       红公鸡我问你卖钱做啥?
       我嫌它不叫鸣是个哑巴。
       牛笼嘴我问你卖钱做啥?
       又没牛又没驴给你戴呀?
       五花马我问你卖钱做啥?
       我嫌它性情瞎爱踢娃娃。
       你把咱大狸猫卖钱做啥?
       我嫌它吃老鼠不吃尾巴。
       你把咱狮子狗卖钱做啥?
       我嫌它不咬贼光咬你妈。
我说老人家,你咋不唱了?老汉羞羞答答地说,不唱了,不唱了,现在的人都不爱听戏文,咱也不想讨人嫌,远远地躲在山上唱,压根儿就是给自己听的。我说那你不是现在的人么?老汉说人一老就是这样子,活在当下,心思全在从前,早就没盼头了,就剩下念想,有个念想,活得才有精神气儿。我说那你念想个啥呢?老汉说嗨嗨,谁没个年轻时候呢。我说你替歪嘴子放羊,歪嘴子干啥去了?老汉像是不高兴,说嘴是歪了,可我没这么叫过他,当面背地里都叫他根胜。人家有事出了村,没说是啥事,咱也不问,让咱替他放两天羊,咱就放。根胜这娃,啥都好,就是耳根子比驴还硬,想啥就是啥,劝不得。张连卖布就是劝赌戏,可世人都是劝赌不劝嫖,赌能劝回头,不讨人嫌,嫖就劝不回头,讨人嫌是轻的,就连亲父子都能翻脸成了仇人。根胜这娃,这几年过得不好,可咱也帮不上他啥,唉!我说老人家,过来坐下吧,坐在咱这热炕头上,抽根烟,拉扯拉扯。老汉扭扭捏捏了一下,说这倒也是,在这没人的山上碰了面,不认得也是认得了,不拉扯干啥去!可人一老话就多,由不得,尽讨人嫌。
老汉过来坐下了,我就递烟点火。老汉瞅着我手上的手机,说现在的人真是越来越能气了,打火机跟从前不一样,收音机也跟从前不一样了,这么小的收音机,根胜妈可是连一眼窝都没见过,唉,好人材,白活了一回。我怕他要摸,赶紧把手机装起来。老汉说还是有个小收音机好,放羊不误听戏,人家收音机里的戏有锣有鼓,咱要听戏就是自己干吼。根胜妈就最爱听我唱张连卖布,唉,好人材,可惜死得早。我说老人家,你是根胜的啥人呢?老汉说啥人都不算,想算个啥人都算不上,就算一个村的。他指着那村子说,你看,那就是根胜娃的院子,原先是村里最好的光景,说败就败了,可院子还是好院子。福贵原先光景不好,可福贵家的女娃大了,有本事,能挣钱,现在是福贵家的院子最排场,白花花的瓷砖耀着世人的眼窝。唉,自古都是笑贫不笑娼,说起来还是人家福贵这名字叫对了。富也富不过三代,穷也穷不过三代,最怕的就是断了代。村子最后边,那两孔石窑,就是根胜娃家的老院子,根胜爸先死了,根胜妈后来也死在石窑里,再没人住过,院里的草一人多高,还有蛇,可石窑还是好好的石窑,多少年了,就跟根胜妈住在里头是一个样。最看不过眼窝的是我住的那孔土窑,就跟根胜妈的石窑隔一堵院墙,早破败得不成样子了。根胜娃那天就说了,万山叔,哪天老天爷不高兴了,你这土窑是说塌就塌,还是挪到我的院里住吧。我说你娃有这份心就行了,可我不想挪,我还怕它不塌,塌下来把我埋了才对。人家都是儿埋女埋,我就让老天爷埋,一了百了,也省得连累全村人。再说吧,你那院里不用敲锣打鼓就是一台子热闹戏,我老光棍清静惯了,咋能受得了?活着是窑,死了是墓,不挪不挪!
我一下子就知道这老汉是谁了,可我觉得人家比我强,人家会在山上设套,还会唱戏文,我倒是放羊的师傅,可人家现在不也是一样放羊么?我比他强的地方就是我身上装着手机,他把手机认成了小收音机,可日头爷一落山,手机就归了姐,我还是我,人家还是比我强。人家的光棍日子就快到头了,就指望一了百了,我呢,两眼一抹黑,也不知道该咋想。
我说老人家,你这一辈子就没摸过一下女人吗?
老汉说,再给我一根烟,让我好好寻思一下,讲,还是不讲,是讲实话,还是讲瞎话。
我又递烟点火,老汉嗞嗞地吸了半截,这才慢慢地开了口。按说你娃不该这么问,我也不该跟你娃讲,可咱坐在这没人的山上,不就是胡乱拉扯么?我就当个实话讲,你就当个瞎话听,听了也就听了,秋风过耳。我说行!老人家你就开锣吧。老汉说我要先问你娃一声,谁都是妈生的,都在妈的怀里吃过奶,吃奶的时候摸了妈的奶,算不算摸过女人?我说那就是谁都摸过女人了。老汉说算,可又不算。我知道你娃问的不是这回事,我最怕人这么问,又巴不得有人这么问。以前有人问起,我都是连眼皮都不眨就说没有,多少年了,再没人这么问过,咱想说个有字都没个缘由,今天好不容易有了缘由,咱要是还讲瞎话,憋在肚子里的实话就得在阎王殿里讲。阳世里的事情阳世里说,有!不是别人,就是根胜妈。
唉,根胜妈,好人材,跟着根胜爸就没过上好日子,根胜爸把她撇在半路上,孤儿寡母的,咱就够凄惶了,可咱看她比咱更凄惶。远亲不如近邻,有些事情天生就不该女人干,咱顺手捎带就给她干了,村里人看在眼窝里,也没啥闲话,反倒说咱行得端,做得正,就该帮衬。咱呢,也不图她个啥,她让咱坐下来喝碗水,咱都不喝。咱穷是穷,可咱也是相貌堂堂,又能吃苦,正是说媳妇的时候,十里八乡的女子,看上咱的倒是不少,可咱这人,唉,心高气傲,人家看上咱,咱还看不上人家,咱看上人家了,人家又偏偏看不上咱,买眼镜要对框子,就这么过了一个又一个,哪个都没对上,把事情给耽搁了。那个时候,年过三十不成家,人就叫你光棍汉,咱是五岁死了妈,三十一岁死了爸,土窑里就剩下咱一个人,成了正儿八经的光棍汉。光棍汉要成家,就三条路,一来看哪里有嫁不出去的女子,这号女子要么缺胳膊少腿,要么耳聋眼瞎嘴哑巴,要么疯疯傻傻成色不足,这条路咱是打死都不想走。二来就别穷讲究了,看哪里有招亲的,给人家倒插门,这条路不是不能走,可咱没遇上这号事情。再就是娶个拖儿带女的寡妇,只要王八瞪绿豆能对上眼,咱是啥都不计较了。可明明现成的寡妇就在咱眼前,她放个屁,咱就能闻到味儿,还用去别处瞎驴碰槽么?
女大三,抱金砖,嗨嗨,根胜妈恰好比咱大三岁,好人材,咱算是看上她了,可就不知道人家是啥心思。这事情害人不轻,咱是吃,吃不下,睡,睡不着,半夜三更爬起来,对着那堵院墙发呆,满脑子都是根胜妈。有时候想着想着,就忘了根胜妈长啥样子了,又得从头开始想。可一到白日里,咱就装着没这回事,该咋帮衬还咋帮衬,故意不看她一眼窝,等她背过身子了,咱又偷偷地往死里看她,越看越是好人材,咱就铁下了心,这辈子没别人了,就是根胜妈!
那一年,根胜五岁,咱也是实在忍不住了,豁上不要脸了,就想把这事情挑开,可试了好几回,哪回都是话到嘴边又咽到肚子里,不知道该咋说。咱不是爱在山上设套么,有天大清早在山上转了一圈,拎回了五个死山兔,一个都没留,全给了根胜妈。根胜妈说你真不该一下子给这么多。我说咱根胜娃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就让根胜娃吃吧。她就恼了脸,说根胜啥时候成了咱的娃?我说不是咱的娃,可我看着就跟咱的娃一样。她半天没吭气,背过身子哭,我就慌了,说都是我不好,尽说瞎话,害得你哭,我以后可是再不敢瞎说了。她就不哭了,说看你的裤子,是在山上划的一条大口子吧,这还咋穿?还楞着干啥?立马回去换下来,让我给你补。我说我又没第二条裤子,没法换。她就取出针线,让我站在凳子上。其实呢,咱不是没第二条裤子,咱是故意使坏,说瞎话是要试摸她的心思。等她做完针线活,我跳下凳子就夸她,说你就是从那说书人嘴里蹦出来的俏晴雯,看这一手针线, 要是不细心的人都看不出是补过的,咱就天天在山上划一条口子,你就天天给咱补。她说这还不把你美死了?死万山,你就趁早收起这一套吧,别以为我就是傻子,没看出你安的啥心!我最见不得耍嘴皮子,嘴皮子越好的人越靠不住,要论嘴皮子,你十个万山都顶不上一个根胜爸,根胜爸说起啥来都跟狗舔过似的,到头来还不是照样把我撇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二斤半上?咱心想完了,完了,这戏是还没开锣就演不下去了!就没想到她又说了一句,你走吧,白日里就别来了,半夜里才来,大门虚关着,我再用烂布条把大门上的铃铛塞住,洗净身子等着你!
嗨嗨,咱不是成天就想这好事么?可这好事实在是来得太快了,让咱昏头昏脑,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说是出大门,一下子就撞在院墙上。咱是啥都不干了,巴儿巴儿地盼着天黑,心里就跟猫抓似的。好不容易盼到天黑了,又巴儿巴儿地盼着半夜时分。估摸就是半夜时分了,鬼鬼祟祟溜出门,这才想起人家洗了身子,咱也该洗净身子才对,就返回来洗,再鬼鬼祟祟溜出门,东张西望,心里咚咚乱跳,都不敢走大门,翻墙就摸进去了。我俩就像一对鬼,说的话也只有鬼才能听到。死人,咋才来?洗身子呢。早一会子你死去了呀,洗净了吧?净了。这才好,当心点儿,别惊扰了咱娃。
嗨嗨,我俩偷偷摸摸办成了好事,有了头回就有二回,总共一年多。这一年多也不是天天办好事,我俩有暗号,她在院墙上放了个烂底子搪瓷盆,盆口朝天,我就能半夜翻墙,要是盆倒扣着,那就没咱的啥事,咱就老老实实睡咱的。明面上,我俩还跟以前一样,该咋就咋,只有偷偷摸摸的时候,她才叫我死人,死人死人地叫了一年多,她就不叫了,跟明面上一样,叫万山,咱就知道事情有点不对劲了。
唉,其实咱最摸她的心思,先前有一回我俩在被窝里说鬼话,她说纸终究包不住火,这么偷偷摸摸下去不是法子,死人你要是有真心,就别偷偷摸摸了,明媒正娶,我就放开嗓门儿给咱浪叫,就让全村人竖起耳朵听,让全村人都知道你这死人在炕上比牤牛还厉害。咱呢,嘴上应承托媒人,可心里有想法。这都社会主义了,你还是祖祖辈辈那一套,人都睡在一个被窝里了,还要托啥媒人,那五个死山兔不就是媒人么?还是打小日本的时候,有个识文断字的,人家会写书,写了个小二黑结婚,书里的事情,后来上了戏台子,咱看过,她也看过,她高兴起来还会哼那么两句,清粼粼的水来蓝格莹莹的天,小芹我洗衣衫来到了河边。不要媒人也能结婚,这是进步的事情,咱这心高气傲的老毛病又犯了,就想学一下人家小二黑,可你要是不学人家小芹,咱这小二黑也学不成。她呢,一天天盼着媒人露脸,盼着盼着就对咱冷淡起来,以为咱耍嘴皮子,没有真心。咱呢,又觉得冤枉,老天爷在上,我万山不是真心,这世界上谁还能对你有真心!
唉,过了些日子,是在明面上,四下里没人,咱就憋不住了,把学人家小二黑结婚的想法一说,她就更不高兴,说戏里的事情也能信?过日子能跟演戏一样么?戏都是那些喝过墨水的人瞎编排,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没听说吗,那小二黑结婚,前边的事情都是真的,最后结婚的事情就是瞎编排,真正的小二黑早让金旺那几个人给绑起来活活打死了,他还结啥婚,结个屁!那梁山伯跟祝英台倒是好得要死要活,可没有媒人就是结不成,到了阴曹里阎王爷都不饶,才让他俩变成蛾,你想变成蛾,我还不想!
唉,拧不成一股绳,这事情就搁起了。那个烂底子搪瓷盆好多日子都是倒扣着,咱都不指望盆口朝天了,可有一天人家就朝了天,半夜里鬼鬼祟祟翻过墙,在被窝里说鬼话的时候,人家就说了,万山,我不是开窑子的,就算开窑子,咱这也是最后一回了,你看哪里有窑子就去哪里嫖,寡妇门前是非多,别把世人当傻子,没有不透风的墙,瞒得过一时,瞒不过一世。万山,我的心全在你身上,我也知道你的心全在我身上,可我早恨死了你,我的根胜一天天大了,我不能让根胜知道这回事。说心里话,我有时候也觉得自己挺对不起根胜爸,对不起根胜,趁着世人还蒙在鼓里,咱断了吧,这也是为你好,不想坏你的名声。我当时就搂着她哭,说你不就是嫌我不托媒人吗,好,我明天就托,真的托媒人。她说迟了,不用了,一个拖着娃的寡妇也不值得你托媒人,就算媒人来了也是瞎费劲儿,事情一露头,又没有好结果,两下里就隔着一堵墙,还把暗地里的别扭摆到明面上让世人一眼盯住不放,这不是自找麻烦么?万山,我倒没啥,可我不能耽误了你,就盼着你能早点儿遇到合适的,我该说的全说了,你快走吧,别把我的根胜扰醒。
唉,咱是真后悔,就为了图个进步的虚名,煮熟的鸭子又飞了,咱知道这错全在咱身上,是咱伤了人家的心,咱是自作自受,也没啥好说的,可咱还是寒窑冷炕病了二十多天,人家也不理咱,就让根胜娃顿顿给咱送饭。咱后来一想,不对呀,要是真断了,这碗里咋还有连根胜娃都吃不上的荷包蛋呢!嗨嗨,咱的病一下子全好了,可咱出门一看,那搪瓷盆早不见了,也不知道让人家扔到啥地方了,人家正在猪圈边上骂,旁人听了,那是骂她家的猪,可咱一听,句句不落空,骂的全是咱。嗨嗨,骂吧,咱亏了心,就欠人家骂,人家要是不骂,咱这心更亏。她骂着,咱就唱了一句,先是赢后是输来了三下,六百钱全输光把人气煞。咱这一唱,她就不骂了,咱一不唱了,她又骂开了,死猪,你咋不哼哼了,我把刀子都磨好了,你是哼哼也得挨刀子,不哼哼也得挨刀子!咱又唱起了,动不动拿走把人吓,我张连又不是三岁娃娃,离了你我也不害怕,当和尚剃光头我要出家。她就骂,死猪,我就是给个耙子让你扛着,你也没那三十六变的本事,上不了西天!反正你是不怕开水烫,我就烧滚一大锅水,专门烫你那张死硬嘴!
嗨嗨,好几年,只要人家那头一说,这死猪,几天都没哼哼一声,咱这头就得赶紧给人家唱张连卖布,要是误了趟,人家那骂法可真毒。人家就是骂猪,咱就是唱戏文,除了这,咱啥话都跟人家搭不上,可也不全是这样子,咱一在山上套住个啥,咚,就隔墙扔过去了,咱脚上的鞋刚要张嘴,咚,人家就把新鞋扔过来了,嗨嗨,咱这心里啥时候都是美呔呔,就想趁着壮年,闹上一座青砖大院,啥都置办齐全了,才把全村男女老少都叫到场面上,一句话都不讲,就当个强盗,把我的根胜妈给麻袋里一装,扛起来就走。唉,咱这头的心气儿正高着,拚死拚活地干,她那头是专门跟咱作对,一下子得了个绝症。咱一知道这事,赶紧去到石窑里,你看我一眼窝,我看你一眼窝,都狠狠地哭了一场。她说,万山,我这人没福,看不到你的新院子了,可我没白活。我说我这还闹腾个啥呢,啥都不闹腾了,就在这土窑里守着,守到死,也算没白活。唉,那些年,队里把人看得紧,来钱的门路太少,可我万山是村里最有钱的人,咱手头上攒了八百多块,闹一座青砖大院还富富有余,这还说啥呢,全花在我的根胜妈身上,可人家还是找她的根胜爸去了。唉,这不说啥了还说啥呢,啥都没了,就剩下个念想。
这老汉是啥都说不成了,哭。我不想看着他哭,赶紧起身走开。一泡尿憋了老半天,我就远远地撒尿。唉,真不该问起那一句,都是光棍汉,可光棍汉也不能跟光棍汉比,人家钻过歪嘴子妈的被窝不止一回,你说人家摸没摸过女人?人家心里有个念想,你到头来念想个谁?又有谁到头来念想你?我这东西除了撒尿,啥用处都没有,倒不如一刀割了,扔在这山上,省心。
 
姐说三娃子,饭好了,四蛋都起来了你还不起?我不理她,慢慢腾腾地起了身,先把她用过的那盆水出门一泼。我今天就是要正儿八经地洗个脸,就是要正儿八经地刷个牙!
我费了半天劲儿才找到我的牙刷和牙膏,姐说,三娃子,昨天的事,是我冤枉了你,手机没有坏,是没电了,是你说手机坏了,我就以为是真坏了,这才给了你一巴掌。我还是不理她,正儿八经地刷牙。
姐说,三娃子,我知道你还在气头上,可我还是要说你,当初就不该租羊来放,哼,放羊能发财,县长早去放羊了,还能轮到你?你看现在的有钱人,哪一个是起早摸黑受苦受累的?活神仙说不受苦受累,吃啥喝啥?你倒那么有钱,给过一分么?姐说只管跟猪一样吃你的就行了,谁跟你说话了!哼,我这算啥有钱,见过人家有钱的没有!活神仙说你不就是搂了一条粗腿么,等你的粗腿啥时候一挨枪毙,看你还咋跟着龙王爷喝下雨水。姐说这不是你四蛋嘴里能说出来的话,听谁这么说的?活神仙说是大嫂说的。姐说哼!不用问也知道是她,除了她还能有谁!她还说啥了?我赶紧吐出牙膏沫,狠狠断了一声,活神仙才没有再说啥,可是姐一下子就气得不得了,才抓起的筷子就一摔,要去大哥家闹事。我本来是这辈子都不想再理她了,可事情逼到了这份上,就说能住就住,不能住立马滚走,这村里没人稀罕你!姐出了门又返回来,坐在那里还是气哼哼。我说咱妈这才死几天呀,你就敢打我一巴掌,行,我忍了!你再因为一句闲话去大哥家吵吵闹闹吧,行,大哥那两口子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可你想想,二哥那两口子早恨不得活扒了你的皮,正不知道该咋下手呢!你还嫌咱家在村里丢脸太少,是么?姐气哼哼地说,三娃子你给独眼龙捎句话,别以为我不知道她独眼龙的那些烂事!世界上还有这号人,自己一屁眼屎,成天嚼别人的舌根子!我搂粗腿咋啦?她有本事也搂上一条粗腿呀,是我挡着不让她搂么?你就给她说,我的粗腿说了,就等着挨枪毙,枪毙十回都应该,那些没权没势的人,辛辛苦苦一辈子才能挣几个铜板!你就这么说,气死她!这烂村子我是半天都住不下去了,吃过这顿就走!我说不吃这顿也能走,没人挡你。姐说连你三娃子都这么赶我,我还能再来么!三娃子你说吧,咱妈的头七是误了,二七我来不来?我说不用来!姐说三七呢?我说也不用来!姐说四七五七六七呢?我说都不用来!姐说断七呢?我说更不用来!姐说好!这话可是你三娃子说的,人要骂就骂你三娃子,别骂我。三娃子,你绝情,我当姐的不绝情,昨天那一巴掌,我也实在后悔,你咋能说下媳妇,我是帮不了,可你这事啥时候有了个准门儿,我没多有少,就三千,你上我的门来拿。你放心,不是高利贷,也不是借,就当挨一巴掌挣了三千。我一下子火冒三丈,说你有钱够你花,我穷死都不要你的肮脏钱,你立马滚出这门!
姐一走,活神仙就说,你真傻,我挨了一砖头才挣三千,你挨一巴掌挣三千还不好么?咱二哥家的小刚,一条命才换了七千。我看着他吧叽吧叽就跟狗吃屎似的,夺了他的碗就当门扔出去,恨恨地说,就知道吃,也不怕吃死!今天这乱子都是你惹的,要不是你翻嘴弄舌,我咋能把咱姐赶走!活神仙说,唉,知道我打不动你了,啥事都怨我。这下该轮到我死了,我是饿死的,没人做饭了还不活活饿死呀,早知道要饿死,还不如让人家一砖头砸死。
我一口都不想吃,该动身了。放羊也不能老在一个地方,我今天不想见歪嘴子,谁都不想见。天气阴沉沉的,我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想再哭一回。看人家万山老汉多好,一说到歪嘴子妈死,人家就哭出来了,我可没人家这本事。该哭的事太多了,要哭都不知道哭哪桩。其实我心里一直都在偷偷地指望着,万一啥时候媳妇的事情真有了门儿,就死皮赖脸去姐家磨蹭一回,磨蹭不到一万,也能磨蹭八千,最少也能磨蹭五千,哪怕是借呢,哪怕是高利贷呢。姐跟别人有仇,可跟我没仇,从小到大,不管她做出啥事,我都没说过她一个不字,一回都没得罪过她。昨天我放羊回来的时候,她正对着羊圈发呆,我想知道羊是几点几分进圈的,掏出手机一看,立马吓坏了,赶紧说,姐,我真的连一下都没乱按,可这时间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我实在不知道手机是咋坏的。姐一把夺过手机就甩了我一巴掌,说我就知道这手机今天非坏不可!一个烂放羊的,把手机带到山上能多长一疙瘩肉么?我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一声没吭,妈说惹不起祖奶奶就躲远点,我就躲远了,祖奶奶也没说让我赔。我后来越想越气,又是一夜没睡好。我把这群羊卖了,给你赔手机,行么?我就不信这群羊不值一个手机,可你就是不该甩我一巴掌,咱妈才死几天呀,这还是你没嫁人的时候么?气归气,我还是忍了,唉,谁叫咱天生就是个没出息的货呢!本来祖奶奶今天就要滚了,你不赶人家也要滚,可我还是把人家赶走了。我今天这是跟上啥鬼了,只管刷我的牙不理她就行了,她胡闹又不碍我的啥事,咋又开口理了她?理就理了吧,可我的火气是越来越大,话是越说越绝,这下可好了,妈才死几天,我又没姐了,这辈子都没姐了。唉,没就没了吧,妈都死了,还要姐干啥?不说啥了还说啥呢,啥都不说了!
屁股底下这块石头好大,比我家的院子还大,平展展的,坐在大石头上就能看到远处那个新土堆。妈在土堆里睡着,爸正赶牛犁地,骂得满山响,把牛的七姑八姨统统日了一遍。我说爸,能不能别这么骂了,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有你这么个爸,人家谁还愿意嫁给我!爸一听就不犁地了,驾着黄烟摇摇晃晃地飘过来,一头倒栽在大石头上,半截身子都插在石头里,俩脚朝上乱扑腾,鞋都扑腾掉了,只剩下羊绒袜子。他说三娃子,我日死你贼奶奶的,时候了个时候,你就眼巴巴地看着老子这么倒栽葱么?我噗哧一笑,鼻涕就冒了泡,说不眼巴巴地看着还能干啥?我又没法子把你拔出来。他说回村叫老大去,时候了个时候,老大一来,就能把老子拔出来。我说信用社主任又催还贷款,老大正急得牙疼呢。他说时候了个时候,世道就坏了,穷人没活路,有钱人能娶俩老婆。我说你会托梦,咋就不给我托个好梦呢?你把好梦全托给我姐了,就数人家活得好。他说日死你贼奶奶的,那是人家的命。时候了个时候,她是咱家的灾星,再时候了个时候,她就成了那家子的福星。时候了个时候,她的公公就没死成,还能下地干活,再时候了个时候,老子就死在石灰窑。时候了个时候,她跟你姐夫的姐夫就有了一腿,再时候了个时候,你姐夫的姐夫就当了个小官儿,再时候了个时候,你姐夫的姐夫就当了个大官儿,时候了个时候,她就跟着龙王爷喝下雨水。我说哈哈,这是我大嫂在背地里说人家的闲话,让你偷听了。大嫂本来跟人家好几年不过话,后来看人家过上了好日子,就低三下四巴结人家,可人家也没吃她这一套,姑嫂俩见面还是过不了几句话,大嫂吃不上葡萄就说葡萄酸,今天要不是我横插一杠子,又是一场是非。他说三娃子,我日死你贼奶奶的,时候了个时候,你就不该横插一杠子,时候了个时候,老子飞到老二家的窗台上一说,那两口子就敢活扒了她的皮!我说都是她的名声把老二害坏了,老二差点儿跟我一样打光棍,确实该恨她。可我二嫂恨她就没道理,小刚的事我最清楚。咱小刚那年是六岁,生得好,长得好,又聪明又机灵,一村人谁见了都喜欢得不得了。那天村里有个人借了鹏的自行车,要去镇上买东西,咱小刚正在村边耍,那人一见就逗,小刚,跟叔叔去镇上吧,叔叔把你卖一毛钱给你买一串冰糖葫芦。咱小刚说你把我卖了我还能自己跑回来,冰糖葫芦你可要真买。咱小刚高高兴兴地坐上自行车,那人在半路上遇见熟人,就把自行车支在路边说话,有个拉砖的小四轮撞倒了自行车,咱小刚随自行车落了地,一下子就让小四轮把脑袋瓜子给压扁。这事私了了,人家赔了七千,可我二嫂就没了魂,一年多都是见人不理睬,后来好不容易才还了魂,理睬啥人都不理睬我姐。小刚的事,我看是怨谁都不能怨我姐,小刚在哪儿我姐在哪儿呀,可二嫂偏偏谁都不怨,就恨我姐,爸你说,这有道理么?爸说三娃子,我日死你贼奶奶的,你杂种就是心太软,时候了个时候,还胳肘弯儿向外拐!时候了个时候,老子揪羊绒,心就没软过一下!时候了个时候,你杂种跟老子讲道理,老子是讲道理的人么?时候了个时候,女人在婆家咋让人日都行,在娘家让人一日,就成了娘家的灾星。时候了个时候,她在牛圈里让人日,时候了个时候,又在胡萝卜地里让人日,她就成了咱家的灾星,灾星一高照,咱家的倒霉事就比村里谁家都多,时候了个时候,老子死在石灰窑,时候了个时候,老二说不下媳妇,时候了个时候,小刚丢了小命,时候了个时候,四蛋挨了一砖头,时候了个时候,你妈到阴曹里跟老子睡觉,时候了个时候,你那俩媳妇的脚趾头还不见,时候了个时候,咱家的倒霉事还要一桩接一桩,时候了个时候,你的羊就把老大家的谷子地给糟蹋了。我说爸,是真的么?爸没吭声,大嫂就骂得满山响,三娃子,哪里都死人,你这杂种咋不早点儿去死!我赶忙站起身,日他妈,这就怪了,鬼还有个影儿呢,可我咋都寻不见大嫂的影儿,只能听得远远的骂声。我把俩手比成喇叭筒,高高地喊:
咋啦——我——又——犯——了——啥——王——法——
大嫂的骂声传过来了,日你妈!你杂种在坡里是卖啥吃的?你是死人么?老子瞎着一个眼窝离这么远都能看见你的羊爷爷在谷子地里,日你妈你那俩眼窝是种了胡萝卜么?
我一下子就看到了,脊梁骨嗖地发了凉,可我没挪脚,反正大哥家的谷子地已经是一塌糊涂,啥意思都没了,倒不如干脆让我的羊爷爷一顿吃个饱。你就日我妈去吧,我倒要看你是咋个日法!爸!爸!你又飞哪儿去了?你咋不吭了?是真的么?是真的么?
 
大哥二哥正等着我,我一回来,他俩就给我说事儿。
事儿就那么个事儿,大哥正牙疼,捂着腮帮子三言两语。他俩商议过了,我是大哥管,四蛋是二哥管,一管到底。话是这么说,可要是遇到啥大事情,一个人扛不动,还得弟兄俩商量着办。
我说嗯。二哥说,四蛋,你也知道咋回事儿了吧?四蛋比我多说了几个字,嗯,饿不死就行。
我知道,大哥给自己预备了一条后路。二哥管四蛋,就当喂了一头不能杀了卖肉的猪,衣裳连一件都不用买,不穿的旧衣裳随便一件扔给他,就能让他穿好几年。要是四蛋哪天死在二哥前头,这才是他的大事情,二哥一口棺材打发了他,万事大吉。我就不一样,我要成家,娶媳妇就是我的大事情,只要我一天没媳妇,大哥就要多背一天包袱,我要是一辈子打光棍,这包袱就要让大哥背到他死。可万一我的大事情真有个门儿,大把花钱的时候就来了,大哥本来就够艰难,他一个人真是扛不动。话又说回来,只要我有了媳妇,大哥就算交了帐,我是死是活都不用他再管,两口子还能在世人跟前表功劳。这功劳确实是该狠狠地表,啥时候都该狠狠地表,就算两口子不表,世人也都长着眼窝,世人不长眼窝,老天爷还长着眼窝,老天爷不长眼窝,我三娃子还长着良心。我三娃子的良心啥时候都不会掉在地上让狗叼跑,二哥要是在我的大事情上帮了大哥,我三娃子的良心也不会掉在地上让狗叼跑,我跟媳妇一商量,我两口子把活神仙供起来,有我两口子的一口,就有活神仙的一口,我两口子哪天饿死了,活神仙也跟着饿死拉倒,反正别再拖累二哥了。
二哥出到院里转悠了一圈,进门对大哥说,两条光棍,你看我一眼窝,我看你一眼窝,看来看去还是空空荡荡,冷冷清清。边上这孔闲窑,要是能住进去老婆娃娃一家子就好了,经常吵吵闹闹哭哭啼啼,让这院子里有个人气,咱哪怕给人家倒贴俩钱都行。大哥捂着腮帮子说,我给你倒贴仨钱,你一家子住进去!二哥说,我倒不是发了疯!二嫂就来了,说四蛋快下炕穿鞋吧,跟我走,饭好了。四蛋穿鞋的时候,人家又说,四蛋,我就叫你这一回,你以后一到饭时就动身,别让我顿顿都来跑腿。咱一家子要是讲啥客套,那就没意思了,你进门就端碗捞筷子,谁的脸色都别看。咱老百姓家过的都是平常日子,饭有好有赖,咱就有好的吃好的,有赖的吃赖的,我当嫂子的啥时候都不会做成两样饭。你端起碗就只管你的肚子饱,别管他锅里还有没有。放下碗就抹嘴,想坐就坐,想走就走。人家三娃子跟了老大家,还能给老大家干些杂七杂八,我压根儿没指望你干些啥,你啥都不用干。
凭良心说,我挑不出人家的话里有啥毛病,可我咋就越听越别扭呢?平时没有几句话的人,对着一个半傻子说了这么多,你这是让谁听呢?唉,算了吧,咱活到了这份上,连自己都顾不了,哪里还有闲心去揣摩人家的心思,人家大哥二哥都不吭声,我吃饱撑的呀!
四蛋歪歪扭扭地跟着人家出了门,大哥说,三娃子也一样!放羊回来自己去,进门端碗,抹嘴就走,家里地里啥活都不指望你!话音还没落,大嫂就在院里骂开了,三娃子,日你妈!你杂种啥时候跟老子结了深仇大恨?日你妈你的羊爷爷谁家的谷子都不糟蹋,偏偏糟蹋老子家的!老子就那么一块谷子地,你杂种还眼睁睁地看着你的羊爷爷糟蹋个精光!老子一年没米下锅,把你的羊爷爷一刀一个挨着捅了,老子天天羊肉臊子羊肉串儿,日你妈你就吃老子屙下的!大哥捂着腮帮子喝断,糟蹋都已经糟蹋了,还有完没完!骂得好听算啥本事,把三娃子一刀剁了更解气!大嫂笑嘻嘻地进了门,说你以为我不敢把这杂种剁了呀,可这杂种浑身最多也就三两半肉,倒是能瞎凑合一锅排骨汤!日你妈!你杂种今天可是做出了有理的事,吃饭还得老子当个祖宗来请一趟!我说不用你请,你先走,我随后就到。大嫂转身出了门,说日你妈快点儿!再磨磨蹭蹭,你杂种连吃屎都没热的!二哥说,嘁,这是个鸡巴啥婆娘呢!我要有这么个鸡巴婆娘,早就一脚踹死了!大哥捂着腮帮子,没吭声。
大哥二哥面和心不和好几年了,就因为四蛋挨砖头的事。我家顾不上报案,是人家自己跑到公安局,听说这叫个投案自首。妈说,他这下倒好了,关在号子里风不吹日不晒,吃饭还有人专门伺候,咱四蛋躺在医院里花钱像流水,是死是活老天爷才知道,就算把他枪毙了,对咱有啥好处?咱问谁要一分钱去?俩哥当时挺齐心,都听不进去,说国有国法,就让他狗日的判刑,判多判少那是公家的事,咱管不了,咱就看能不能把四蛋从鬼门关拉回来。大哥有个小四轮,是从信用社贷款买的,才跑几个月就卖了,贷款也不还了,把钱都给了医院。二哥也把能拿出的钱全拿出来了,硬是给人家医院补够了手术费。这还不行,天天都要欠医院的钱,小窟窿不补就成了大窟窿,大窟窿不堵就成了无底洞,大哥一急就提起小刚那七千块命钱,二哥就变了脸,说小刚要是你的娃,这命钱你忍心动一分么?大哥说小刚是你的娃,四蛋就不是你的弟弟么?二哥说你发火也没用,我啥钱都掌管,就这命钱不掌管,趁早死了心吧!大哥一下子就蔫了,说拉鸡巴倒,别让到头来这个也没救鸡巴活,再让那个一想起小刚又成了鸡巴没魂的木偶。二哥说你鸡巴明知咋回事儿还废鸡巴啥话!就对大哥有了意见。大哥呢,嘴上是不能再提小刚的命钱了,可心里还惦记着,对二哥也有了看法。
姐那人,有时候还真不错,去到医院里看了一回四蛋,哭了一鼻子就走了。过了几天,姐回了一趟娘家,又跟妈泪水鼻涕了一场,掏出一沓票子给到妈手上,说她的钱全放出去还没收回来,手头也就这两千五。正好二哥从医院里回来给妈报喜,说四蛋的命算是保住了,再睡两三个月就能醒过来。妈说这钱总算没有白白地流了水,快把你妹子的这钱送到医院里,多给人家医生说好话,磕头捣蒜叫爷爷都行!二哥接过钱掂了掂份量,啪地摔在姐脸上,啥都没说就走了。票子从姐的脸上掉下来,花花绿绿散了一地,妈又哭起来,说你俩结的是哪门子仇呀!就算有天大的仇,这还是记仇的时候么?姐弯着腰捡钱,说哼,还没听说过哪个穷叫花子嫌碗里肉少!你鸡巴不要,我鸡巴还一分都不给了呢!我也是犯了贱,凭啥要给钱?冤有头债有主,是我让他四蛋跟人打架么?那一砖头是我砸的么?大哥一知道这事,就在医院的楼道里跟二哥狠狠地吵,结果让人家轰出医院大门,还是狠狠地吵。这一回,我也觉得是二哥的不对。
我不知道他俩后来咋能又拧成了一股绳,跑到看守所见了那人一面。那人一听说四蛋没死,哇哇地哭个不停,说我真是吃狗屎长大的,咋就不下手再狠一点呢!俩哥说这倒是实话,你要一砖头砸死,我这头把人一埋就没事了,你这头叭地一响也没事了,多省心呢!可你狗日的就给我砸了个半死不活,你说吧,这事情咋个了法?那人说我知道你俩啥意思,可这事情没商量,既然经了公,就让公家判,该咋判就咋判。四蛋没死,我也躲过了叭地一响,可我还是不想出去,要是能判个无期就谢天谢地了。俩哥好说歹说,那人就是一根牛筋,弹不到一根弦上。俩哥回头又商议,说事情哪能由了他!咱走不成正门走偏门,不顺道也得让狗日的顺了道!去公安局找到管事的,人家说公安局管不着了,案子到了检察院。一说检察院,他俩就想起有个副检察长,就跟那人沾着亲,论起来还没出五服,只不过人家是当官的,压根儿没来往。俩哥也没进检察院,就在大门口等到人家下了班,截住人家的自行车就跟人家搭上了话,硬拉着人家下了馆子。人家倒是知道有这么一门不来往的亲戚,闹了半天才对上号,不是他俩,是投案自首的那家伙。俩哥把酒一敬,啥话都给人家说白了,人家说哈哈,早误了四月八,已经批捕了这么多天,马上就要起诉,一起诉就是法院的事。俩哥一看人家没把亲戚当成一回事,就一唱一和,说人家这么大的官还骑自行车,一看就是个好官。说人家没有官架子,能跟咱老百姓喝酒,这就是咱老百姓眼窝里的好官。说这么好的官,以前还不少,现在是打着灯笼满世界都寻不出几个来。说这么好的官,要是不连升三级,那可真是老天爷瞎了眼窝。说连升三级都不行,就该去中央当一把手,领导全国人民永远向前进!人家板起脸说,越说越不像话!这话也只能在酒桌上说一说,离开酒桌可不能乱讲一句,官场上的事你俩不懂,别害了我!俩哥就吓坏了,都不敢吭声。人家说没事没事,来来来,喝酒!你家出了这么不幸的事,我咋忍心让你们花钱呢,今天是我请!又喝了几杯,人家说那算个啥亲戚?我的亲戚还能做出违法犯罪的事?不认!就认你俩是朋友!村里人实实在在,我最爱跟村里人交朋友!铺了这条路,事情就顺当了,又跑了几回,哪回都是人家请。最后一回,人家替两下里都写好了保证书,那人保证只要能放出来,不出半个月就给三千,俩哥保证只要三千到手,不管四蛋以后是死是活,都跟那人没瓜葛。两下里都看了保证书,都没意见,都捺了手印。人家是证人,也捺了手印。案子就没走到法院,那人随着俩哥回了村。过了些日子,俩哥听说公家有个啥法,原先是打了不罚,罚了不打,后来变了歌,打了还能罚,罚了还能打,只要经了法院,那人该蹲的监狱照样蹲,该赔的钱照样赔,根本不是三千的事。俩哥这才知道上了贼船,可白纸黑字堵了嘴,只能吃哑巴亏,背地里你埋怨他,他埋怨你,结果让俩嫂也是面和心不和。
日他妈,都是钱逼的!
我根本没有独说独念的毛病,可我也不知道咋搞的,端着碗就独说独念了这一句,连我自己都听见了。大哥捂着腮帮子看了我一眼窝,大嫂赶紧放下碗要摸我的额头,我躲开不让她摸。大嫂说日你妈你是十七八的女子么?老子看你杂种这半天有点不对劲儿,让老子摸一下,是不是发了烧。我还是不让她摸,自己摸了一下,烧得还不轻。我说没事没事,啥事都没有。大嫂说没事就好,你杂种要是得了病,就成了老子的麻烦。我说没事没事,就看见一个闪着金光的媳妇,像是歪嘴子的二老婆,又像是大哥家的小玲,正在我的碗里跳来跳去,我赶紧用筷子一夹,没夹住,又一夹,金媳妇不见了。
 
我倒在大哥家里迷迷糊糊了四天,大哥就替我放了四天羊,可大哥不会放羊,把六十四个羊放成了六十三个,丢了一个半大的母羊。我问是哪天放丢的,他根本说不清。我说你就没在山上找吗?大哥说我连小玲都不找,还给你找羊?我说小玲咋啦?大嫂说那死妮子早就安了跟人跑的心,这下可是遂了愿。我说你俩倒真能沉住气,还不赶紧去找等个啥?大嫂说老子瞎着眼窝去哪里找?不找!天底下又不是我家一个女子跟人跑,跑了才好,省得老子给她找婆家陪嫁妆!那死妮子又不傻,跑也是往好人家跑,要是连咱这烂家都不如,你把她打死她也不肯睁着眼窝跳黄河。
小玲才十六,还是个花骨朵儿,早早就不念书了,在镇上一个饭店里给人家抹桌子端盘子,隔几天回来一趟,一回来就吵她妈,嫌家里太邋遢,风风火火又是洗又是刷,又是扫又是抹,忙上半天又风风火火地走了。挣的钱自己舍不得花几个,差不多全补贴了家里。谁都说小玲最懂事,比她哥强,她哥柱子在城里挣钱倒不少,可家里没花过他一分,月月还要家里倒贴,不倒贴就活不下去。大嫂早就说过,柱子啥都指望不上,就盼将来俩老鬼能跟着人家小玲享几天福。可这死妮子翅膀硬了,飞了!是大嫂去到镇上给大哥买治牙疼的药,也给我买了退烧的药,顺便去到饭店看小玲,这才知道死妮子插着翅膀飞了。这下家里更该邋遢了,还指望享啥福,享个屁吧!
村里人都不在两口子跟前提这事,可大嫂一见人就嘻嘻哈哈,不丢人!不丢人!现在就成了这世道,年轻人只要一好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跑鸡巴了再说,老子要是能回到十七八,老子也瞎着眼窝跟人跑,不跑还等鸡巴啥?真的不丢人,要是嫁不出去烂在家里,那才是丢人!打掉的牙吞到肚子里了,可还是忘不了借这事骂我。看人家那个学厨的,也不知道山南还是海北,才十九的娃娃就知道把咱家小玲拐跑,先有了媳妇,这是好本事!三娃子呀三娃子,日你妈你啥时候才能给老子长点儿出息呢!你杂种就是装也给老子装出个有出息的样子,走出这鸡巴村子,去到人家有男有女的地方,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日你妈管他坑蒙还是拐骗,好歹给老子混上一个缺胳膊少腿的,也让老子脸上有光,在人前有个瞎讲的,日你妈老子给你杂种烧三柱丈八高的香!
唉,你家女子飞了,我就犯了王法,这是啥世道!
活神仙不知道啥时候进了大哥家的院,把肩膀靠在门框上傻看着我挨骂。大嫂说你老人家要进就进来,要出就出去,这不进不出算哪路门神?活神仙呵呵笑,说用不了几天,小玲就跟我姐一样,也生个私娃子。我要是不挨砖头,我的私娃子都该好几岁了。大嫂说呸!就跟天底下的私娃子都是从这一槽人马的屁眼里蹦出来似的!我一肚子窝囊气没处撒,就说你给我滚!活神仙说呵呵,不滚还等啥,我跟了老二,这又不是我的家。大哥就冒了一句,谁说四蛋傻呢,这家伙一点儿都不傻,倒把这事情分得清清楚楚,一下子就见了外,连门都不进了。我噗哧偷笑一下,鼻涕就冒了泡。我说你家老二在么?活神仙说在。我说立马给我把你家老二叫来,就说我要开会。活神仙说你凭啥给我家老二开会?我说凭啥?就凭我是老三!你叫不叫?你不叫我一脚踢死你!
我是真的有会要开,要不是那天看见碗里有个金媳妇,这会早开了。等二哥一来我就说,这不是我跟了老大四蛋跟了老二么,这不是我俩吃你俩的喝你俩的么,这不是端起碗就吃放下碗就抹嘴么,这不是咱妈一死那三口人的地就没法种了么,这不是别人家都忙着秋收那三口人的地还没人理会么,这不是我要放羊四蛋啥都不能干么,我就一锤子定音,把那三口人的地分成两半给了你俩,秋随地走,谁分到哪块地就收哪块的秋,究竟咋个分法,老大老二你俩商议着办,可有一条得依了我,这不是我的羊把老大家的谷子地给糟蹋了个精光么,这不是老大家一年没米下锅么,这不是咱妈也种了一块谷子么,这不是那块谷子地跟老大家的谷子地大小差不多么,你俩咋分我不管,可咱妈那块谷子地一准归老大家,这事我老三说了算!大嫂说这杂种说的倒是在理,啥话都说在了明处,我看就按这杂种说的办。我把眼窝一瞪就发了火,这是弟兄仨开会,有婆婆妈妈的发言权么?大嫂不吭声了,可门槛外头还有一个活神仙,咱妈就生了弟兄仨么?我老四就不是咱妈生的么?婆婆妈妈没有发言权,我老四也没有发言权么?大哥说有话就进来说,没人堵你的嘴!活神仙歪歪扭扭地抬脚进来,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大哥说我没意见,就按老三说的办。二哥说老三说的都是实情,可我连自家的地都不想种了,累死累活,一年到头打下的粮食连种子化肥钱都不够,成了赔本的买卖,干脆连我家的地也给你去种。大哥说你嫌赔本我就不嫌赔本么?就按老三说的办,先把那三口人的地对半分了,除了谷子地,你看上哪块就收哪块的秋,剩下一半我收,散会!活神仙说我连个屁都没放就散会吗?二哥笑着说看来这会就红了老三和老四,老四你有啥屁就快放吧。活神仙说老二呀老二,你可真傻,不看人家老大和老三穿一条裤子么?今天要不是我横在这里,他俩把你卖了你还给他俩数钱。我说四蛋,饭能乱吃,屁可不能乱放,你也不怕我把你的嘴打歪!活神仙说就你那两下子,我服气你么?要不是那一砖头,我才是家里的王子,哪能轮到你三娃子说话?你三娃子放羊糟蹋了老大家的谷子地,你就要用咱妈那块谷子地顶帐,咱妈那块谷子地没我老四的份儿么?我吃老二家的喝老二家的,不该向着老二家么?老二你就别傻了,明天就去把那块地里的谷子全割了!二哥哈哈笑,说老四的话不能算数,散会散会!我说好狗不挡道,滚一边去!活神仙说小玲跟人跑了,老大家里少了一口人,地就不能对半分!我一脚把活神仙踹翻,跨过他身子出了门。
活神仙到底是活神仙,我斗不过。人家说他不能就这么便宜了老大,一到饭时就两下里跑,看老大家的饭好就在老大家吃,看老二家的饭好就在老二家吃,出锅的饭头一碗就是他的,人家才不看你啥脸色。我把这事当笑话讲给歪嘴子,歪嘴子没笑,说日他妈一家一个样儿!
歪嘴子也少了一个羊,成了二十四个,总共俩羯子,就剩下一个了。他认准那黑窟窿里有煤,又想折腾一回,就杀了个羯子,头蹄下水自己留,肉装在蛇皮袋子里送了以前生意场上的一个老交情。人家应承给他拉皮条,帮他贷五十万,事成要五万的好处。他以为人家满有把握,哪知压根儿弄不成,还白白地折了一个羊。人家说了,想贷五十万,起码得先给银行管事的二十万。歪嘴子说日他妈我要有二十万倒不贷款了!后来他一咬牙,一跺脚,说那就给他狗日的二十万,从贷款里扣,老子只要见到三十万就行!可人家银行又不是给他歪嘴子开的,事情就黄了。我说歪嘴子,你还没折腾够么?咱就老老实实放咱的羊吧,我不想让你发财,你一发财,我在山上跟谁说话去?歪嘴子说这年头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胆大的连老虎都敢日,胆小的连母羊都日不上,活的不敢抓,死的不敢拿,一辈子啥都弄不成!我说你倒是胆大了一回,日上老虎了吗?歪嘴子说命!日他妈咱天生就不是日老虎的命,就是放羊的命!
我知道,歪嘴子嘴上说的不是心里话,他没认命,人在山上,心还在那个黑窟窿里,他还想着日老虎。日老虎倒没啥不对,可我就是不想让他日老虎。
 
草枯黄了,冬天不远了,山顶上的风一吹,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我俩二两二两着,歪嘴子又伸指头,说今天初二了。我把最后一根烟给了他,空烟盒就让风刮跑了。我说歪嘴子,我是没钱了,真的一分都没了,咱干脆把二两二两和初二都戒了吧?歪嘴子说不戒还等啥?日他妈我也早没钱了,二两二两是在村里的小卖部赊,都快赊不出来了。我说咱再忍几天吧,饭馆里就要卖羊汤了,有人来买羊,我就卖俩羯子。歪嘴子说卖了钱给老哥三五十块当盘缠,老哥给你办一件正经大事。我说你要真能办成,别说三五十,三五百都行。歪嘴子说老弟,这么多天了,你也不问一声,你妈死了一回,老哥咋没到场?我说有啥好问的,你那几天不就是忙着日老虎嘛。歪嘴子说单凭你二哥死了妈,我坚决不到场,你二哥那是个鸡巴啥人!可三娃子老弟死了妈,老哥该到的场还是没到,老哥不停地寻思着,三娃子老弟这下可咋办呀!咱不能白当老哥,到场露个面也不过就那么回事儿,倒不如给三娃子老弟办个实事。我问起万山叔,哪里有招女婿的,万山叔以为我是给他瞎操心,一口回绝了,一辈子都熬下来了,立马要死了还给人家倒插门,不干不干!我说歪嘴子,你可把我老人家给急死了,都啥时候了还要过嘴皮子,快拣有用的说!歪嘴子说你该知道劁猪骟蛋的钱老二吧?我说哈哈,钱老二,吃千家饭的,我的蛋就是他骟的,不对不对,我的羊就是他骟的。歪嘴子说这老汉一辈子骟蛋遭了报应,没孙子,就一个孙女,招的上门女婿也跟骟了蛋差不多,几年都没日出来一个娃,才离婚没多少日子。老哥专门跑了一趟,跟你不差上下的岁数,配别人配不上,配你三娃子老弟可是西葫芦南瓜正合适。我噗哧一笑,鼻涕就冒了泡。我说她就是老天爷给我预备的!这么好的事儿,你咋不早跟我说?歪嘴子说嘁,八字还没一撇,老哥倒是给人家把话说开了,可这哪是一趟跑成的事?我说你就再给我跑,跑多少趟都行,盘缠我包。你就给人家说,我愿意倒插门,随人家的姓,这世界上还有比姓钱更好的姓么?到时候,老汉是钱老二,我就是钱老三,爷爷孙子老弟兄,我钱老三只管放羊,他钱老二只管骟蛋,真是美炸了!
我给大哥说了这事,大哥说换姓就换姓,只要能成了家,咋成家咋好。大嫂说日你妈又要相亲了,你杂种这是第几回相亲呢?我就扳着指头数起来,一回二回三四回,五回六回七八回,九回十回十一回,十二十三十四回,总共十八回,哪回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哪回都瞎了火。大嫂说加上这一回是十九回,人再倒霉都要有个尽头,你杂种的好运该来了,日你妈老子真高兴死了!我说根胜没白交,这回就看根胜的了。大嫂说肯定行!做媒全凭一张嘴,嘴歪的人都是能说会道,你看中央电视台就有几个歪嘴子,哪个不是媒婆的料?我说根胜的盘缠咋办?大哥说,给!我说我还要买一身新衣裳。大哥说,买!我说红夹克挺惹眼,我要相亲就穿红夹克。大哥说,穿!
大哥进城找柱子要钱去了,回来的时候脸阴着。大嫂说扑了空才对,柱子没问你要钱就算好的,哪有钱给你!大哥说怪不得还要家里月月倒贴,这家伙早在城里学坏了,跟一个女娃好成那样子,就跟小两口差不多。大嫂立马高兴坏了,用筷子啪啪地砸大哥的脑袋,说这是咱柱子的本事,老子过几天也进城看看人家长啥样儿!大哥说有啥好看的,不就是俩胳膊俩腿俩眼窝俩耳朵么,鼻子又没长到嘴下面,你就发愁以后烧钱的事吧!我知道我又该挨大嫂的骂了,赶紧放下碗溜出门。侄子就要有媳妇了,这不是逼着獾子跳崖么!我不能指望大哥啥了,我得自己想法子给歪嘴子弄盘缠。我连夜拉了俩羯子往镇上跑,可人家饭馆里都说还不到卖羊汤的时候,我白跑了一趟。村里黑灯瞎火,没人知道我弄啥事,可天上的星星都能看见我灰溜溜的样子,我觉得天上的星星就是老天爷的眼窝,心里说,老天爷,日你贼妈!老天爷肯定能听见,我就是要让他听见,我三娃子是乱骂人的人么,都是你逼的!
这老天爷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要不骂他还不显灵。第二天我正要放羊,有人开着汽车来买羊粪,是塑料大棚里种菜用。我说不卖不卖,人家还是要买,我说不卖不卖,人家就掏出一百给我手里塞,我说不卖不卖,人家又添了一百给我手里塞,我说不卖不卖,人家硬是把二百塞到我手里,我说不卖不卖,噗哧一下,鼻涕就冒了泡。
我给了歪嘴子一百,歪嘴子说三五十就够。我说你要嫌多就撕成两半,咱俩一人一半。歪嘴子笑着把钱装起了,说老弟,你就等着当你的钱老三吧。
那天我远远一看是万山老汉放羊,可高兴坏了。歪嘴子呀歪嘴子,你就是我钱老三的福星!我想唱,就使劲唱起来。
       钱老三,我问你,
       你的家乡在哪里?
       我家住在黄土高坡,
       日头从坡上走过,
       照着我的丈母娘晒着我的老婆,
       还有小姨子跟着我。
       羊儿还在山坡吃草,
       歪嘴子却不知哪儿去了。
       敬爱的歪嘴子,
       你是我们心中的红太阳。
       娃他妈,你坐下,
       今天又是初二啦,
       地道战,嗨,地道战,
       学习雷锋好榜样,
       二两二两!二两二两!
       时候了个时候哎咳哎咳哟。
大嫂笑嘻嘻地说日你妈,你杂种可别高兴死。我说不卖不卖!大嫂说你杂种不是要买新衣裳么?我说不卖不卖!大嫂说把你剩下的一百块钱给老子,让老子给你买红夹克。我说不卖不卖!大嫂说日你妈耳朵聋了么?我说不卖不卖!大嫂捞起菜刀就要剁我的排骨,我撒腿跑出门,在院里哈哈哈哈笑个不停。
歪嘴子一见面就掏出五十块给我,我说你这是啥意思?歪嘴子说三五十就是三五十,我雁过拔毛贪污了几块,这是剩下的。我说好老哥,快把钱装起,咱不说钱的事,说钱老三的事。歪嘴子说三娃子老弟,你让我咋说呢?我一听他没叫我钱老三,心就哗地凉了半截。我说事情要是有门儿呢,你就说道说道,要是连个门缝儿都没有呢,你就啥都别说了。歪嘴子说日他妈那就啥都不说了。我的心一下子凉透了,说我早就知道要瞎火,狗咬尿脬空欢喜了一场。以前瞎火归瞎火,好歹还能跟人家见一下面,可这回倒好,连一面都见不上。歪嘴子说这回是没摸对门,老弟也别伤心,东方不亮西方亮,总有那么一天,你会摸对丈母娘的门,你不是光棍命,万山叔才是光棍命。我说我早就习惯了,还伤啥心?连买新衣裳的钱都省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不是伤心,是伤肺!歪嘴子说关键的关键,是钱老二见过你,人家给你骟过蛋。我噗哧一下,鼻涕就冒了泡。歪嘴子说老弟能笑出来就好,我可笑不出来,日他妈二老婆生的老大不见了,二老婆都快急疯了。
哼,能笑出来算啥本事,我还能唱出来呢!我就使劲乱唱起来,想起哪句唱哪句,山坡上才是我的世界,我想咋唱就咋唱,谁都管不了。
 
歪嘴子说二老婆生的老大不见了,我当时压根儿没在意,后来才知道这是人命关天的事。
正是歪嘴子去钱老二家的那天,二老婆生的大小子在村里玩,就不见了,满村的旮角旮旯儿找遍了,井里也看了,咋都找不见。也就是我在山坡上乱唱的那阵子,二老婆跑到派出所报了案,公安局的警车就进了村。人家公安局就是吃这碗饭的,三找两不找就找见了,在福贵家的菜窖里,早就死了,跟小刚一样,才六岁。人家公安局又是三问两不问,就把福贵家的二小子抓了。这一下啥事都白了,狗日的歪嘴子可真行,有俩老婆还不算,还跟福贵老婆明铺暗盖有一腿。人家小伙子二十啷当了,要说媳妇,把脸面名声看得比啥都重,对他妈是深不得浅不得,就好言好语劝过歪嘴子几回,不行,又打过歪嘴子几回,也不行,就对歪嘴子二老婆生的大小子下了死手。这都是我的错,我真不该给歪嘴子盘缠,歪嘴子要是不去钱老二家,大不了就是在山上再挨一顿打,二老婆生的大小子也许就不会死。就因为我没媳妇才闹出这人命乱子,公安局就该把我抓起来。
其实我早该知道这回事,那天不是九月初三就是十月初三,我还不知道妈咽气,就亲眼看见人家小伙子穿着红夹克打歪嘴子,我知道歪嘴子为啥不还手了,我当时说肯定是你的羊糟蹋了他家地里的庄稼,要不人家也不会这么理直气壮,歪嘴子说也许是嫌我日了他妈,这不是把话都说白了么,可我就是个事后诸葛亮。就算我早知道这回事,又能咋样呢?连万山老汉都说了,歪嘴子的耳根子比驴还硬,想啥就是啥,劝不得。万山老汉肯定早知道这回事,要不也不会说出劝赌不劝嫖的话来。
听说歪嘴子那俩老婆一下子就齐了心,把福贵家砸了个稀巴烂,还把福贵老婆狠狠打了一顿,该!狗日的歪嘴子好些日子没放羊,都是万山老汉放,可万山老汉自从那天给我讲了他跟歪嘴子妈的事就远远地躲着我,他肯定是后了悔,怕了我,真想不到天底下还有怕我三娃子的人,害得我想打听个啥都没法子打听。我也怕了歪嘴子,怕了一个有俩老婆还要贪别人老婆的人,我觉得我跟歪嘴子一下子就隔了心,隔得老远老远。我俩本来就不是一条路上的鬼,也许一直隔着心,要是再碰了面,我都不知道咋跟狗日的相处了。
马鞍子那边不安生,马鞍子这边也受了连累。二哥本来还想瞒住二嫂,可哪能瞒得住呢,二嫂又想起了小刚,又成了没魂的木偶,头不梳脸不冼,啥人都不理睬,就那么呆坐着,活神仙一看大事不好,一到饭时干脆就去了大哥家。活神仙一端起碗就念叨,快了,快了,福贵快来求老子了,老子就要发大财了。念叨了几回,大嫂就问,你老人家说啥鬼话?活神仙说呵呵,你就让我好吃好喝几天吧,福贵给我一万,我就替他家那娃挨枪毙。钱能买命,我比小刚值钱,挨一砖挣三千,挨一枪挣一万,你说我能不发大财么?大嫂高兴地说,看咱四蛋多聪明,把挣钱的毒辣点子想绝了。我噗哧一笑,鼻涕就冒了泡。大嫂又说你老人家就值一万三,还敢说发大财,见过钱没有?活神仙说还有更毒辣的点子,我要先把身上的血卖干了才去挨枪毙,挨了枪毙还没完,我浑身是宝,心肝五脏都能卖钱,眼窝也能卖钱,你说我能不发大财么?我说皮还能蒙鼓,骨头还能熬胶呢!大嫂说日你妈还有脸插科打诨,四蛋的皮能蒙鼓,你杂种的皮能蒙鼓么?四蛋的骨头能熬成胶,你杂种的排骨能熬成胶么?我怕大嫂顺着一路骂下去,赶紧说不卖不卖,就溜了。在人家眼窝里,半傻子好歹都算个人,我好歹都不算人。
北风呜呜地吼,狗日的歪嘴子又放起了羊,我咋躲都躲不开,他一碰面就伸指头,说今天初二了。我掏出一根烟在他脸前一晃,就叼在自己嘴上,风太大,打火机没法用,我就把烟扔在地上,用脚踩住使劲拧。他说三娃子老弟,老哥啥事对不起你了?我说你可真行!他说我当然行,我不行谁行?我说你别跟我耗着,快去吧,福贵老婆正等着你!他说老弟用不着拐弯抹角,要骂就直截了当狠狠地骂,反正老哥不是人,老哥就是他妈的乌龟王八蛋!可天底下就我一个乌龟王八蛋么?老弟,你没见过世面,不知道老哥是个好王八蛋,比老哥更坏的王八蛋数都数不清。日他妈说别人你也不认得,咱就说咱的东家吉才,老婆生娃生死了,留下八个女子没小子,最大的才十七,一个比一个丑,你猜咱的东家干啥事?炕上睡一排溜女娃,他就要跟最大的那个女娃挨着睡,使劲儿给大女娃身上挤,前些日子,天冷成那样子,大女娃半夜三更就赤条条地跑出来了,哭着喊她叔叔的门,她叔叔赶紧用被子把女娃裹住,拽了一根粗棒,可把咱的东家打舒服了。
吉才老婆到死都没生出小子来,这事我知道,吉才的八个女娃不是一个比一个丑,人家是各有各的丑法,可我咋都不敢相信吉才是这号人。我的那个天爷爷,这世界上还有好人么?
歪嘴子说日他妈人跟人都差不多,张三别笑话李四,李四也别笑话王麻子,我根胜只不过是半路出了岔子,说不定哪天你三娃子老弟也闹出来见不得人的事,老哥也不笑话你,日他妈就让你村的鹏笑话我吧。我说你在哪儿鹏在哪儿,人家鹏咋笑话你了?歪嘴子说哼,鹏倒不是笑话我,是嫌老哥的名声还不够臭,就借着那案子把老哥的事情弄到报纸上,给老哥扬名。老哥咋都没想到这辈子还能上一回报纸,这下可好了,老哥出了大名,成了过街的老鼠,认得的也骂,不认得的也骂,不用我上吊,唾沫星子就把我淹死了!三娃子老弟,看你交的那是个鸡巴啥朋友,山这边山那边,好歹也算个乡里乡亲,啥鸡巴事不能写呢,偏要写这鸡巴事!你只管写那狗日的伤天害理杀人行凶就行了,你又把我扯进去干鸡巴啥?我认得你鹏么?你鹏见过我根胜一面么?我跟你鹏有仇有怨么?我是苦主,你鸡巴懂不懂啥叫苦主?你还是鸡巴公安局耍笔杆子的,我看你就是个狗屁!我说歪嘴子,听起来你倒有了理,你咋不说啥事都是你引起的?人家鹏那是公事公办,你要不跟福贵老婆弄那事,鹏平白无故就写你么?歪嘴子说啥鸡巴公事公办!老弟你不懂,他写文章上了报纸就有稿费,稿费又不是给公家,全是他自己揣腰包!你挣稿费我倒没意见,可你拿我的事情挣稿费,这不是昧良心钱么?我说你就不怕我跟鹏说你咋骂他么?歪嘴子说嘁,我怕他个啥?他还能把我一口吃了?我要怕他倒不骂他了,背地里骂也不算本事,你看我敢不敢指着他的鼻子骂!
狗日的就是这号人,离城三十里下马,脸比城墙还厚,啥事都能做出来,啥话都能说出来。我真的不知道咋跟狗日的相处了,可我又看这狗日的太凄惶,比我还凄惶。狗日的脸瘦了,皱纹多了,头发和络腮胡子都白了不少,这一壶可够他喝,他一下子就衰成这样子,也不知这些天是咋熬过来的。唉,我不跟狗日的相处又跟谁相处去?鹏倒是我的好朋友,可人家一年最多回村两三趟,他上次回村的时候,我妈还活着,妈说,鹏,你跟我家三娃子从小玩大,咋不把你用不完的媳妇分给三娃子一个?鹏哈哈笑,说时候了个时候,世道就坏了,三娃子不娶是不娶,一娶就是俩。妈说咱说正经的,你上班的地方就没个女人么?鹏说有呀,县委书记的老婆就是公安局的纪委书记,我得问问人家愿不愿意改嫁给三娃子。妈说你不正经说话我打死你!就没个离婚的女人么?鹏说哈哈,有呀,十来个呢,有的比白骨精还漂亮,有的比猪八戒妹子还丑,可你以为人家离了婚就能嫁给三娃子么?妈说女警察咱可不敢要,别叫一下子服侍不好就铐子镣子的把咱三娃子一顿打死,你就给咱四下里探问,看哪里有合适的。鹏说咋着才算合适的?妈说白骨精狐狸精啥的咱都要不起,你就给咱四下里寻猪八戒妹子,越丑越好。鹏说那你得跟孙悟空说才行,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火眼金睛一下子就把猪八戒妹子寻出来了。要是寻不出来,就拧猪八戒的耳朵,让猪八戒把他的妹子献出来。再不行,就拔一根毫毛给你变个猪八戒妹子。妈说比猪八戒妹子更丑的,瘸子跛子,聋子哑子,瞎子瘫子,傻子疯子,不拘老的小的,高的低的,胖的瘦的,二婚三婚拖儿带女,病痨子,糊涂虫,都行。你看我家老大媳妇不就瞎了一个眼窝么,不也挺好么?鹏说唉,婶子,可惜我不会画,给三娃子画不出一个媳妇来。你以为我就忍心看着三娃子打光棍么?说实话,我认得的女子倒不少,可人家不是这个大学毕业就是那个院校毕业,你说的那些死猫烂狗,我还真的一个都不认得。妈就哭了,说看你,比人家鹏还大一岁,这可把我愁死了。你哪里不能钻呢,非要钻到马肚子底下,那马一蹄子就害了你一辈子,这乱子可怪不得别人,就是你自找的!我不想让妈又唠叨我四岁时候的事,就拉着鹏走开了。鹏说三娃子,你要一直在山坡上放羊,你就一直打光棍,可你不放羊又该干啥呢?我也不想让鹏说这烦心事,鹏就没再说。后来,鹏也是没话找话,说他偷藏了一杆双管猎枪。
北风呜呜地吼,我想鹏,想鹏那杆双管猎枪,他要猎枪有啥用,还不是等着我去拿吗?他要不给,我就问他一句,是谁救过他的命,看他还有啥话说!我噗哧偷笑一下,鼻涕就冒了泡。其实我压根儿不记得这回事,是鹏自己说的,他也说不清那是几岁时候的事,反正我俩都还小,在队里打麦场的麦秸垛上撒欢打滚,他一下子就滚到土崖边上,头朝下,半截身子悬了空。他说三娃子,快救命!我说我咋救你的命?你自己上不来么?他说不行,麦秸太滑,手没抓的,你快抓住我的脚,把我拽上来!我说你身子那么沉,我咋能拽动你?我回家叫四蛋去,我跟四蛋一齐拽才行。他说你不看我正一点一点地往下滑么,等四蛋来了,我早掉下去摔死了!我就抓住他的俩脚吭哧吭哧地拽,硬是把他拽上来了。他说三娃子,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鹏真不该给我说这事,要是我爸知道了肯定骂,三娃子,我日死你贼奶奶的,时候了个时候,你杂种能拽动鹏,时候了个时候,你杂种拽不动老子!
夜里梦见了鹏,是夏天的事,鹏回了村,跟着我在山坡上放羊。他说师傅,这山坡上除了羊再没别人,咱俩干脆脱了裤子跑吧?我说你先脱,你敢脱我就敢脱。他说你是师傅,你先脱。我说我是放羊的师傅,又不是脱裤子的师傅,这是师傅让徒弟先脱,你连师傅的话都不听了么?他三下五除二就脱了个精光,我也脱了个精光,我在前头跑,他在后面追,我俩把山坡跑遍了,可他咋都追不上我。我说你知道师傅的厉害了吧?我要是个小偷,看你咋逮我。他喘着粗气说没错,你是个好老鼠,可我不是个好猫。我噗哧一笑,鼻涕就冒了泡。我说你敢把咱俩光着身子在山上乱跑的事写到报纸上么?他说有啥不敢?随便找一张废报纸,就在废报纸上写我跟师傅光着身子在山上乱跑。我说这么写能挣到昧良心钱么?他说我知道咋回事了,是歪嘴子在你跟前骂我,他嫌我把他弄上了报纸,就说我吃人饭不干人事。我说你可真行!我啥都没说你就全知道了。他说你等着,我立马一枪打死歪嘴子!我说你可真行!人家背地里都能骂朝廷,就骂不得你么?他说师傅咋骂都行,可歪嘴子是啥人,也敢骂我!他用手在土里刨,我说你刨啥?他说那杆双管猎枪就埋在这儿。我说你可真行!啥时候把枪埋在这儿的?他说就是那时候了个时候。狗日的歪嘴子就赶着羊来了,俩指头朝我一伸,说三娃子老弟,今天初二了。鹏正好把双管猎枪刨出来,说歪嘴子,明年的初二就是你的忌日!我说歪嘴子快跑!可歪嘴子的耳根子比驴还硬,不听,砰地一声,把我的魂都吓飞了,从被窝里坐起,拉开电灯一看,是老鼠打架,碰翻了一个空瓶子。
日他妈,我就没做过好梦,一回都没有。要是能梦见媳妇长啥样子,那才是好梦。
 
狗日的老天爷是个怪脾气,北风呜呜地吼来吼去,一冬都没下了一场像样的雪,可一进腊月,人家倒趁我睡觉的时候偷偷下了半尺多厚的雪,还在下个不停。
下雪好,我早盼下雪。雪封了山,我就不用放羊。我铲开一条路,给羊圈里抱了几捆秫秸杆,这就是你一天的饭,你吃就吃,不吃拉鸡巴倒,我只能把你服侍到这份上了,只要你别给老子饿死就行。
二哥领着一个人,把雪踩得吱吱响,走到羊圈边就停下来,嘴里冒着一团一团的白气,看羊咋吃秫秸杆。我说不卖不卖,俩家伙都没理睬我。那人跟二哥说了几句,我一句都没听懂,只能听懂格召召。小时候,常有叫花子进村,十个叫花子就有八个格召召,说话又难听又难懂,人家说的是三天没吃小米饭肚子里饿得格召召大娘行行好给口饭吃吧,可你听到的就是舍铁磨车小民法豆汁雷饿得格召召德娘细细好给苦法车吧。那地方的人就这口音,不出三句准夹一个格召召,就跟我爸爱说时候了个时候一样,村里人就叫人家格召召,也把人家那地方叫格召召。可这格召召不是叫花子,人家是跟着二哥来看那孔闲窑,要给闲窑里住,二哥不吭不哈就替我作了主,让格召召该咋收拾就咋收拾,啥时候想住进来都随便。格召召抖掉身上的雪开始收拾闲窑,我就问二哥,房租是咋个收法?二哥说收个屁,不倒贴鸡巴俩钱就行了。
下雪天还真不消停,吉才跟个雪人一样就来了,钻进羊圈里一五一十地数羊。我说不用数,六十三个,一个都少不了你的,能怀羊羔的都怀上了,等开了春你再来数吧,没有一百也有八九十。吉才挺高兴,出了羊圈就说三娃子老弟是个地道人,我对三娃子老弟啥时候都信得过,可世上人跟人不一样,有些人就不地道,租了我二十五个羊,还没下一个羊羔先杀了一个羯子,你杀的羯子是我的还是你的?这事情可让人不佩服。我说咱不说人家的事,快进来烤火吧。吉才使劲跺了几下脚就进了门,我赶忙给人家扫身上的雪。吉才说三娃子老弟挺会体贴人,我要是个女的就嫁给你。我说东家老财,你别只顾卖便宜嘴,有本事就来真的,给我说个媳妇。吉才笑着说老弟拉倒吧,我算啥东家老财,连个狗屁都算不上,咱俩还不是一路货么,我要有这本事,先给自己寻个婆娘,下雪天也不乱窜了,老婆娃娃热炕头,多美的事情!可咱有自知之明,压根儿不敢想寻婆娘的事,一群女娃吓也把人家给吓死了,你要是个婆娘,你也不肯当这后妈。我立马想起歪嘴子的话,还是不敢相信吉才就是那号人。
吉才烤着火问,四蛋,想媳妇么?活神仙呵呵笑,说傻子才想,媳妇有啥好,白给都不要。你倒有过媳妇,还不是生娃生死了么?留下一群女娃,你过得容易么?根胜倒有俩老婆,他过得容易么?福贵要是没老婆,还能闹出人命么?你要是跟三娃子一样,一直打光棍,一人吃饱全家不饥,不知道该有多好!吉才高兴地说四蛋不傻,四蛋是个好娃,四蛋的话全说到了我心上。早知道一砖头能砸出个圣人,我也挨一砖头。当初就该让钱老二把我骟了,不当骚胡了,当个羯子。我噗哧一笑,鼻涕就冒了泡。吉才说四蛋,你这脑子里不想媳妇成天想啥呢?活神仙说就想福贵来求老子,给老子一万,老子就替他家那娃挨枪毙,可福贵就是不来求老子。吉才哈哈笑,说迟了,人家再过几天就枪毙,你想替都替不了。都说那是个好娃,真是太可惜了!提起这事情,谁不骂歪嘴子!我说你是诸葛亮么,坐在红花山就知道人家过几天挨枪毙么?吉才说唉,别提了,我也遇了一桩倒霉事,前些日子,四头大骡子半夜里就让贼偷走了,当时就有动静,可我不敢出门,怕人家捅刀子打闷棍,捱到天亮才顺着蹄子印往东追了二十多里,蹄子印不见了,我就去到派出所报案,可人家派出所爷爷懒得理会这事,说不值得立案。咱一想也是,世道越来越乱,人的事都招架不过来,还管你骡子的事?四头大骡子是咱草民百姓了不得的事,可在人家派出所爷爷眼窝里算个啥?你丢了骡子你肚子疼,碍人家派出所爷爷吃香了还是喝辣了?可咱终究是不甘心,你派出所爷爷不立案,咱就去公安局找刑警队碰运气,可一到公安局大门口,咱就胆怯了,派出所是爷爷,刑警队就不是爷爷了么?咱一个爷爷都不认得,人家就给咱立案么?也是咱运气好,见来来往往的人都在身边停下来看黑板报,咱就顺便瞅了几眼窝,说的就是福贵家那娃和咱那歪嘴子的事,有人还抱怨,说报纸上早登过,这么多天都不换个新鲜的,那家伙太懒了。人家说的那懒家伙就是你村的鹏,咱一下子就想起鹏,胆子就壮了,进了大楼瞎摸瞎闯,就见鹏正趴在桌子上摇笔杆子。鹏说请问你找谁?我说我是红花山的,我叫吉才,就找你。鹏说可我不认识你,什么事?我说你不认识我不要紧,你只要认识你村的三娃子就行了,三娃子老弟租的羊就是我的,我跟三娃子老弟的交情也不薄。人家一听咱抬出了三娃子老弟,立马对咱不一样,又是拉椅子又是泡茶叶,还问咱抽不抽烟。咱这不抽烟的人总是缺个心眼儿,求人办事也没事先买盒烟装在身上,咱就要立马上街买烟,人家硬把咱按在椅子上不让动弹。这不就跟鹏拉扯起来了么,鹏说好长时间没回村,也不知道三娃子说媳妇的事咋样了。我说没听说三娃子老弟又去哪里相亲,倒是他妈得了个急病,说死就死了。鹏说啊?啥时候的事?我咋不知道?他妈的,狗日的,三娃子的嘴烂了么?咱一看人家动了气,就不敢拉扯这事了,这不就没话找话么,咱一提起歪嘴子,人家就问,歪嘴子是谁?哈哈,连歪嘴子是谁都不知道就给歪嘴子扬了名,你看这事情!这不就拉扯歪嘴子么,这不就热乎上了么,这不就提起咱的事了么,人家就把咱领到刑警队,就立了案。咱倒没指望刑警队破案,可有关系办事跟没关系办事就是不一样,前几天,人家刑警队通知咱,说案子破了,人也抓了,骡子一头不少,让咱自己去赶。天爸爸,几百里,还不顺路,跨了四个县,要换几趟班车才能到地方,赶着四头骡子往回走,一路遭了不少罪,还迷了几回路,可咱想想人家二万五千里长征,咱这算个啥?咱就一天跨他一个县,硬是靠俩脚把四头大骡子赶回来了。
我噗哧一笑,鼻涕就冒了泡。我说老财,你人迷了路,话也迷了路么?我问的是啥,你啦啦啦啦说的是啥?你这是论三国么?
吉才说哈哈,差点忘了要说啥,可我还没说完呢。这不是咱美美地睡了两天么,又跑了一趟公安局,好话当钱花,感谢了人家刑警队几句,又专门买了两条好烟要给人家鹏送,可鹏不在办公室里,咱一直等到下班也没见鹏的影儿,你看这事情!这不就听见有个公安局的人说怪话么,妈的,乱了章法,以前都是秋后问斩,现在是啥时候都能问斩,都不让人家小伙子过上一个年。咱就瞎猜,又要枪毙人了,枪毙谁,还用问么?
我说老财,你感谢人家刑警队,感谢人家鹏,可你想想,没有我三娃子,你这四头大骡子能回家么?吉才说哈哈,我这大雪天深一脚浅一脚地窜上门来,还不就是要感谢三娃子老弟嘛,不是老弟跟鹏的交情,咱也不会拉大旗作虎皮,人家是看着老弟的情面才帮了咱一把。我说打住,打住!你可别跟糊弄刑警队一样又好话当钱花,你说这大雪天咱该干啥?活神仙说呵呵,除了喝酒还能干啥,你俩喝酒我不喝,我光吃菜就行。吉才说哈哈,我倒没佩服过三娃子老弟,可我佩服四蛋,论起来,咱这些草木之人谁都比不上四蛋精明,四蛋懂得喝酒不如吃菜,结婚不如恋爱。我去村里的小卖部买酒,你给咱随便弄俩菜。我说老财,你还不知道,我这家里只是俩光棍睡觉的地方,不起灶,我现在跟的是老大。吉才说那就更好,咱就去老大家跟老大喝,让你大嫂给咱上酸菜。活神仙就下炕穿鞋,我说你穿鞋干啥?那格召召还在闲窑里鼓捣,这院里能离开人么?吉才说老弟本事够大的,咋跟格召召有了瓜葛?我说谁跟鸡巴格召召瓜葛了,是人家老二弄的事,也不跟老大商议就让格召召在闲窑里住。
雪飘到脸上就化了,飘到脖子上就凉冰冰的。小卖部里就两瓶酒,我说买一瓶就行了,可人家老财偏要买两瓶。我说反正你是老财,还有花生米呢,就买两袋吧。老财说两袋怕不够,总得给四蛋划算几颗,干脆五袋吧。我噗哧一笑,鼻涕就冒了泡。我说怕这村的人不知道你是老财似的,还有火腿肠呢,你咋不买?老财说买!二十根!可人家总共才七根,就买了七根。我说干脆让老财把你的小卖部连锅端了,还有啥吃的呢?人家说方便面要不要?老财说不要不要,吃不惯。人家就说三娃子,那两盒烟钱啥时候给?我说看你这婆娘!我三娃子是赖帐的人么?老财说哈哈,这是说啥呢,一齐结不就行了嘛。我说不行,哪有这号事情!你老财就是把这小卖部连锅端了,也不能开那两盒烟的帐!老财说哈哈,就当我感谢你,给你买了两盒烟,行么?我说买两盒是买两盒,你敢买我就敢要,可就是不能跟那两盒混了帐。老财买了两盒,我装起就走,老财结完帐追出来说,看不出老弟还挺倔。我说日他妈,咱早是活得不如人,要是这么一来越让人看不起,那还咋活?她又不是不知道我三娃子是咋号人,当着你的面提那两盒烟的事,啥鸡巴意思!
我撩起大哥家的门帘让老财进,可老财不进,说舍铁磨车小民法豆汁雷饿得格召召德娘细细好给苦法车吧。大嫂从门里露出脸说哟,多少年都没来过要饭的格召召了,叫大娘不行,叫亲妈才给口吃的。老财说哈哈,我就格召召地叫你一声亲妈,你敢应么?大嫂说日你妈你杂种叫呀,不叫就不是你爸日的。老财说你就是我亲妈,行了吧?大嫂说看我这娃叫妈叫得多好听!我这娃作了孽,大雪天里格召召地要饭,我当妈的能不心疼么?我的凄惶娃,快进来,饿坏了吧?要不要妈撩起袄襟子喂你一口奶?老财进了门,说亲妈的奶,该吃,可你倒是撩起袄襟子呀,不撩起我咋吃?女人没个女人样,也不怕人家三娃子笑话!大嫂嘻嘻笑,说日你妈也不问问老子还有没有奶水!哟,我这娃挺孝顺,进门不空手,还知道提个塑料袋,日你妈比柱子强,算老子没白养活你杂种!老财说三娃子,看你这嫂子,又是我的亲妈,又是我的老子,我都闹不清到底是男是女,咱不跟她说,跟老大说。大哥正睡着热炕头,老财叫了两声,人家不应,老财就摇大哥的腿,说大天白日睡个啥,半夜里偷骡子是吧?大哥没睁眼窝,说干鸡巴啥!干鸡巴啥!老财说哈哈,喝酒。大哥说喝个鸡巴!没心思跟你喝!一翻身,给了老财一个脊背。老财说哈哈,肯定是两口子吵架闹别扭。大嫂说呸!日你妈成天就盼老子两口子吵嘴打架!老子偏不吵,气死你杂种!我的娃,老子问你,你给老子讲实话,你杂种到底是不是半夜里骚胡撵圈?老财说哈哈,这是说啥呢,啥人又嚼舌根子?大嫂说日你妈你就装吧,装得跟个好人似的!老子的娘家人还没死绝,你杂种作了啥孽,老子一清二楚,你弟弟咋不一顿乱棒把你杂种打死?老财说压根儿没有的事,我弟弟又没发疯,打我干啥?半夜三更的事谁能知道,别听那些人乱嚼舌根子。大嫂说看,日你妈说漏嘴了吧?离地三尺有神明,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杂种半夜三更暗室欺了心,人不杀天杀。日你妈现在又不是从前,窑子遍地开花,啥样的都有,你杂种又不是嫖不起,人家兔子都不吃窝边草,你杂种咋就非要啃自己种的嫩黄瓜?老财说这是说啥呢,畜生都不如的事,这屎盆子咋就无缘无故扣到我头上了!别人不知道我吉才咋号人,你还不知道么?大嫂说老子要是说错你杂种一颗字,你把老子剩下的这个眼窝也戳瞎!老财说三娃子老弟,今天真扫兴,这酒是喝不成了,你看这家里邋遢成了啥样子,屁股蛋子都没处放,真是越来越邋遢,还不如你那光棍窑里好。大嫂说呸!嫌老子邋遢你杂种还大雪天格召召地窜上门来?是老子雇了八抬大轿么?就不怕半路滑一跤狗腿折成十三截么?日你妈还有脸提着酒来老子家喝,老子要能容你喝酒还从小卖部里赊不出两瓶么?你杂种前回猫尿还没灌下二两就出的是啥洋相,害得老子给你下了一跪,到底是你欠老子还是老子欠你?是你杂种该给老子下跪还是老子该给你杂种下跪?老财说这咋一个屎盆子接着一个屎盆子呢?前回我是喝高了,可我哪回不是一喝高就老老实实睡觉呢,你问问全世界人,谁见过红花山的吉才喝酒出洋相?大嫂说装吧,反正你杂种会装,日你妈就看你能装到啥时候!老财说三娃子老弟,你知道岳飞咋死的么?就是这么死的!屎盆子往头上一扣,他不死也得死!要是扣一个屎盆子还不死,那就再扣一个屎盆子!我说看你这人!我又不知道岳飞是放羊的还是骟蛋的,咱连自己咋死都不知道,还管人家是咋死的!大嫂说就是在山上放羊让蛇咬死的!老财说是是是,岳飞就是我爸,你就是我妈,行了吧?今天这事情,不是你厉害,是我欠了你,几辈子都还不完。好男不跟女斗,好狗不跟鸡斗,咱惹不起躲得起,走!不走还等酸菜么?
吉才一出门,大嫂就哭了,擦着那个不瞎的眼窝说,这杂种,总算还有一句良心话。
我知道这下轮到我挨骂了,就等着人家骂。我今天确实该挨骂,我咋就忘了吉才前回喝酒出洋相的事情呢?那不是一般的洋相,那就是活欺负我这一家子,死的活的都欺负,可我就是个地地道道的蠢货,哈巴狗似的摇尾巴,还高高兴兴地给人家撩门帘。人家大嫂天生就是一张骂人的嘴,咋骂我都是轻的,就是捞起菜刀剁了我的排骨,咱都没话说。可大嫂这人也真够呛,有理不打上门客,有理不打笑面人,你是上门客也打,笑面人也打。曹操虽奸,对咱不奸,人家骚胡撵圈碍你啥事了?人家说你越来越邋遢,冤枉你了么?你那刀子嘴把人家弄得少皮没毛,你倒哭,我都不知道你哭个啥。
大嫂不擦那个不瞎的眼窝了,可人家还是没骂我,说三娃子,把那杂种的塑料袋给我扔到雪窝里。人家这么吩咐,那就是十有八九不准备骂我了,我赶紧把塑料袋当门一扔。人家又说咋真扔了?我让你扔你就扔么?咱不就是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么?咱是不要他的,就不能给了四蛋么?我赶紧格召召地出门,把塑料袋捡回来,还好,雪太厚,俩酒瓶子没破。到了饭时,活神仙进门就没端碗,就乐呵呵地吃花生米和火腿肠,可大嫂还是没骂我。人家越是不骂,咱就越不安心,咱得想法子早挨骂早安心。我端着碗说,等雪,停了,等班车,通了,我想,去,县城,一趟,见鹏,一面,有事。
这下你总该骂我了吧?可人家还是没骂,倒是大哥瞪起了眼窝,说拉鸡巴倒吧,不认得鹏么?没见过鹏么?鹏就是十八的女子么?长得就好看么?人家上人家的班,你放你的羊,你俩能有鸡巴啥事?你去看鹏,鹏就有了光彩么?我说我问鹏要一杆枪。大哥说咋不问鹏要大炮?鹏自己屁股后面都没吊过二把盒子,就给你一杆枪?你要枪干啥?杀人越货么?你给鹏跟前一站,不是给人家鹏丢脸么?我说那我就不去了。大嫂说咋不去?去!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谁没三个薄的俩厚的呢?再好的交情,要是不常来常往,那就淡了。他杂种回村少,你就去找他杂种一回,也显得你杂种有情有义。后来大嫂就给了我二十块,说日你妈来回坐车都花不完,老子给你杂种二十就得少给柱子二十。我接过钱就噗哧一下,鼻涕就冒了泡。大嫂说日你妈笑啥?我说啥都不笑,就笑狗日的老天爷。
 
       日头爷一照,满世界雪把人的眼窝耀得生疼。
       坐在班车里才听说今天是枪毙人的日子,我就知道福贵家的二小子活到头了。我压根儿没想凑这热闹,可我还是想知道人家小伙子长啥样,是不是穿着红夹克。红夹克挺惹眼,再去哪里相亲,我就想穿个红夹克。
       要是班车跑快些,也许我能赶上趟,可人家班车怕路滑,跑得慢,就差那么几步,我没看到人家小伙子长啥样。公安局大门外头看热闹的一下子就散了不少,没散的就叽叽喳喳,说啥的都有,我觉得人家说的都有道理,可惜归可惜,王法归王法,谁叫你犯了死罪呢!正这么想着,就有人拍我肩膀,可把我吓坏了,一看是狗日的歪嘴子,我就发火,说乱拍鸡巴啥?我的肩膀是你拍的么?你咋好意思来看热闹?歪嘴子说嘁,苦主不能来谁能来?就许他福贵来收尸么?可惜咱不知道刑场在哪里,俩腿又追不上警车轱辘,没法亲眼看狗日的脑袋瓜子咋开花儿。我说你支起耳朵听吧,听人家咋骂你。歪嘴子就问一个骂得正响的婆娘,你认得那个叫根胜的王八蛋么?那婆娘说我要认得倒好了,照脸粘粘地呸那畜生一口!歪嘴子说老弟,你看吧,日他妈这就是你的好朋友干的好事!我噗哧一偷笑,鼻涕就冒了泡。我说你看,那不就是我的好朋友么,你不是要指着他的鼻子骂么?歪嘴子说嘁,不骂还能饶了狗日的!
       我喊了鹏一声,人家没听见,我又喊,鹏,你耳朵塞了驴毛么?这回人家听见了,走出大门说三娃子,稀罕人嘛!瞎咋唬个屁呀,有话进来说。我说我就是瞎咋唬屁,还以为屁也坐着警车去枪毙人了,就怕见不到屁。他说那是我干的事情么?歪嘴子就插话,说三娃子老弟啥都不懂,还说走过好几省,公安局啥时候枪毙过一个人?枪毙人那是法院的事。鹏说我要没猜错,你就是经常和三娃子一起放羊的根胜吧?歪嘴子说没错。鹏说你就是我师傅!师傅,请!
       鹏指着黑板报让歪嘴子看,歪嘴子说不用看,我早看过。鹏说那好,请跟我上楼。人家没请我,可我就跟在歪嘴子屁股后面上了楼。我说歪嘴子,你看人家这办公室,比咱山顶上的热炕头好吧?歪嘴子说嘁,还有比的么?老弟出门在外不会说话就别乱说!鹏也没拉椅子也没泡茶,就在报纸堆里乱翻腾,我说你这是干鸡巴啥?鹏不理我,把一张报纸递给歪嘴子,说请师傅过目,这就是我写的。歪嘴子接过报纸说早看过,知道是你写的。鹏说你再认真看一遍!歪嘴子就装模作样地看,鹏说有错别字么?歪嘴子说没有,没有。鹏说标点符号不准确么?歪嘴子说准确,准确。鹏说句子不通顺么?歪嘴子说通顺,通顺。鹏说事实有出入么?歪嘴子说没出入,没出入。鹏说是冤屈了师傅么?歪嘴子说不冤屈,不冤屈。鹏就一拍桌子,那你说这篇文章还有啥问题?歪嘴子说没问题,没问题。鹏说该不该写?歪嘴子说该写,该写。鹏说你该不该骂我?歪嘴子说该骂,该骂。我噗哧一笑,鼻涕就冒了泡。鹏说那你就骂吧,我洗耳恭听。歪嘴子说鹏老弟,这不是我一急就说错了么?你就是给我五个豹子胆,我也不敢骂你。鹏说你是当面不敢骂,背地里逢人就骂,这还像我的师傅么?歪嘴子说鹏老弟可别寒碜我了,你是啥人我是啥人,你叫我师傅是折我的阳寿。鹏又一拍桌子,你就是我师傅!我一听到你的先进事迹就佩服得五体投地,俩老婆一个丈母娘,享齐人之福,你能不是我师傅么?歪嘴子说丑事情,摆不上台面。鹏说跟村邻长期通奸就能摆上台面么?古有西门大官人,现在的大官人更厉害,天天当新郎夜夜入洞房的咱见多了,可我觉得人家都是应该的,因为人家有权有势就有钱,你凭个啥?就凭你吃了上顿没下顿,放个羊都要租么?这阵子枪声应该响了,雪地上应该趴着一个年轻人的尸体,尸体下的雪应该是红的,那股腥臭让人三天吃不下饭,这不是一条人命,是两条人命,是一个小伙子和一个小娃娃替两家大人了结一笔风流帐,师傅,你就问心无愧吗?师傅知道么,我一夜没睡,就因为隔山的俩村离得近,人家安排我陪小伙子吃最后一顿饭,喝酒划拳,讲着笑话打扑克,一直到刚才上刑场。小伙子说叔叔,我认识你太迟,刚认识就得死,要是能活着多好,我娶了媳妇就请你到我家作客,喝酒划拳,听你讲笑话,逗我媳妇笑。可我太蠢,怕坏了名声说不下媳妇,头脑一昏就滥杀无辜,以命抵命还是对不起天地良心。打扑克的时候,人家说叔叔该咋出牌就咋出,别因为我要死就让着我,我输得起。师傅,你不觉得人家小伙子本性善良通情达理为人大气吗?歪嘴子说鹏老弟啥都别说了,我早知错,咱村乡老百姓毛病多,胡说八道就图嘴上痛快,其实心里还是挺敬重你,根本没怪你啥,你宰相肚里能撑船,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咱一般见识。这不是经过这事咱俩就认得了么,这不是咱俩都是三娃子的好朋友么,朋友的朋友就是朋友,啥时候回了村,跟三娃子翻过山到我家作客,咱也喝酒划拳讲笑话。鹏说师傅的酒就不喝了,多做善事,时候了个时候,给三娃子说个媳妇,记住,没小姨子的不要。我噗哧一笑,鼻涕就冒了泡。歪嘴子说这事情不用鹏老弟提醒,我一直尽着心,三娃子老弟不是光棍命,迟早会摸对丈母娘的门。这不是你俩又凑到一起了么,咱就告退,不耽误你俩说话。鹏说师傅走好,不送。
       这下轮到我说话了,我说鹏,把你的老婆借给我。可这家伙就没给我好脸色,人家说三娃子,你还会说个啥?你妈的事,你嘴烂了么?狗日的!我说你骂吧,我不怕你。他说我让你怕了么?没话说就别说鸡巴了,让我睡一会儿。我说你不就一夜没睡么,比我在山上放羊还累么?人家没理我,把头靠在椅子背上合了眼窝。我说有我在,你能装成死么?你这家伙真坏,也不拉椅子也不泡茶,就让我站着么?他没睁眼窝,说你是死的呀,椅子不找屁股,屁股就不会找椅子吗?我说你给我滚到一边去,我就要霸占你的位子。他装不成死了,睁开眼窝给我腾了位。我坐在人家软乎乎的位子上摸了一下暖气片,好家伙,真烫手!我说日他妈,老子要能在这位子上坐一天,立马拉出去枪毙了都不亏!我抓起桌子上的电话就乱按一气,说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喂!你是鹏么?你咋还活着?我是咱村的三娃子,你连师傅都不认得了么?啥?你说啥?再大声点,你不知道我老人家耳朵聋么?啥?你要买羊?不卖不卖!羊粪也不卖!一颗羊粪蛋都不卖!有钱难买不卖的货,我说不卖就是不卖!我把电话咣地一扣,桌子一拍,说你这坏家伙,给我站好!立正!你吃我的,喝我的,挣着我的钱,穿着我发的威风衣裳,不给我好好干活,成天吊儿郎当,上班时间就睡觉!你眼窝瞎了么,黑板报几个月都不换一回,就不怕我一脚把你踢死么?来个喘气的,立马给我拉出去,戴上手铐子脚镣子,五花大绑,跟福贵家那娃一块儿毙了!鹏说三娃子呀三娃子,咋看你咋像孙猴子。我噗哧一笑,鼻涕就冒了泡。我说对!就是孙猴子,今天是大闹天宫!鹏说你以为这是在山坡上放羊么?不行不行,我得赶紧把这堆臭狗屎铲出去。我说你吃了豹子胆么,还敢造师傅的反,我立马把钱老二叫来,骟了你的蛋!可一提钱老二,我立马就蔫了,乖乖地跟着人家下了楼。几个穿公安衣裳的年轻女子,人家个个长得那么好看,就跟上了画似的,人家一见鹏就捂着嘴哧哧地笑,可鹏压根儿没看人家一眼窝。我偷看了人家一眼窝就不敢再看一眼窝,这号人天生就不是咱看的。我知道人家捂着嘴在笑啥,人家不是笑鹏,是笑鹏屁股后面跟着我。日他妈,老子跟在鹏屁股后面就可笑么?你自己长得好看就要笑话别人么?你知道老子跟鹏啥关系?这群活妖精!
       鹏犯了烟瘾,在街上买烟。人家三个人和一个立马要死的人打扑克,后半夜谁都没烟了,就捡烟头。烟头捡完了,又出不了一道道铁门,就忍到现在,怪不得这家伙见了我连一根烟都不掏。人家一买就是两条,顺手就给了我一条。我说这这这,他狠狠地说闭上你的臭嘴!我其实是想说你敢买我就敢要,可你不该给我买这么好的烟,这哪是我抽的烟。我还想说你也是从咱村里出来的,还不知道咱老百姓的心心眼眼么?反正是一样花你的钱,倒不如把这一条换成我抽的五条。可我知道这家伙有时候就霸道,跟四蛋一样混帐不讲理,还见不得虚情假意啰啰嗦嗦,人家让咱闭上臭嘴,咱不说啥了还说啥呢。人家就是这号人,也不跟咱废话就把咱领进饭店,说老板他娘,操!这是我一个村的好朋友,我他妈的正上班,没法招待他,你要敢狗眼看人低慢待了他,我把你这烂饭店拆鸡巴了!老板娘笑嘻嘻地说土匪的朋友哪敢慢待呢,快请!我说鹏,你是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饭店里么?他说现在还不到饭时,你就坐在这里抽烟喝茶,老板他娘就差没跟我睡,这里的服务员你随便调戏。你说小妮儿,你姓啥?你是哪里的?今年多大了?属猫还是属驴的?咱俩能不能亲个嘴儿?让我胡乱摸你一下行不行?你要是有个好妹妹你就嫁给我吧?这不就把时间打发了嘛!我噗哧一笑,鼻涕就冒了泡。倒不是骚胡撵圈,我哪干得了这号事情!我说鹏,鹏,你听我说。他说你不用说,我知道了,要不这样吧。人家把我推出饭店就掏出二百给我身上一塞,说就要过年了,你去街上瞎转悠,买身衣裳。记住,狗日的漫天要价,你落地还钱,他喊一百,你就喊三十五,然后你就瞪着眼窝跟他吵,唾沫星子往他脸上溅,让他知道你是厉害的人难缠的鬼,不是他妈的省油的灯,吵来吵去最多五十就能买下,不然就是挨了刀子。我说鹏,鹏,你听我说,你还不知道咱这号人么,咱连自家的半傻子都斗不过,出门在外就敢跟别人争争吵吵么?人家就发了火,狗日的!你不是还会孙猴子大闹天宫么?就把这股劲使出来,不然你就别出村子,一辈子躲在山坡上放羊!我说你咋不问一声,我今天来找你是啥事?他说不管啥鸡巴事,等到饭时在这饭店碰了头再说!我说鹏,鹏,可人家就这么甩下我,格召召地夹着一条烟上人家的班去了。
       咱出门在外也算遇上了好人,那饭店的老板娘挺和善的,人家把咱叫进饭店,服务员就格召召地给咱上了一杯茶,可咱其实压根儿没有喝茶的毛病,就没喝。人家说那土匪比小姐还忙,你就坐在这里等他下班。我说嗯。可我坐不住,人家这饭店就不是咱这号人进的。咱是来找鹏的,咱跟在鹏的屁股后面就踏实,一不见鹏心就慌。我说老嫂子,我看你跟他挺惯的,就托付你个事,行么?人家说啥事呢?我说咱也知道他忙,今天就不该来打搅,可咱早就想打搅他一回,就图见一下面,知道他还活着,咱就心安了。可咱一来,他就得花钱,咱这心又不安,他越花钱咱这心越不安。不说这条烟,就是二百二百的都好几回了,咱明知不该收,可咱早怕了他那土匪脾气,哪回都是混帐不讲理,啥事都得听他的,可我今天偏不听他的,不在这饭店吃,不让他再花钱。咱不就是个烂放羊的么,值得他这么乱来么?咱还不知道他是咋号人么,又不当官又不掌权,一年到头捞不上几个外快,自己买一对袜子都舍不得,可见了村里的朋友还要穷大方,你要不信咱就打个赌,你让他脱下皮鞋,他的袜子要是不露俩脚趾头,我就输你俩羯子。人家说行了,你要托付啥事就快说,我有事忙。我说这不是我跟他见面了么,可连一句正经话都没说成,等他饭时一来,你就捎几句话,头一句是这县城里压根儿不是我呆的地方,我走了。第二句是他啥时候想巴结人家当官的,就回村一趟,我羊圈里的羯子他随便拉。第三句不太要紧,你捎不捎都行,要捎就说我睡觉的时候梦过他,他信就信,不信拉鸡巴倒。第四句最要紧,你说我放羊的时候一见山兔跑就流涎水,他一听就知道我是啥意思。人家说我把这一二三四颠倒过来说给那土匪,行吧?我噗哧一笑,鼻涕就冒了泡。
       一出饭店就后悔,日他妈,话是多了,一多就啰嗦,最不该跟人家打啥鸡巴赌,这不是丢了人家鹏的脸么?我跟鹏睡过,你跟鹏睡过么?凭啥让你知道鹏的袜子露脚趾头?可不管咋说,老子今天真高兴!快到车站的时候,有个小饭馆专门是羊汤加烧饼,我就走不动了,日他妈,啥人都能喝羊汤,可老子才是最该喝,一碗都不行,老子要喝就是两碗!我就进去了,热乎乎的羊汤十块钱一碗,倒是还有点羊膻味儿,可稀稀拉拉捞不出几条羊杂碎,我就一块钱一个烧饼买了俩,一碗羊汤里泡一个。日他妈就不是正儿八经的羊汤,连狗汤都不是,你叫王八汤都行,就是不能叫羊汤!可咱更高兴,喝不上正儿八经的羊汤就对了,这才是羊越来越贵,这才是咱放羊没放错!咱现在是不如人,时候了个时候,咱有了自己的一群羊,哈哈,日他妈,你看我三娃子是不是人!喝着王八汤,吃着泡烧饼,我连回村咋对付大嫂都想好了。头一句肯定是日你妈,枪呢?我就说枪是没背回来,可那枪就是我三娃子的,人家鹏说见枪就没收,我要背着枪连车站都走不到,只有人家鹏背着回村,才没人敢没收。第二句肯定是日你妈,他杂种就没管一顿么?我就说哼,看人家啥活法,花天酒地,七碟子八碗一大桌,咱跟着人家满嘴流油,吃不完就扔下不管,也不怕作孽!第三句,不管她问不问我都要说,这不是鹏给的烟么,一条顶五条,又不是鹏掏钱买,是人家伸长舌头硬舔鹏的屁眼,鹏黑着驴脸说不要不要,快拿走!可人家死皮赖脸,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第四句,也许她说日你妈你杂种就使劲吹吧,老子才不信!我就说咱打个赌,鹏要是不把一杆崭新的双管猎枪给我背回村,你就吃我屙下的!
       噗哧一下,鼻涕就在第二碗王八汤里冒了泡。
 
       正月里,正月正,正月十五我家没有挂红灯。别说红灯了,过年的时候连对子都不能贴。死过人的家,头一年不能贴对子,第二年贴黄纸对子,第三年才能贴红纸对子,祖祖辈辈就这规矩。
       快出正月的时候,那格召召就格召召地住进了闲窑,人家可不是光棍汉,人家随着老婆,还有个东倒西歪才学咋走的女娃,一家三口加上俩光棍汉,这院里就成了五口子。倒是有了点人气,可也没热闹到哪里去。一连好几天,我放羊回来压根儿不理睬格召召,嫌他说话又难听又难懂。后来格召召就想跟我套近乎,可他一开口我就说不卖不卖!他再开口我还是说不卖不卖!哼,你住我的闲窑,你买二哥的帐就行了,又不是我把你弄来的,你跟我套啥近乎?你老婆娃娃热炕头是你的事,我光棍汉放羊是我的事,咱井水不犯河水!
       那天羊一进圈,格召召就拉住我的胳膊,我说干鸡巴啥!干鸡巴啥!可格召召还是拉住我的胳膊不放手,一直把我拉进他窑里。我费了半天劲才闹清楚,人家过四十大寿,弄了四个菜一瓶酒,连二哥都不请,就请我和活神仙。人家把俩光棍汉都当成了人,咱也不能不识好歹,我就跟格召召喝酒,活神仙就只管吃菜。格召召是个笑面人,没有络腮胡子,下巴也没一根胡子,可绕嘴一圈就有半寸的胡茬子黑针似地扎着,也抽烟,牙是黄的。人家鹏早说过,格召召那地方不管男的女的,也不管抽不抽烟,牙都是黄的,因为那地方的水里有一种东西,说出来你也不懂。那地方的年轻女子,从后面看咋看咋好,可你要当面一看,她再对你一笑,那一嘴黄牙立马让你连死的心都有。就因为鹏这句话,我从头至尾没瞅过格召召老婆一眼窝,咱还没老婆,不想死。格召召过四十大寿挺高兴,二两猫尿一下肚,嘴里的风就挺大,可不管他咋说,咱是除了格召召啥都听不懂。一场酒喝罢,我睡在被窝里慢慢寻思,不对,除了不出三句准夹一个格召召,我到底还是听懂了几句。他说他从小走南闯北,全国七十六个省他格召召地走过六十四个省。他说他练过武,会迷踪拳,霍元甲是他的师傅,陈真是他的师兄,师傅其实不喜欢陈真,喜欢的是他,他路见不平就格召召地拔刀相助,手上有八条人命。他说官府悬赏十万块要买他的人头,他就格召召地东躲西藏。他还说他经常出国,格召召地贩毒,走到哪里都是老婆娃娃格召召一大堆,中国老婆不少,外国老婆也不少,云南有个叫勐腊的地方,就有他的三个老婆十几个娃,有九个娃已经背着书包格召召地上了学堂。日他妈,咱要是真正一句都听不懂也好,可咱偏偏听懂了这几句,这事情可不能像听万山老汉讲歪嘴子妈那样秋风过耳,鹏的桌子上有电话,我得给鹏打个电话,让鹏赶紧回村一趟,看看这狗日的格召召到底咋回事,该抓就抓,该毙就毙,可咱又不知道人家的电话啥号码,真是气死人!
       喝了酒半夜里发渴,把我渴醒了,嗓子里冒烟。这光棍窑里倒是能烧水,可我懒得折腾,狗日的格召召喝了酒也不睡觉,吱吱哇哇地吹口琴,我就拉亮电灯,穿起衣裳下了炕,想让他给我递杯热水,再顺便说他两句,你这是干鸡巴啥,深更半夜的,你不睡也不让别人睡呀,倒不说别人了,你还有那么小的女娃,你就没长鸡巴人心么?可我一出门就碰上一个女鬼,我的头发刷地炸起了,跟个胆小婆娘一样俩腿一软就瘫在院里,咋都动弹不了,想喊四蛋,可光张嘴说不出话。我真的是碰上了女鬼,她就在格召召的窗户根下缩成黑乎乎的一团,长长的头发遮住了青面獠牙,可还是能吓死八个人。我想说你别过来,你别过来,我可没做过亏心事,你就不看我凄惶成了啥样子么?可舌头还是不听使唤,我连滚带爬地回了光棍窑,使劲摇醒活神仙,说院里有有有鬼!是个女女女鬼!活神仙一下子就瞪大眼窝,说有鬼就要怕么?呵呵,我就是恶煞鬼,还怕鬼么?
       人家就是一个恶煞鬼,衣裳都没穿好,提着裤子就歪歪扭扭出了门,又歪歪扭扭进了门,脱鞋,上炕,脱衣裳,钻被窝。我说不是一个女鬼么?人家连眼窝都没睁,说呵呵,格召召的老婆就是女鬼。我立马胆大了,气冲冲地出了门,俩手撑腰说你这是干鸡巴啥?干鸡巴啥?深更半夜的,你鸡巴要把人吓死么?蹴在院里就比睡在炕上还要暖和么?可人家黑乎乎的一团就没动弹,长长的头发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就像整个人都藏在头发里。口琴吱吱哇哇地响着,人家就在头发里怯生生地说了话,小猴喝了酒就想他老婆,想老婆就吹口琴,吹口琴就把我赶出门。我说这这这,这这这,这就不是我管的事,这事咱可没法管。怕人家没听懂,我又说这是你两口子的事,我倒想管,可我咋管?他的老婆他都不心疼,让我心疼么?
      我没脾气了,啥脾气都没了,也顾不得嗓子里冒烟的事了。狗日的格召召五大三粗,都四十的人了还要叫个小猴,天底下再没名字了么,你叫个啥不行呢偏要叫个小猴!二哥原来就说只要一个娃,哪怕他公家倒贴俩鸡巴钱都不再生了,可小刚丢了小命,两口子没法子,后来又生了一个,比大哥家的小玲小两岁,可这娃生下来就是尖嘴猴腮,压根儿没法跟人家小刚比,就叫了个小猴。这下倒好,狗日的格召召来凑热闹,一个小猴变成了俩小猴,我噗哧一下,鼻涕就冒了泡。早先鹏在村里的时候,没事就爱吱吱哇哇地吹口琴,鹏一离村,再没人弄这鸡巴事,可人家鹏压根儿不在深更半夜里吹。人家鹏吹口琴就是吹口琴,不是想老婆,你狗日的想老婆就要吹口琴么?吹口琴是想了哪个老婆?是想中国老婆还是外国老婆?咱倒不管你想哪个鸡巴老婆,可你狗日的就是不该深更半夜吱吱哇哇吹口琴,更不该把这个老婆赶出门!别的老婆那么好,你咋不跟别的老婆过日子去?你就不看这个老婆在窗户根下蹴成黑乎乎的一团要多凄惶就有多凄惶么?
       日他妈,口琴吱吱哇哇一直到天快亮,我就把俩眼窝瞪到天快亮。那女娃醒来一哭,口琴就不吱吱哇哇了,门哐啷一响,该是格召召的老婆受够了一夜的罪,回到窑里给女娃喂奶了。这村里就数大哥最勤快,人家哪天都起得早,这阵子该挑第二担水了,我就在他挑水的路上等,一五一十,把该说的全说了。大哥说你的意思是咋办?我说这鸡巴格召召是老二弄来的,就让老二再弄走,要不连个觉都睡不安生。大哥肩膀一抖,扁担和空桶就躺在路边,我就跟在他屁股后面走。
       大哥在二哥家的窗户外面说老二,还睡着么?二哥说天还没亮透,不睡着干鸡巴啥?昨晚看还珠格格里的小燕子,睡得迟。大哥说你咋不看鸡巴还羊妹妹里的老鹞子呢?你倒睡得美呔呔,三娃子可是一夜没眨眼窝!二哥说他鸡巴不睡我能替他睡么?大哥说你把那鸡巴格召召弄到闲窑里吹口琴,一夜吱吱哇哇,三娃子咋睡?二哥说三娃子是死的么?就不敢一脚踹开门照脸两巴掌么?大哥说哼!霍元甲的徒弟,会迷踪拳,手上八条人命,又是毒贩子,三娃子能惹得起倒不是三娃子了!二哥说你就让这鸡巴小猴吹吧,他咋不吹他是李连杰的师傅呢?就他那鸡巴样子还当毒贩子,电视剧看多了吧?大哥说这事可难讲,林子大了啥鸡巴都有,你咋敢保证他就不是杀人犯毒贩子?一不知根二不摸底,万一是个逃犯,公安局来了连你一起抓!他要是给过你好处,哪怕一分钱的好处呢,我连个屁都不放,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惹火烧身算鸡巴咋回事?你咋弄来的就咋弄走,趁早!二哥说我又不是鸡巴三岁娃娃,不知根摸底就敢把他弄来么?这鸡巴小猴就是爱吹,可他要是不吹我还看不上他,把他弄来就是让他使劲吹,最好把天吹个大窟窿,给俩光棍汉透透风解解闷,我这不是一番好意么?大哥说可我还是没闹明白,人家格召召那地方早就不穷了,遍地煤矿焦厂洗煤厂铁厂,早先跑出来的格召召都往回跑,这鸡巴格召召反倒从富窝里往咱这穷窝里钻,疯了么?二哥说人各有志,你管得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格召召那地方的规矩,哥一死,弟弟有老婆便罢,没老婆就得跟嫂子结婚,人家小猴本来有老婆,可他老婆跟他哥一个前脚死,一个后脚死,按格召召的规矩,小叔子就得娶嫂,狗日的小猴打死都不想弄这鸡巴事,不就跑出来了么?不就在别处胡乱弄了个老婆么?我就插了话,说怪不得他那鸡巴老婆一句格召召都不说,我全听得懂。大哥说那他一家子住在闲窑里是要弄鸡巴啥事?二哥说只要不偷不抢,用得着咱替人家操闲心么?大哥就没脾气了,说出门在外也不容易,住下了就住着吧,可你也要敲打敲打狗日的,别再弄鸡巴吱吱哇哇的事情!二哥说他狗日的再吱吱哇哇,三娃子就给我照脸打,不敢打还不敢骂几句么?我说嗯。
       小猴倒是再没有深更半夜吱吱哇哇,人家买了个彩电,还弄了个锅盖天线装在窗户根下,鼓鼓捣捣几天,就能看一百多个台。这村里家家有电视,就我这光棍窑里没有。二哥家早换成了彩电,可二嫂这人太寡淡,我看过几回就不去了,要看就去大哥家。家家都换成了遥控的大彩电,可大哥家还是又破又旧的小黑白,大嫂这人太邋遢,小黑白啥时候都是浑身脏不拉叽,转台的那个疙瘩早掉下来不见了,要转台就得用钳子咯嘣咯嘣地拧,嫌太费事,就看一个中央台,可也不能好好看,不是雪花忽闪就是嗞啦嗞啦的杂音。这下可好了,咱这院里总算有了电视,还是全村最新的遥控大彩电,咱晚上想看电视就不用出院子,腰一扭,腿一抬,就进了小猴家。狗日的小猴握着遥控板,一见广告就换台,换来换去,哪个台都看不出啥名堂,可咱就看清了小猴老婆的脸,小猴老婆对咱一笑,咱连她的牙都能看清,一颗都不黄,全是白的。大嫂问我格召召老婆长啥样,我说鬼才能说清人家长啥样,反正不好看,头发太长,动不动就遮了脸。大嫂说没老子好看么?我说不卖不卖!大嫂说日你妈老子也是傻了,问的全是傻话。老子咋跟人家比,老子老鸡巴了,人家又不老,老子瞎了一个眼窝,人家的眼窝又不瞎。我噗哧一偷笑,鼻涕就冒了泡。小猴老婆要是个丑八怪,咱还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可人家其实挺好看,咱就成了外行,真的不知道人家好看在哪里,反正人家就好看,头发长,咱就更想看,日他妈,头发不长还叫女人么?大嫂又问,日你妈格召召老婆叫个啥?我说不卖不卖!大嫂说日你妈去死吧!你杂种连人家叫个啥都不知道,将来咋跟人家勾勾搭搭?我说看你这人!知道人家叫个啥就要勾勾搭搭么?大嫂说日你妈天底下哪有不偷腥的猫?男人有一个好东西么?这可是她杂种自己送上门,能不能偷上腥,就看你杂种的本事了。我说不卖不卖!
       柳梢还没绿,山桃花先红了,我该狠狠地忙些日子了,除了放羊,还要凿羊绒,剪羊毛,还要给我的羊爷爷洗澡。日他妈,这就不是老子一个人弄的事,妈要活着,妈就是好帮手,这下就得看大哥两口子谁高兴了。人家倒是一个比一个高兴,可人家高兴的是柱子的事。柱子年前年后在家待了十来天,把他的事情说出来了,还让爸妈看了那女子的相片,又说想把那女子带回来,可两口子都不让人家来,说人家是城市里的,别叫人家还没进村就起一身鸡皮疙瘩,这鸡巴家里只能给柱子丢脸,让人家看不起柱子,本来正是一股热乎劲儿,心一下子就冰凉了。大嫂让柱子趁热打铁,步步紧赶,等啥时结了婚才带回来,让她知道究竟是当婆的瞎了眼窝还是当媳妇的瞎了眼窝。大哥就狠狠地瞪眼窝,结了婚也别带回来!回来干鸡巴啥!人家柱子就是好本事,前几天又回来一趟,要了钱就愁眉苦脸,说已经偷着打过一回胎,可那鸡巴女子死活不打这第二胎,这鸡巴婚是不结不行了。大嫂高兴地说天傻地傻不如爱情傻,谁知道她杂种看上了你杂种一个啥!大哥就笑了,说结婚不就是一张纸么?小玲不是连鸡巴一张纸都没有么?在城里租鸡巴个房子,弄个床,再弄个锅碗瓢勺,不就结鸡巴了婚么!话说得再轻巧也少不了花钱,柱子一走,两口子就格召召地忙活起来,不是东凑就是西借,可人家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可是人家的头等大事,咱啥忙都帮不上,心里再急也只能干瞪眼,可咱不能不分轻重让人家帮咱弄这鸡巴凿绒剪毛的事,我就打起了小猴的主意。
       看电视早跟小猴混熟了,人家知道咱听不懂格召召话,轻易不跟咱说啥,咧嘴一笑,抽烟的时候就扔给咱一根,一见广告就换台。这人要是不喝酒不想老婆不吹口琴就不讨厌,倒像个实在人,这些天也没见他弄啥正经事,就算你手里有俩钱,这不是坐吃山空么?我说小猴,你鸡巴就不怕闲出病么?小猴咧嘴笑。我说你鸡巴能听懂我的话么?小猴点头,还是咧嘴笑。我说算了算了,我鸡巴不跟你说,跟咱老婆说。我噗哧一偷笑,鼻涕就冒了泡,以为人家要发火,可人家还是咧嘴笑。他老婆正躲在头发里给女娃喂奶,拨开脸前的头发就问,哥,啥是鸡巴呢?我说哈哈,你咋连鸡巴都不知道呢,真凄惶。她又问,啥是凄惶呢?我说凄惶就是凄惶,你连啥是凄惶都不知道,能不凄惶么!她稀里糊涂地笑了一下,露出白生生的牙,又躲在头发里喂奶。我说是这么回事儿,这不是我要凿羊绒剪羊毛么,她说嗯,你不用管了。
       日他妈,人要行好运,挡都挡不住。咱的话就没说完,也不知道人家是咋听的,两口子就把这事情包办了。只要羊在圈里,小猴就格召召地拉出一个,扳倒,按住羊腿,老婆就用带弯钩的铁梳子一下一下轻轻凿,凿了头遍凿二遍,凿过绒就剪毛,把人家羊剪得光不溜秋。这事情本来就不难,人家干得挺内行,咱想插手都插不上。一天早晚两头弄五六个,十来天就把一圈羊弄完了,可我还得给羊爷爷洗澡。我让小猴在羊圈边上挖了个坑,埋了个粗瓷大瓮,接下来我就得去镇上卖羊绒和羊毛,卖了钱才能买一袋六六六粉,羊爷爷洗澡要用。羊是一年一个价,羊绒羊毛也是一年一个价,去年的羊绒羊毛总共卖了四百多,妈和我都高兴坏了,三口人吃了一顿香喷喷的饺子,其实就是妈犒劳我。今年的羊比去年这个时候多,羊绒羊毛就多,加上行情好,估摸卖不到六百也差不多,要是再把羊粪一卖,哈哈,时候了个时候哎咳哎咳哟!可小猴就格召召地说不卖不卖,我说你鸡巴别跟我说,让咱老婆跟我说。
       小猴格召召格召召地跟老婆说了半天,老婆就抱着女娃到了我跟前。我说老嫂子,你叫个鸡巴啥?她说我叫鸡巴马海梅,哥以后就叫我海梅。我说你学话倒挺快,连鸡巴都会说了,这可不是啥好话,以后再不能说鸡巴,女人说鸡巴让人笑话。她说哥,我能说凄惶吗?我说凄惶能说,可鸡巴就不能乱说。她说哥,你真凄惶。我说这还用说么?咱就知道自己是凄惶人。她说你把羊绒羊毛卖到镇上就要吃大亏,小猴以前在毛纺织厂干过,让小猴卖到毛纺织厂,你才不吃亏。我说他鸡巴能把这两大堆卖成多少钱?还能卖成八百么?她说八百是零头,你要信不过,卖给小猴就不用管,他给你现钱。我说海梅,海梅,是真的么?是真的么?长头发就遮了脸,话就躲在头发里了。反正,反正,小猴就这么说。我说那他没说给多少钱么?长头发就凑近我的耳朵说悄悄话,哥,他想骗你,要给你两千,你就说不卖不卖,别上当。我说嗯。
       小猴真的给我两千,我说不卖不卖!小猴给我两千一,我说不卖不卖!小猴给我两千二,我说不卖不卖!小猴给我两千三,我说不卖不卖!小猴给我两千四,我说不卖不卖!小猴给我两千五,我说不卖不卖!小猴说舍娃汁细细好给苦法车吧!我噗哧一笑,鼻涕就冒了泡。我说小猴,你鸡巴格召召地卖这两大堆,不雇车么?路上不吃饭么?不买盒好烟给人家说好话么?我才不管你赚多少,你赚多少都是你的本事,咱没这本事,凄惶死都活该!可咱没这鸡巴本事就不能眼红别人赚钱,这钱就该你赚!我鸡巴也不多要,就要一千!小猴咧嘴笑着点票子,海梅一急就拨开头发吵小猴,不行不行!这又不是买我!最少要给两千三!我说小猴,我看咱老婆的面子,多要五百,一千五行就行,不行拉鸡巴倒。
       一千五到了我手上,我放羊的时候一有空就用指头蘸着唾沫偷偷地点,点着点着就噗哧一偷笑,鼻涕就冒了泡。点票子就是能上瘾,咱长这么大,头一回过点票子的瘾。想起我假期里跟鹏一块儿在山上挖柴胡,我俩吭哧吭哧十来天,卖了一块四,一人得了七毛就高兴得了不得。爸说能数到二百就算有了学问,人这一辈子,最多能用二百个数,超过二百就成了狗屁,他要是看到我手上这么多的票子,还敢说我是数狗屁么?有一回鹏问我,三娃子,你租羊来放真能挣钱么?我说肯定能,可这钱不是跟你领工资一样月月都有,除了羊能卖钱,羊绒羊毛都是钱,连羊粪蛋都是钱。鹏说是呀,你的羊粪蛋要能堆成一座山,想不发大财都不行,时候了个时候,我也回村跟你放羊,拜你为师。我说你当初就不该走出去,外头再好,能有咱村好么?我早当了官,你是官么?鹏说你是啥鸡巴官?我说哼,羊倌!你敢说羊倌不是官么?鹏说是官,是官!我说那你还不赶紧敬烟点火?鹏就照我的屁股蛋子踹了一脚。
       我要买一袋六六六粉,好服侍羊爷爷洗澡。羊爷爷这些天一见盐碱土就啃,这是缺了盐,我还要买一麻袋粗盐。日他妈,咱也该理发了,还要买身新衣裳,红夹克挺惹眼,再去哪里相亲,老子就穿红夹克。没钱是没钱,一有俩钱啥想法都来了,钱就是催命的鬼。一个小山兔傻乎乎地朝我跑来,离我两步远才停下,身子一动不动,俩眼窝瞅住我,像是要跟我说个啥。我只要把身子一蹲,手一伸,就能把它抱在怀里,可这念头才一闪,人家就知道咱想弄啥事,掉头就跑了,小屁股一蹶一蹶。狗日的鹏,这么多天了还不把双管猎枪给我送回来,是那老板娘没捎到话么?
       柱子又格召召地回来了,回来就是要钱。人家把结婚证领了,结婚的事情都弄顺当了,要的就是简简单单不麻烦,再过几天摆上两三桌,这婚就算结了,肚子里的货就算堂堂正正了。可柱子不想让媳妇太受委屈,要给媳妇买个手机。大嫂说咱也要凭个良心,她杂种一没要戒指二没要项链,要是连个手机都不给她杂种买,真是天理难容。大哥说,买!大嫂就把手一伸,日你妈,掏钱!大哥说掏个鸡巴!大嫂说要不就跟杂种老二开一回口吧。大哥说你去,我不去!活神仙吧叽吧叽地吃完了,放下碗一抹嘴就说呵呵,你家柱子结婚,凭啥问我家老二借钱?我家老二就不给小猴说媳妇么?大嫂一拍大腿,日我妈呀!老子咋不早点去死呢!不提小猴,老子还想不起那个老小猴!那杂种老小猴成天啥都不干就敢买彩电,肯定手里有俩钱!我噗哧一笑,鼻涕就冒了泡。我冲柱子瞪眼窝,说你不知道家里没钱么?看把你妈逼成了啥样子,连你的亲姥姥都日!跟人家老小猴连个面都没照过,就一眼窝瞅准了人家手里的钱!你媳妇是金枝还是玉叶呢,这手机不买不行么?柱子哭丧着脸说你懂个啥?你进城看看,有几个年轻人没手机?连卖菜的婆娘都有了手机,我媳妇就不该有么?我说你这娃倒挺会疼媳妇,好!好!可你知道一个手机多少钱么?柱子说我已经看好了,一千四百九十九。我说日他妈,一千五就一千五吧,还虚情假意地一千四百九十九,这是哄谁呢?给!就买那个从造摩托厂里拉出来的,带着时间的,他狗日的要是不带时间咱可不要,时间不准咱也不要,没电的更不要!就跟你媳妇说,你三娃子叔叔就是个烂放羊的,可她见了面就得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叔叔!大哥说三娃子你这是干鸡巴啥!干鸡巴啥!大嫂说日你妈你杂种是变戏法的么?快把钱装起,老子就是求爷爷告奶奶也不忍心花你杂种的钱!我瞪着眼窝说你俩废鸡巴啥话!这钱是给你俩么?我不是柱子的叔叔么?羊毛出在羊身上,我还有羊粪,我怕个鸡巴啥?
       哈哈,我一下子就知道那个小山兔要跟老子说啥了,人家是说三娃子,你狗日的啥都别想,想鸡巴啥都没用,有些事情压根儿就由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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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骚妻献朋友篇三:[原创]我和老婆的情色生活片段(更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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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正文】:
 
结婚两年了,老婆是我的开心果,给我生活带来了无限乐趣!下面是我们情色生活的几个片断,晒一晒,并会随时补充更新!
 
1、我在沙发上看电视,老婆裹着浴巾坐到我腿上,风情万种地说:“大爷,你就要了小女子吧?”我故意坐怀不乱:“不要不要,大爷我今天身上没钱!”老婆:“什么钱不钱的,只要让小女子爽了就行,事后补个欠条吧!”我晕~~~~~这事还有欠账的!
2、我用一只手托起老婆的下巴,挑逗地说:“妞儿,来,给大爷我唱个曲儿吧!”老婆把我手一拍:“客官,请您放尊重些,小女子我只卖身不卖艺!”惊~~~~~~这下撞枪口上了!
3、我洗完澡躺在床上看书,老婆从浴室出来一个饿虎扑食把我压在身下,面目狰狞地说:“嘿嘿,小哥长得不错,小女子今天我要尝尝鲜!”我誓死抗争。老婆见我不从,转而温柔道:“大爷,你就从了小女子吧?”我说:“给我个理由先!”老婆贼眼滴溜一转:“小女子刚从牢里放出来,好几年没开过荤了!”我的妈~~~~~~~这理由充分,断没有不从的道理!
4、老婆问我:“你们男人老说女人闷骚,闷骚是什么意思?”我说:“闷骚就是外表端庄,内心火热的意思!”老婆又问:“那你看我算吗?”我假装仔细打量了她一番,然后摇摇头:“你不算!”老婆点点头:“我觉得也是,我应该属于明骚。”我心里窃笑:“准确而不全面!”老婆纳闷了:“那是什么?”我得意地回答:“你属于全骚!”汗~~~~~~~这顿打是少挨不了了!
5、一天晚上陪客户去KTV很晚才回家,刚进家以为老婆睡了,于是蹑手蹑脚到浴室洗澡。刚脱光衣服,老婆突然出现,厉声喝道:“是不是想毁灭证据?”我吓了一跳,赶忙说:“没有没有,我出去之前已经刀枪入库了!”老婆嘿嘿地坏笑了两声,伸手摸住我的jj:“嗯,枪还没丢,不过我要检查一下子弹少没少!”乖乖~~~~~~~这也有办法检查?她半宿没睡觉就是为了个这?
6、老婆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包括帅哥靓女,陪老婆逛街的最大乐趣就是她会到处给我搜罗帅哥靓女以供观赏。一次逛街逛累了,我们坐在星巴克的橱窗前欣赏川行的美女。老婆边直勾勾地欣赏边傻傻地问我:“你说这么多美女晚上都跟谁同床共枕呀?”我吃惊地瞪了她一眼回答:“色狼!”老婆也很吃惊:“啊?那岂不便宜那些色狼啦?”我简直哭笑不得,用手指弹了一下她的脑袋:“便宜你个头呀!你说你整天惦记什么呢?满脑袋的高粱花子!我说你是色狼!”“哦!”老婆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了一句气得我肝疼的话:“那我跟她们睡,你跟谁睡?”无语~~~~~~~~~我倒也想跟她们睡,你不得废了我呀?
7、有一次发了笔小财,回到家把信封朝老婆一扔:“妞儿,上个月表现得不错,这是大爷赏你的小费!”老婆一副见钱眼开的样子,拿着信封掂了掂,搂住我“吧唧”亲了一口,风情万种地说:“谢大爷,伺候好大爷是小女子的本分,大爷您常来呀!”我傻乎乎地点点头:“哦,一定一定!”得~~~~~~~简直一对露水鸳鸯!
8、老婆有吸进凉风就打嗝的毛病。一天傍晚下班打着嗝就进家了,我关切地问:“是不是又喝风了?”老婆故装忧愁地叹了口气:“不喝风又怎么办呢?你都好几天没宠幸小女子了,小女子没了进项,只好喝西北风啦!”我这才想起来有两三天没和老婆爱爱了,于是就上前毛手毛脚起来。老婆一开始还挺配合,到了关键时刻却戛然而止:“得,我还是继续喝风吧!”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为什么?”老婆嫣然一笑:“人家老朋友还没走,不太方便啦!”我说呢~~~~~~这几天她怎么这么规矩!
9、一个周六,老婆正常休息,我要加班。早晨起来这家伙死缠烂打和我缠绵了一番,然后心满意足继续睡,我却要满怀疲惫去公司。我跟她打了个招呼正要出卧室,老婆在身后来了一句:“爷,赶明儿来呀!”我点点头:“来!”“嗯?”多亏我反应快:“哪敢明儿来呀!今晚就来!”“这还差不多!去吧,小女子继续安睡了!”嚯~~~~~~~~伴妻如伴虎,反应慢了还真不行!
10、我和老婆大学时就谈恋爱,那时女生可以进男生宿舍,男生则不可以进女生宿舍。一个深秋的夜晚,我把老婆惹生气了,老婆把我撇下自己回了宿舍。那时没有手机,老婆住三楼,我就在楼下喊话给她道歉。喊了半天也没见效果,反而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眼看熄灯了,老婆让她舍友从窗户把她的被子扔了下来(被罩是我送的,我认识),我一看形势不好,赶忙喊:“麻烦再扔个枕头下来吧!”哪知没了下文,伴之而来的是满楼的大笑。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赶忙跑回宿舍,盖着她的被子裘被拥香了一宿。第二天早晨我还没醒,老婆就站在我面前一把薅起被子把我扁了一顿:“你个没良心的!害本姑娘冻得流一宿鼻涕,你还蛮自在!”亲人啊~~~~~~你以为我想呀!
11、有一年冬天格外冷,某个周末我和老婆到公园玩。看见很多人在湖的冰面上滑冰,于是我就邀请老婆和我上去一起滑,老婆不敢。为证明冰面的结实,我率先垂范先跑到冰面上玩了一圈,看得老婆心里直痒痒,终于有了跃跃欲试的想法。我从湖中心到岸边接她,离岸还有一米左右的时候,我为了更加证明绝无危险,我还纵身跃起,结果只听“啪嘎”一声我就掉进了冰窟窿。还好岸边水浅,水只淹到我的腰部,老婆吓得一声尖叫几乎要哭出来。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泥淖中脱身,在确保我整个人没事之后,老婆很认真地问我:“小弟弟没冻坏吧?”我忍住钻心酷寒使劲点了点头:“还行,小东西是属北极熊的!”嘶~~~~~~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冷!
12、一个下午,我正上班,突然接到老婆电话,很焦急的样子:“老公,你赶快过来,我撞人了,在沃尔玛停车场!”我着实吃了一惊,扔下手头工作奔赴现场。老婆正和一个四十多岁的半老女人纠缠,半老女人的“高尔夫”前保险杠被老婆车撞了一下,老婆车的后保险杠也轻微受损,我给半老女人赔了二百块钱,说了一顿好话,老女人被我捧得挺高兴,乐呵乐呵开车走了。我问老婆:“你撞的人呢?严重不?”老婆赖嘻嘻地说:“刚才倒车的时候是碰见一个帅哥,一不留神就把人家后面的车给撞了。我又不知道该赔给人家多少钱,怕被骗了,只好把你叫来喽!”God save me!~~~~~~这也叫撞人了?你这好色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改?
13、老婆一直对我的小乳头特别感兴趣,晚上睡觉时经常捻着他们入睡。有一次,老婆问我:“你说男人又不喂奶,长这么两个小东西干什么用?”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老婆冲我呵呵傻笑,我胡乱说:“难道就是给像你这样的色狼玩的?”老婆摇摇头:“不对!”我问:“那是什么?”老婆语出惊人:“我看是起到装饰作用!”“什么?”这标新立异的说法让我吃了一惊。“你想呀,男人女人是一样的,女人不喂小孩前乳房起到的是外装饰作用,男人的这个东西是内装饰作用,要是不长这两个玩意儿,脱光衣服胸前没这么个点缀怎么行?好看吗?”唉~~~~~~~老婆没干室内装修设计真是屈了才了!
14、一天晚上我在电脑前玩游戏,老婆在我身后缠着我陪她玩,我不从她就在一
旁使坏,一会儿把显示屏合上,一会儿拔鼠标接口,趁我应接不暇的时候,偷偷撤了我身后的椅子。这时候厨房烧的水开了,老婆蹦蹦跶跶去倒开水,我心中窃喜,可算摆脱这个祸害了。哪知乐极生悲,我“扑通”一屁股坐在了地板上,几乎与此同时,听到厨房老婆“嗷”地叫了一声,我还以为他被开水烫了,顾不得自己屁股疼,一个高蹦起来冲进厨房,老婆正倚在厨房门上哈哈大笑,把我气得够呛。老婆拍拍我的肩:“别生气啊,这是个考查题,看看我在你心里是不是比你自己重。很荣幸地告诉阁下,你通过测试了!”衰~~~~~~~~我还能说什么,赚个好名声总比自己受点小伤害好一些吧!
15、我和老婆都有周末睡懒觉的习惯。一次我们头天晚上折腾了半宿,我一睁开
眼感觉睡了好几天似的,我推醒缠在我身上睡得死猪般的老婆:“看看表,几点了?”老婆睡眼婆娑地从枕头底下摸出表来看了看:“闹什么闹嘛,刚七点,睡你的吧!”我摸了摸肚子:“我怎么感觉这么饿?想搞点吃的。”老婆一听来了劲:“要不我们继续(爱爱)吧!你没看人家短信上说这种事既能当饭吃又能当酒喝吗?我们试试吧,你敢不敢?”我还就不服这种挑衅的,于是提刀上马,又酣战了一番。事情刚完,老妈打来电话,聊了聊家常,问我都中午一点多了吃没吃饭。我这才知道原来老婆这个猪头看倒了表,十二点半看成七点。挂了电话,正要找老婆算账,老婆搞出一副崇拜的表情:“老公,你真太勇猛了,这一回我们竟然做了六个多小时哎!”吐血~~~~~~真要那样,我还不得真来个精尽人亡! 
 
16、大学期间,有一次跟老婆晚上看电影,因为前一晚跟宿舍的哥们打了通宵扑克,所以看到影片下半部的时候实在困意难支,征得老婆同意后小眯片刻。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女孩(坐在老婆一侧)起身外出,老婆轻轻捅了我一下,我以为电影演完了,迷迷糊糊站起来拉着女孩的手就往外走。女孩吓了一跳,手拼命外抽,越抽我就攥得越紧,心里还犯嘀咕:人前装那么正经做什么,刚才不是拉手进来的么?最后女孩急了,干脆一屁股坐在我的座位上赖着不走了。我一回头就看见老婆哧着牙猛笑,旁边女孩的男朋友(一看也是学生)也怒目圆瞪,我赶忙陪上笑脸:“哥们儿,你女朋友手可真够软的,我说怎么有点不对呢!您太有福了!”围是解了~~~~~~~~出影院后老婆差点没把我给揍死!
17、有段时间十字绣风行,老婆也加入了绣女大军,晚上进家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地专攻织绣,把自己搞得跟个纺织女工似的。这倒好,吃完晚饭后我反倒落了个清静,可以不受干扰地上上网玩玩游戏什么的。可好景不长,老婆说自己一个人绣没意思,非把我拉进队伍,我那个不情愿呀,可是又没什么办法。幸好咱天生就不是绣花的料,没用半晚上就被老婆辞退了,得到的评语是:“去去去,手硬得跟小弟弟似的,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倒~~~~~~原来男人也不是什么地方硬都好的!
18、结婚前买的车,很辛苦跑完了各种手续,累得我回去仰在床上喘粗气。老婆蹦蹦跶跶跑过来:“这你就撑不住啦?那将来我们结婚办手续的时候你岂不累得更惨?”我问:“买车跟娶老婆有什么关系?”老婆撇撇嘴:“当然有关系啦!买车要办手续,娶老婆要登记;买车要加油,老婆要吃饭;买车要保养,老婆要美容……”我说:“那我们就不登记了,就这么过!”老婆眼一瞪:“要是让你一直试驾,车行还挣什么钱去!”我想了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就和她说:“我知道买车和娶老婆最大差别在哪了!”“什么?”“买车可以办第三者责任险,娶老婆就不行。万一哪天你跟哪个小白脸跑了,我找谁赔去?”老婆眨眨眼,没话了。不容易啊~~~~~~~~多少年了终于她没有找到理由辩驳我!
19、订婚的当天晚上,老婆正在卸妆,我傻呵呵地从后面抱住老婆:“小娘子,这回大爷可算给你赎了身了,你以后可就真的是大爷的人了!”老婆问:“什么么意思?”我解释说:“以前岳父岳母是你的监护人,现在转手交给我了,这一倒手不权当是我给你赎了身么?”老婆转过脸:“我呸!你小子赚了便宜还卖乖,和你说以后对我要更好,不然本姑娘我就重操旧业!”乖乖~~~~~这话她也说得出口!
20、老婆是个恋我但不纠缠我的人,经常劝诫我说不要因为迷恋妻室而少了对外的交际,但是有个前提就是对于老婆的召唤要随叫随到,这一点令我很是感动。有一次跟单位同时在外会餐,九点多,老婆给我发来一条短信。那时我正好刚换了新手机,一个女同事正拿在手里把玩,一不留心就把短信打开了。只见她马上红了脸,低下头把手机放在一旁,过了三四分钟告诉我:“好像有你一个短信。”我拿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道:“事还没玩吗?我在家想念你和小弟弟!”我那个糗呀~~~~很长一段时间,我见了那女同事总是感觉怪怪的!
21、老婆洗完澡缠着睡裙斜躺在沙发上,捧着一堆爆米花边吃边悠闲地看着电视,可怜的我则抱着她的一只小脚剪指甲。我打趣说:“看看你,跟个地主老财似的,就会欺负我们贫农下中农。”老婆冲我呵呵傻笑了笑,另一只脚不安分地在我的裆部摩挲。我问:“干什么?”老婆答:“咋了?地主老财家的闺女调戏你你还不接受?”我说:“别乱来,我可是有老婆的人!”老婆得意地笑着说:“这还差不多,算你小子不忘本!”哼~~~~~哄老婆开心咱也不傻呀!
 
   大家笑了就顶一下!这样我知道大家在看,我会更有动力回忆生活的每一滴!
最后,本人正式申明三点:
1、本人用人格保证,本贴绝非抄袭他人!这是我们生活的点滴,源自生活实际,虽然不敢说百分之百与文字相符,但百分之百真实发生,你可能在其它地方能够看过类似的情节,但绝对看不到一模一样的全部!所以我能继续更新,别人不能。请大家看贴时认准“ 呓诗情怀”品牌;
2、我和我老婆都是好人家的子女,有着体面的工作和社会地位,绝非某些人想象的那样上不了台面,所以请大家尊重我们;
3、感谢各位朋友的支持与厚爱,也祝你们幸福!幸福的生活源自乐观的心态,祝福大家得到真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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