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毐


在线汉语词典 2019-07-20 08:52:11 在线汉语词典
[摘要]缪毐篇(1):中华诗词汉语拼音韵平水韵对检表(7)第六表:ao韵(拼音韵标:凹,反切:阿捉)拼音韵入平水韵部(平声11部,仄声18部)平声āoáo(1)下平声二萧:萧箫挑貂刁凋雕迢条髫蜩(táo)苕调枭浇聊辽撩僚寮尧么宵消霄绡销超朝潮嚣樵谯骄娇焦蕉椒饶桡荛烧遥徭姚摇谣轺瑶韶昭招飙标杓镳瓢苗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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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毐篇(1):中华诗词汉语拼音韵平水韵对检表(7)


第六表:ao韵(拼音韵标:凹,反切:阿捉)
 
拼音韵 入平水韵部(平声11部,仄声18部)

 
 
 
 
 
 
 

āo
 
 
 
 
 
 
 
áo
(1)下平声二萧:萧箫挑貂刁凋雕迢条髫蜩(táo)苕调枭浇聊辽撩僚寮尧么宵消霄绡销超朝潮嚣樵谯骄娇焦蕉椒饶桡荛烧遥徭姚摇谣轺瑶韶昭招飙标杓镳瓢苗描猫要腰邀乔桥侨妖夭漂飘翘(qiáo)祧佻徼鹩侥枵(xiāo)娆陶橇潇骁獠硝蛸魈晁鹪珧铫鹞钊峤轿荞镣嘹逍燎憔剽
(2)下平声三肴:肴巢交郊茅嘲钞包胶爻苞梢蛟庖匏敲抛鲛崤铙筲呶(náo)捎茭淆聱啁(zhāo)教咆(páo)鞘(shāo)刨姣脬(pāo)唠泡哮(xiāo)剿(chāo)
(3)下平声四豪:豪毫操绦髦刀萄猱(náo)褒桃糟漕旄袍挠蒿涛皋陶螯(áo)翱(áo)敖曹遭糕篙(gāo)羔高嘈搔毛滔骚韬缫膏牢醪逃槽濠劳艚叨牦忉(dāo)饕熬臊淘尻(kāo)挑槔(gāo)嚣捞嗥薅(háo)
(4)下平声十一尤:矛(máo)彪调(tiáo)艽(jiāo)
(5)上声十七筱:挑娇标悄缭昭燎夭缥(piāo)
(6)上声十九皓:夭缲(qiāo)缫(sāo)
(7)上声二十五有:茆(máo)
(8)去声四寘:蚝(háo)
(9)去声十八啸:燎肖烧疗漂峤(qiáo)剽(piáo)骠(biáo)僬约(yáo)嘹(liáo)
(10)去声二十六宥:繇(yáo)
(11)入声三觉:雹(báo)
 
 
拼音韵 入平水韵部(平声11部,仄声18部)

 
 
 
 

ǎo
 
 
 
 
 
 
 
 
��o
(1)下平声二箫:跳廖料哨劭(shào)晓(xiǎo)翘(qiào)
(2)下平声三肴:胞炮泡跑咬教佼剿(jiǎo)
(3)下平声四豪:号骜(ào)臊(sào)涝
(4)下平声十一尤:调(diào)噍(jiào)
(5)上声七麌:姥(lǎo)
(6)
上声十七筱:筱小表鸟小晓少扰绕娆绍杪秒沼眇矫蓼皎杳窈袅(niǎo)窕掉湫(jiǎo)肇缥(piǎo)渺缈藐淼殍(piǎo)愀(qiǎo)佻赵兆
(7)上声十八巧:巧饱卯鲍(bào)挠搅绞拗茆佼姣炒泖铰
(8)上声十九皓:皓宝藻早枣老好道稻造脑恼岛倒祷捣抱讨考燥埽(shào)嫂槁(gǎo)潦(liǎo)保葆堡褓鸨草昊浩颢镐袄蚤澡灏栲媪(ǎo)杲缟栳涝
(9)去声十一队:瑁(mào)
(10)去声十八啸:啸笑照庙窍妙诏(zhào)召(zhào)劭邵要曜耀调钓吊叫峤(jiào)少徼眺(tiào)诮料尿掉粜(tiào)轿噍(jiào)醮(jiào)骠(piào)绕娆摇鹩敫哨裱
(11)去声十九效:效教貌校孝闹淖(nào)豹爆罩踔拗窖(jiào)酵炮棹(zhào)觉(jiào)较
(12)去声二十号:号帽报导盗噪奥告诰暴好到蹈傲耄(mào)躁涝造冒悼纛(dào)倒瑁缟懊澳犒郜埽祷瀑燠靠糙
(13)去声二十六宥:茂(mào)懋(mào)瞀(mào)袤(mào)贸缪(mào)
(14)
入声一屋:蓼(lǎo)澳(ào)暴瀑(bào)缪(miào)
(15)入声三觉:觉(jiào)角较(jiào)
药趵(bào)爆邈(miǎo)
(16)入声十药:药(yào)脚钥(yào)郝缴(jiǎo)袅 (niǎo)敫(jiǎo)
(17)入声十二锡:吊
(18)入声三职:冒

缪毐篇(2):沈寐叟年谱附:沈曾植研究资料大全


沈寐叟年谱
附:沈曾植研究资料大全
【今人】王蘧常 撰
●目录
王蘧常:沈寐叟年谱(沈曾植年表)
附录:
馆藏沈曾植文物、文献作品目录索引
沈曾植先生评传
钱仲联:沈曾植海日接文钞佚跋
王蘧常:沈曾植先生著述目录
柯文辉:三百年来第一人
葛兆光:世界原未有斯人——沈曾植与学术史的遗忘
沈曾植书法论稿
董俊珏、严明:论沈曾植之“冶新旧思想于一炉”
●沈寐叟年谱(沈曾植年表)
王蘧常 撰
  沈寐叟先生,曾祖学阶,字自堂,邑庠生,诰赠光禄大夫。祖维?,官至工部左侍郎,著有《补读书斋遗稿》十卷。曾国藩即其门下士。父宗涵,字俨伯,官至工部都水司员外郎。先生有二姐早卒。兄弟四人,长曾棨,先生居仲, 弟曾桐、曾樾。
一八五0年(道光三十年,庚戌)一岁,二月二十九日酉时。生于北京南横街寓所,其父 年三十二岁,洪秀全是年起义。
一八五七年(咸丰七年,丁巳)八岁,五月十八父殁,哀痛如成人。家贫,随母读李义山诗。除夕仰望三星泪下,五十年后诗中忆及。
一八六0年(咸丰十一年,庚申)十一岁,英军入侵天津,先生随母避居昌平,登城楼目睹荒凉景象,甚悲痛。
一八六一年(咸丰十一年,辛酉)十二岁,从俞策臣读《礼记》及唐诗半年。师将他去,先生牵衣哭不止,师赠画六页。母授王土祯《渔 阳山人菁华录》,能背出许多佳句。
一八六二年(同治元年,壬戌)十三岁。从原仁和县今高隽生习诗词,以蝇头小楷抄读 《通鉴纪事本末》、《明史纪事本末论》,对南明史事关心由此始。见老师与友人王砚香和诗,偷偷仿效、藏于书包内,老师发现,认为孺子 可教。次岁老师他去,彼此挥泪而别。
一八六七年(同治六年,丁卯)十八岁,家境贫困,以祖传初拓《灵飞经》送当铺得三十钱卖米,极难割舍。
一八七0年(同治九年,庚午)二十一岁,以大学生应顺天府试,考官罗绎农惊为奇才,荐于主司,先生报罢,罗惋惜。
一八七二年(同治十一年,壬申)二十二岁, 坐海船至沪溯江而上去成都。娶李逸静夫人,经紫柏岭张良庙,见风光秀绝,徘徊久之。返京后夫人典当首饰衣物勉先生读书。次年乡试 中第二十二名。
一八七五年(光绪元年,乙亥)二十六岁,始治边疆地理学,得《游牧记》、《落帆楼文稿》以校东北、西藏、新疆地图及《圣武亲征录》。
一八七七年(光绪三年。丁丑)二十八岁。去广州看望叔父,研究法律。
一八八0年(光绪六年,庚辰)三十一岁,殿试第三甲中第九十七名,赐同进土出身,识康 有为、朱一新及侍御李慈铭等学者,李已享文名,先生无名,两卷经翁同和阅,称先生通人。 精读历代刑律著作,用功至勤。对蒙古地理有创获。冬,还嘉兴。次岁再去广州省叔父。秋后游苏州灵岩听泉,十月回京。
一八八四年(光绪十年,甲申),三十五岁,住宣南珠巢街,所藏善本书遭盗。法人又欲侵华,先生愤愤不已。
次年为广东乡试出策问题目,皆“宋元学案”及蒙古史迹,参试者有康有为,未取,全场交白卷。中秋与京中名土会于陶然亭。
一八八七年(光绪十三年,丁亥)三十八岁,考订元代《经世大典·西北地理图》,定为回回人所画,参考诸书校定城邑,有发现。
一八八八年(光绪十四年,戊子)三十九岁康有为上书变法,朝廷保守派大哗,将逮康, 先生劝其作沉迷金石态韬晦,康博览群碑,著成《广艺舟双楫》。康甚惮先生,一日说大话,先生云“再读十年书来与吾谈书法可耳。”康愧而退。
次岁任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俄国股章京。日本那珂通博土慕名来华求教西北地理诸事,先生以中原音切蒙古音教之而去。先生兼治诸邻国地理,考订唐宋航海路线,同时研究宋儒及佛道大典。以中和教康有为,纠正气质之偏,言其受质冬夏气多春秋气少,康答信逊谢。
一八九一年(光绪十七年,辛卯)四十二岁,冬,迁员外郎。
次春任江苏司郎中。二月叔父卒于穗。
一八九四年(光绪二十年,甲午)四十五岁。给事中上书抨击康有为,请焚毁《新学伪经考》,皇帝同意。先生营救无效。甲午海战中国败,先生忧愤深广。好友李慈铭殁,痛哭。
一八九五年,(光绪二十一年,乙未)四十六岁,上书请求允许他个人向英人借款修铁道, 为权臣所阻未果。
次年,俄皇尼古拉二世阴谋办黑龙江渔业航务,先生怒斥俄大使。八月二十九日母丧,大哀重病一年,久治不愈,自开处方立治,因侍母疾日久,故通医书。袁世凯召先生去小站 委以重任,谢绝。十月。德军侵胶州湾。康有为来吊,先生流涕告康可上万言书求变法。
次岁奉母灵柩南归安葬。皇帝将重用康有为,先生赠《唐顺宗实录》,请康一阅,忧康改革过激生变。康读毕默然。五月应张之洞聘 主持两湖书院。提出治学必实用,于人心世道 利弊当探本清源。
一八九九年(光绪二十五年,己亥)五十岁,返家合葬父母于祖茔。回武昌时遇盗,失书籍碑帖数十种。居武昌株园,与陈石遗唱和,评议古诗。
一九00年(光绪二十六年,庚子)五十一岁,八国联军入侵,先生携家眷在上海,本拟 入京,见时局如斯,乃奔走南京,见两江总督刘坤一,赴武昌晤张之洞、总办商约大臣盛宣怀等,商定联合行动,使联军有顾忌,牵制侵略者。七月敌兵入都,九月李鸿章来沪见先生说:“倘某不出京,恐亦不免如袁爽秋遇杀身之祸矣!”先生大病一场。
次年春至南京为刘坤一拟奏稿,提出:设议局,开书馆,兴学堂,广课吏,设外部,讲武学,删则例,整科举,设警察等十事。“务财训农,通商惠工,敬教劝学。授方任能。”前 八字为用,后八字为体。张之洞召见,共议新政,仍返扬州。不久任南洋公学监督。
一九0二年(光绪二十八年,壬寅)五十三 岁,辞南洋公学职回京刑部效力,前后十八年。住上斜街。调外务部合和会司员外郎。
次年任江西广信府知府。至南昌,巡抚柯逢时召见,共议全省大计。时土子不愿读书, 先生引孟子语“上无礼,下无学,贼民兴,丧无日矣!”
一九0六年(光绪三十二年,丙午)五十七岁,天主教徒王安之打伤南昌知县江召棠,民愤起报复,误伤法、美基督教牧师,法、美两国闻讯,兵舰开入鄱阳湖示威。巡抚胡鼎臣要杀百姓数人向法、美乞和,先生以为不可滥杀百姓,坚持谈判,法、美气焰收敛。四月任安徽提学使,赴日本考察,日人请教者甚多。归皖,设存古学堂,请陈抑斋按外国高校教学法,取各校高材生聚集一堂施教。与安庆名土马其昶、姚仲实、姚永慨、方纶叔博土、胡季庵、徐铁华论文赋诗。十二月升布政使,推行湖北、江苏新法,减轻租税负担。建天柱阁并作联语 :“楼阁华严,乘大悲愿;江山中夜,嗟太平人!”有挂笏亭,幽静可读书,名官斋为“曼陀罗室”。
一九0八年(光绪三十四年,戊申)五十九岁,慈禧太后、光绪同日病殁。
一九0九年(宣统元年,己酉)六十岁,创建造纸厂,外国求开铜官山,严拒。命日本教习去黄山采取植物标本,又命人采取霍山药材标本,甚丰富。又欲为两岳植物标本,未成。诏下为礼学馆顾问。八月张之洞卒,甚悲。自写五绝说:“了此宰官身,即是菩萨道。无佛无众生,灵源同一照”。
为马其昶编订并石印《抱润轩文集》。命举人谢石钦赴日考察税制,日大藏省出示文 书,谢等回国,编成一书,先生序印之。
一九一0年(宣统二年,庚戌)六十一岁,校刊宋嘉泰本《白石道人歌曲》,附《事林广记》卷八、《音乐举要》卷九乐星图谱于后,与姜夔自度曲谱互相证明,用安庆造新纸印成。上书言国事,被权臣所扣压。赋一律寄慨:“不待招邀入户庭,龙山推分我忘形。留连未免耽光景,铺缀谁能较醉醒?两后百科争夏大,风前一叶警秋蘦。五更残月难留影,起看苍龙大角星。”贝子戴振到安庆,当局命出巨款招待,先生不许,得罪上方及戴振,后者以贪财色出名。先生上书乞退回故里。在皖五年,多病,夜眠二小时,仍坚持讲学会客。待秋后去沪时只有十万卷书,财物无多,人以为怪。十月回嘉兴,埋头读书,不闻政事。十二月整理审订张百熙《退思轩诗集》并作序。
一九一一年(宣统三年。辛亥)六十二岁,去南京与杨仁山居土讨论佛学,一月始归,住上海新闸路三十三号,六月回嘉兴,七月大水,先生和郡守筹办救灾。事毕,清帝退位,先生常居上海。
一九一二年(壬子)六十三岁,在海滨建楼,晨雾缭绕,似黄山峨媚山,作《山居图》寄意。中外登门求教者甚多。九月返嘉兴咏故园草木成九首诗。
次岁题所居为《海日楼》。俄人卡伊萨林持辜鸿铭信求见,为作《中国大儒沈子培》一文:“夙闻儒者沈子培之名,兹得相见之机,余于彼所以期待之者至甚。前在北京,与中国儒者谈论,偶涉欧罗巴事每多舛伪。余意沈氏未 必有理解欧罗巴实际之知识,迨一接其言论风采,而宿疑顿祛。沈氏实中国之完人,孔子所谓君子儒也。年逾六十,而精神毅力不异少年,蕴藉淹雅,得未曾有。殆意大利鄂那德达蒲思 评论古代西欧之文明,所谓意识完全者,诚中国文化之典型也。其言动无不协于礼义,待人接物,遇化存神,彼深知中国之情形无论已;即于国外亦洞悉其情伪,所谓象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更能见微知著。平行崇孔教,恶改革,守旧派之魁首也。”(辜鸿铭译自卡伊萨林日记) 弟子王蘧常先生评曰:“公在逊清觥之为维新 之魁,何云恶改革?何云守旧?盖夫子之道,中庸而已矣。过与不及,皆公所深恶。卡氏未 为知公也。”卡氏亦贵族,“改革”大抵指辛亥 革命。先生在明,当抗清而死;在清当作遗老 以终。此封建伦理使之然。重君主,轻民国,“民”又何曾有过“国”?在遗老中能改革陈弊,发展工厂铁道,比较重民生,合乎现实,在学术上勇于开拓、一点不守旧,与他门下的王国维同为悲剧人物。蘧老为师辩护,亦时代 使然。后人苛求,何益?
一九一四年(甲寅)六十五岁,回乡扫墓,登烟雨楼作诗多首。袁世凯连年派人问候,又聘为史馆总纂,谢绝。
次年王国维来请教音韵学,给以启导,王甚敬先生。浙人聘先生修省志,提出只续为宜,叙事起于旧志所止的乾隆元年,止于宣统三 年,聘朱疆村、张尔田、王国维诸学者任事,人才济济。
一九—六年(丙辰)六十七岁,袁世凯窃国,先生早洞悉其奸,与康有为等密谋倾覆之,见康诗:“巨君谋帝制。假尧衣弟佗。与公谋覆 之,日夕同画沙。偕公被密捕,头颅巨万赊。……”其中事实已难考订。
王国维自日本来沪,先生说:“郝氏《尔雅义疏》一书于诂、言、训三篇,皆以声音通之,善矣。然草木虫鸟兽诸篇以声为义者甚多,似未能观其会通。君何不分条理之?文字有字原有音原,可作释例一卷。”王照办。五月袁贼死。七月,去敦煌盗过唐人手迹的法国人伯希和来与先生讨论契丹、蒙兀儿国书及摩尼、婆罗门诸教源流。
一九一七年(丁巳)六十八岁,四月张勋北上,五月七日先生抱病北行。十三日溥仪复辟,授学部尚书,二十五日事败、奔弟子封家,一见痛哭,七月乘海船归沪。冬大病,头重脚轻。
一九一八年(戊午)六十九岁,亲友弟子拟庆先生与夫人七十双寿,苦辞。书商送来元刻明补《乐府诗集》一百卷,乃以此为庆典纪念品。秋移居威海卫路二百十一号,题寓楼为“隐谷”,自号隐谷居土,筹备亚洲学术研究会。题在安庆所作的词为“僾词”。
一九一九年(己未)七十岁,二月十日起写《月爱老人客话》一卷。海内赠寿文寿诗甚多,先生以自寿诗作答。夏,移居新闸路九十一号,写成《全拙庵温故录》。
一九二0年(庚申)七十一岁,为日本学者白川省三讲《尚书》。九月中风,神智清楚,年终痊愈。
一九二一年(辛酉)七十二岁,弟殁大哭,病数月。始卖字以自给,求者极多不暇接,日本人尤众。
一九二二年(壬戌)七十三岁,正月病愈,三月回乡扫墓。四月弟子林殁。又病,病中每日看书,无学不治。六月十一日,与夫人结婚 半世纪,按故乡风习重偕花烛。七月十五日复病,得樊公诗,和以七律五首,后不再作诗,兹录其一:“不死何妨更论文?冀州飙举思夫君。金壶墨尽搜残刻,黄叶阶干省旧闻。俗谛一星成劫火,故人千里梦秋云。年年心绪凋残尽,念我桓山鸟失群。”十月初二中午起书二对联。初三殁。
一九二三年十一月初六葬于祖茔侧南门外王店榨篰村。
先生别名颇多,见于题跋者有:惹庵、忆庵、乙僧、寐翁、睡庵、睡翁、乙叟、逊斋、逊翁、耄逊、巽斋、逊叟、李乡农、馀斋老人、茗香病叟、孺卿、皖伯、宛委使者、菩提坊里病维摩、释持、梵持、建持、持卿、随庵、守平居土、谷隐居土、浮轩、癯禅、癯翁、东畴小隐等等。
先生著作多,刻印少,现大部散失,存目四十八种:地理十五种,计有刘宋法显《佛国记校注》一卷,唐樊绰《蛮书校注》十卷,《诸蕃志校注》二卷,《蒙鞑备录注》二卷,《黑鞑 事注》一卷,《元秘史笺注》十五卷,《皇元圣武亲征录校注》一卷,丘处机《长春真人西游记校注》二卷,《西游注录》一卷,《塞北纪程注》一卷,《异域说注》一卷,《近疆西夷传注》一卷,《岛夷广证》二卷,《女真考略》一卷,《蒙古源流疏证》八卷,刑法二种,与徐博泉同辑《汉律辑存》一卷,《普书·刑法补志》一 卷,二稿已佚。佛书菁华录《佛藏一勺》四卷。《海日楼文集》二卷,《乙庵诗存》、《海日楼诗集》十二卷,朱古微编、陈石遗序《海日楼诗 补编》,李证刚编词四卷,书牍二卷,王蘧常编《类贴考》、《寐叟题跋》、《碑跋》一卷,其他札记十四种。
——摘自王蘧常著《沈寐叟年谱》
附录:
●馆藏沈曾植文物、文献作品目录索引
(包括与沈曾植有关的文物)
1、沈曾植行书轴(书画26)
2、沈曾植临景君铭轴(书画27)
3、沈曾植行书大堂(书画134)
4、沈曾植《护德瓶斋笔记》手稿(书画135)
5、沈曾植书秋斋四律和云门韵横披(书画136)
6、沈曾植跋甲秀堂墨拓横幅(书画137)
7、王国维敬颂沈曾植七十寿诗(书画138)
8、沈曾植山水轴(雪景)(书画139)
9、沈曾植书《爨宝子碑》轴(书画140)
10、沈曾植书《爨宝子碑》轴(高振霄跋)(书画141)
11、沈曾植行书论文字屏(书画194)
12、沈曾植隶书七言联(书画195)
13、沈曾植行书轴(书画218)
14、沈曾植行书轴(书画249)
15、沈曾植行书轴(书画269)
16、沈曾植寿字立轴(书画373)
17、劳乃宣行书轴(书画462)
18、劳乃宣行书轴(书画683)
19、沈曾植行书七言联(书画832)
20、沈曾植行书轴(书画833)
21、卞锴孙祝沈曾植与夫人重逢加礼之吉诗轴(书画834)
22、张謇书沈年伯韩太淑人七十寿叙横披(书画835)
23、潘祖荫祝沈曾植之母(韩太夫人)七旬大庆寿联(书画836)
24、沈曾植五言行书联(书画837)
25、沈曾植五言行书联(书画838)
26、沈曾植僧服小像轴(书画839)
27、王国维、孙德谦祝沈曾植七十寿辰中堂(书画840)
28、沈曾植挽顾辅卿诗(书画841)
29、沈曾植行书八言联(书画842)
30、沈曾植行书八言联(书画843)
31、沈曾植僧服小像(书画844)
32、沈曾植行书八言联(书画845)
33、沈曾植行书七言联(书画846)
34、沈曾植行书八言联(书画847)
35、劳乃宣楷书七言联(书画848)
36、沈叔埏行书七言联(书画857)
37、沈维?行书七言联(书画858)
38、沈曾植草书小册页(书画2049)
39、沈曾植行书轴(书画2214)
40、沈曾植行书七言联(书画2255)
41、沈曾植行书中堂(书画2344)
42、沈曾植等信札屏(书画2349)
43、李慈铭诗屏(书画61)
44、吴昌硕篆书题沈塘寒林坐腊图横披(书画116)
45、沈塘寒林坐腊图(书画119)
46、方大犹山水轴(书画120)
47、沈维轿题罗汉像诗轴(书画182)
48、张叔末寿字中堂(书画201)
49、清道人李瑞清字联(祝沈曾植与夫人双寿联)(书画561)
50、康有为字联(祝沈曾植七十寿联)(书画564)
51、翁心存楷书联(书画595)
52、张裕钊楷书屏(书画598)
53、李翊灼书《散斯克文般若波罗密多心经》中堂(书画641)
54、唐佩金墨梅铀(颂沈曾植暨夫人双寿轴)(书画684)
55、梁鼎芬楷书联(书画687)
56、蔡寿臻隶书八言联(书画690)
57、张廷济行书联(书画691)
58、钱萍虹楷书横披(书画696)
59、徐炳倬篆书联(书画699)
60、何公旦祝沈曾植寿轴(书画702)
61、沙神芝篆书七言联(书画732)
62、吴春焕恭沈曾植合卺之喜行书联(书画738)
63、赵雪江青绿山水轴(书画754)
64、牧牛图轴(沈曾植肖像)(书画765)
65、郑孝胥小楷条幅(书画773)
66、瞿文慎公(瞿鸿机)手翰轴(赠沈曾植诗稿)(书画799)
67、莫和行书轴(为沈维?书)(书画801)
68、戴鹰阿山水屏(书画855)
69、沈叔埏七言联(书画857)
70、潘振镛摹曹秋厓《竹垞图》手卷(书画961)
71、尹锡山水扇面(书画1352)
72、王云墨色竹扇面(书画1353)
73、杨伯润设色山水扇面(书画1354)
74、姚华隶书扇面(书画1355)
75、杨伯润设色《柳溪渔乐图》扇面(书画1356)
76、吴金谰墨色《梅花图》扇面(书画1357)
77、吴讓之设色《菊花》扇面(书画1358)
78、王仁堪楷书扇面(书画1384)
79、海员楼藏扇画册(书画1389)
80、张元济、沈维?行书扇子(书画1906)
81、倪?设色花卉扇面(书画1954)
82、沈曾植临《郑文公碑》轴(书画2639)
83、沈曾植行书七言联(书画2640)
84、沈曾植行书七言联(书画2641)
85、《寐叟乙卯稿》(文献1)
86、沈曾植《曼陀罗寱词稿》(文献2)
87、寐叟乙亥庚子手书稿件(文献3)
88、《寐叟赤椟》书稿(文献4)
89、海宁王国维诗书稿(文献5)
90、清末各家致沈曾植的信书稿(文献6)
91、《海日楼藏砚》拓本(文献7)
92、《海日楼诗词》手稿(文献8)
93、《蒙古源流笺证》(文献9)
94、困知已附读困知已(海日楼藏本)(文献10)
95、《道德经》手抄本(海日楼藏本)(文献11)
96、《项金制艺》、《朱竹诧诗选》书稿(沈自堂抄本)(文献12)
97、《东轩友朋问书》书稿(文献13)
98、王国维给沈曾植的信札(文献14)
99、《陈一斋谬言意言》(道光甲乙酉抄本)(文献15)
100、《韩绕二家集陵阳先生诗》,《倚松老人文集》(文献16)
101、《思辩录辑要》(文献17)
102、《圣学入门书》(道光甲午重刊号)(文献21)
103、钦差出使各国考察政治大臣戴札饬(文献56)
104、沈维?课题二期书稿(文献57)
105、沈曾植手批南昌府所属各官考语(文献58)
106、沈曾植母病故哀启(韩太夫人病逝哀文)(文献59)
107、沈宗涵监生之户部执照(文献60)
108、沈宗涵捐员外郎护照(文献61)
109、清光绪兵部为嘉兴举人沈曾桐举荐考会之咨文书稿(文献62)
110、清江南分巡兵备道给刑部郎中沈之桐护照(文献63)
111、敦请沈子培主讲湖南校经书院兼总理关书(文献l17)
112、沈曾启等人信札手稿(文献118)
113、沈曾植学生给沈曾植的信手稿(文献124)
114、康有为给沈曾植的信手稿(文献169)
115、沈维?年谱(文献201)
116、瞿鸿机给沈曾植诗稿 文端公给沈子培(沈子封)信札手稿(文献111)
117、“柰”(二面印)印章(印28)
118、“和南”(六面印)印章(印29)
119、“以恬养和”印章(印30)
120、“墨为”印章(印31)
121、“传杖”(二面印)(印32)
122、“乐严”(二面印)印章(印33)
123、“子”(二面印)印章(印34)
124、“法曾公”(六面印)印章(印35)
125、“沈曾植印”(五面印)印章(印36)
126、“朱昌颐印”印章(印46)
127、 朱文大石章(印1)
128、“吉金乐石”(杜茶邨作)印章(印2)
129、“藏之名山”(陈曼生作)印章(印3)
130、“养福斋印”(赵次闲作)印章(印4)
131、“李禅”印章(印6)
132、“慕轩”、“西楼’(两面印)印章(印9)
133、“花押”(两面印)印章(印10)
134、“丹邨”(两面印)印章(印14)
135、“碧猗学堂之章”印章(印15)
136、“潇洒”(两面印)印章(印16)
137、“山密青”(两面印)印章(印17)
138、“沈居士”、“辛丑”(两面印)印章(印18)
139、“寐”印章(印19)
140、“虞”(两面印)印章(印21)
141、“髻斐”印章(印22)
142、“史”印章(印23)
143、“阮五官长”(两面印)印章(印24)
144、“沈子培”(六面印)印章(印25)
145、“平安”(六面印)印章(印26)
146、“甲辰“(五面印)印章(印27)
147、沈曾植“宣统戊午年”铭文手杖(杂165)
148、金石扇刻拓片(拓90)
149、沈曾植书丹《朱光第墓志铭》拓片(拓92)
150、海日楼珍藏墨拓(1—6)(拓93)
151、翁同和致沈曾植、沈子封困(文献109)
152、谢凤荪祝沈曾植七十寿行书中堂(书画630)
153、沈曾植书《曼陀罗寱词》(文献154)
154、沈曾植楷书扇面(书画1334)
155、沈曾植诗稿横披(书画1360)
●沈曾植先生评传
  沈曾植先生字子培,号乙庵,又号寐叟。初别号小长芦社人,晚称巽斋老人,东轩居士,又自号逊斋居士,寐翁 ,姚隶老民,乙龛,余斋,藟轩,持卿,乙葊,李乡晨,城西睡菴老人,乙僧,乙?,睡翁,东轩支离叟等。生於道光三十年,庚戍,(一八五○)卒於民国十一年,壬戍,(一九二二)享年七十有三岁。浙江嘉兴人。清光绪六年进士。前清中,任刑部贵州司主事,进为员外郎。后转江苏司郞中,在刑部约十八年,研究古今之律令。又曾主宰两湖书院之史席。其后出任於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章京。其学博雅,淹贯载籍,朝士皆服。以京察上考,外简江西知府,长官以其有重誉,咸刮目待之。未久,既奏移南昌。光绪三十二年五月,进擢为安微提学使,颇有令名。当时东渡视察日本之制度文物。三十四年二月,署理安徽布政使,并护理巡抚;因性疎放,多名士习,察吏理财,举非其长,遂乞休去,隐栖上海。嗣膺聘修浙江通志,后与郑孝胥,姚文藻等相往还,愤慨时事,语多嫉俗,谈新学者,因目为上海宗社党之重要人物,不知其性行狷洁,坦直无町畦也。民国四年乙夘春,识王国维於沪上,朝夕亲炙,窮研苦造,王观堂能集古今之大成,其为祢祧大师,则先生与有力也。六年七月,参与张勋之复辟运动,被任为学部尚书。復辟失败,闲居上海,益慨时事日非,於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一日,病逝上海。
圆田一龟著新中国人物誌,谓先生与劳乃宣夙以硕学孤忠著闻,为浙江之二名流,以前清遗老之资格,为上海复辟之领袖,盖浙江官僚之大先辈,守旧派之巨头也。自来忠诚之士,多产於江南,如福建之陈宝琛,广东之梁鼎芬,江西之刘琛廷,李瑞清等。先生与兴梁鼎芬同学,共学识气骨,为世所知,以其硕学奇才,而又能获全其晚节,笃於故主,始终不渝,其纯忠至诚,无论何人,皆表相同之敬意,不能以其不通时势,即嗤笑其迂愚,盖先生亦有先生之识见主张,惟其不渝孤忠之态度,则殊可嘉也,先生终为浙江守旧派最后之大人物,并为旧时代旧人物之鲁殿灵光,博学坚贞,足以誇矣。
王观堂为先生七十寿序有云:“我朝三百年间,学术三变:国初一变也:乾嘉一变也,道咸以降,一变也。顺康之世、天造草味学者多胜国遗老离丧乱之后,志在经世,故多为致用之学,求之经史,得其本原,一扫明代苟且破碎之習,而宝学以兴。雍嘉以后,纪纲既张,天下大定,士大夫得肆意稽古,不复视为经世之具,而经史小学专门之业兴焉。道咸以降,涂辙稍变,言经者及今文,考史者兼遼金元,治地理者,逮四裔务为前人所不为,虽承乾嘉专门之学,然亦逆睹世变,有国初诸老经世之志;故国初之学大,乾嘉之学精,道咸以降之学新,窃于其间得开创者三人焉,日昆山顾先生,曰休寗戴先生,曰嘉定钱先生。国初之学,创於亨林,乾嘉之学,创於东原,竹汀,道咸以降之学,乃二派之合,而稍偏至者,共开创者仍当於二派中求之焉。盖尝论之亭林之学,经世之学也,以经世为体,以经史为用,东原竹汀之学,经史之学也,以经史为体,而其所得往往裨於经世,盖一为开国之时之学,一为全盛时之学,其途术不同,亦时势使之然也。道咸以降,学者尚承乾嘉之风,然其时政治风俗已渐变于昔,国势亦稍稍不振,士大夫有忧之而不知所出,乃或讬於先秦,西汉之学,以图变革一切。然颇不循国初及乾嘉诸老为学之成法,其所陈夫古者,不必尽如古人之真,而其所以切今者,亦未必适中当世之弊,其言可以情感而不能心以理究,如龚璱人魏默深之俦,其学在道咸后,虽不逮国初乾嘉二派之盛,然为此二派之所不能?其逸而出此者,亦时势使之然也。今者时势又剧变矣。学术之必变,盖不侍言,世之言学者辄侲无所归,顾莫不推嘉兴沈先生,以为亭林东原竹汀者俦也。先生少年,固已尽通国初及乾嘉诸家之说,中年治遼金元三史,治四裔地理,又为道咸以降之学,然一秉先正成法,无咸逾越,其于人心世道之隆污,政事之利病,必穷其源委,似国初诸老,其视经史为独立之学,而益探其奥窔,拓其区宇,不让乾嘉诸先生,至于综览百家,旁及二氏,一以治经史之法治之,则又为自来学者所未及,若夫缅想在昔达观时变,有先知之哲,有不可解之情,知天而不任天,遗世而不在忘世,为古圣哲之所感者,则仅以其一二见于歌诗,发为口说,言之不能以详,世所得而窥见者,其为学之方法而已。夫学问之品类不同,而其方法则一,国初诸老,用此以治经世之学,乾嘉诸老,用之以治经史之学,先生复广之以治一切诸学,趣博而旨约,识高而议平,其忧世之深,有过於龚魏,而择术之慎,不后于戴钱,学者得其片言,具其一体,犹足以名一家,立一说,其所以继承前哲者以此,其所以开创来学者亦以此,使后之学术变而不失其正鹄者,其必由先生之道矣。
窃当闻之,国家与学术为存亡,天而未厌中国也,必不亡其学术,天不欲亡中国之学术,则於学术所寄之人 ,必因而笃之,世变愈亟,则所以笃之者愈至,使伏生浮丘伯辈天不畀以期颐之寿,则诗书绝于秦火矣。既验于古,必有验于今,其在诗曰:乐只君子,邦家之基,乐只君子,万寿无期。又曰:乐只君子,邦家之光乐只君子,万寿无疆。若先生者,非所谓学术所寄者欤?非所谓邦家之基,邦家之光者欤?已未二月,先生年七十,因书先生之学所以继往开来者,以寿先生,併使世人知先生自兹以往,康疆寿耈,永永无疆者,固可由天之不亡中国学术卜之矣。”由此,可知先生与中国学术之影响也。
近时论艺之文,以泾县包世臣所著之艺舟双辑为最翔实。其论清代画家,列为五品九等。平和节静,遒丽天成,曰神品。醖酿无迹,横直相安,曰妙品。逐迹窮源,思力交至,曰能品。楚调自歌,不谬风雅,曰逸品 。墨守迹象,雅有门庭,曰佳品。妙品以降,各分上下,而成九等。其就文字之意境而形容之,则自唐迄明,书有门户者二十人。曰永兴如白鹤翔云,人仰舟顶;河南如孔雀皈佛,花散金屏;王知敬如振鹭集而有容;柳诚悬如关睢挚而有别;薛少保如雏鹄具千里之志;钟绍京如新莺矜百啭之声;率更如虎饿而愈健;北海如熊肥而更捷;平原如耕牛稳实而利民用;会稽如战马雄肆而解人意;景度如俵嬴强恚嘉浣裘埽环兜娜缑魍帐娌剑僦剐海挥窬秩绫窦渑#艹执筇澹欢嗣魅缱友艟菔瘢绞析切耍簧焦热缌何湫淳囊抢妫缓T廊缯盘乐捶ǎ扔弥厍幔蛔影喝缧嗉В娉枭漆颍徊绺宏岩袄希性硬淮牵痪┱兹缛秩搜讲迹恢樾裕蛔诓缌戊つ泄黄渌越缘涫得詈谩O壬籽莱迹軖裰罴抑ぃ帜茏鸨禾肝喝∷澹势涮宀每∥埃势詈瘢缟癔E朗,变化无窮也。书之为艺古矣。我国学者,向抱善易者不言易之旨,工者每不肯言,言者又未必能工;慎伯此书出世,扬榷古今,褒贬南北,承学之士,翕然向风,长素广艺舟双楫继之,恃其博记,加以好辨,书林得此,其道益宏,遂至三尺之童,十室之社,莫不口魏碑,写魏体,但二家书法,均莫及先生,以其各有所偏,故其持论均不足恃也。包康二氏最主张者,即尊魏卑唐是已。盖慎伯为邓完白高弟,完白论书与翁覃溪,钱伯坰,大相龃龉,(见慎伯所撰完白山人传)翁钱皆好晋唐书,完白欲与立异,遂大稱许魏碑,慎伯本其师说著书,故有尊魏卑唐之说。长素一生,好言变法,故书亦求变,有清之书,康雍尚董,乾嘉尚赵,同光尚欧颜,皆唐以后之书也;长素好奇,欲变不得,遂讬于石门铭也,石门铭魏碑也,尊魏卑唐,乃其私意。是以慎伯之尊魏,非尊魏也,尊完白也。其卑唐非卑唐也,卑翁钱也。长素之尊魏,非尊魏也,尊石门铭也。其卑唐,非卑唐也,卑当时之尚欧颜也。先生独明乎此,于是扇欧赵之余风,集琳瑯之万品,内地网罗,蕃外选购,采其众长,树立一家。沙孟海谓“先生书法,幼年学包世臣吴熙载,晚年取法于黄道周倪元璐,兼两家之长,一生功夫,尽工钟繇靖,所以变态极多,题跋二卷(四册),并著曼陀罗寱词一卷,曾考绎和林群碑,校元亲征録一卷,(与李文田同校)又曾注元汪大渊乌夷志略,更知先生固专治西北地理者也。故王国维先生晚年服膺最深,(有观堂集林群诗可证)即世之稍有知识者,咸徨徨焉以不知先生为恥,可谓盛矣。其治遼金元三史,及西北舆地之学,业稿均待编刊,惟寐叟乙夘稿一卷,海日楼诗集二卷,已梓行,所藏书籍多善本,有海日楼藏书目。
宣统辛酉仲冬,先生撰缶老像讚云:缶翁之画,发挥其诗,诗度他方,未绣弓衣,画合天倪,云乘涛泻,安吉一灯,分光日下,怀铅和墨,人人家家,不会翁诗,践迹乃差。??金容,我来自东,苦铁为铜,铅泪在胸,攻金朝仓,筑亭王震,注眎翘勤,礼翁若圣,圣阿弥陀,隣洞炳然,代身阳迈,长侍佛前。尤知先生之服膺缶老也。先生题欧母朱太宜人往生瑞应述有云:“阿赖耶二不二门,天然母子识同根,连邦消息分明迳,目击应知道验存,要知历劫知归日,不异倚门暮望时,小白花开補多岸,见亲见佛两无疑,蜂房户牖各开张,麈尾谈锋不可当,究竟涅槃何处是,爱君公据说西方,钱主交收常纲加,一弹指顷会三车,冯君书攝诸天影,定有身光发妙华。”先生不独篆刻书法文章与缶老同,其信仰皈依,亦无不同也。不过缶老以画印名,先生以书及藏书名耳。叶鞠裳昌炽语石云:“嘉兴沈子培比部藏高植誌,笔意渊穆,如古尊卤,不在刁遵之下,厂肆所售摹本至陋,无亳厘相肖处。又可见先生收藏之宏富矣。先生习碑,但问其字之佳木佳,不问其汉魏隋唐碑也。观寐叟题跋中,千碑百记,发千识之覆疑,竅后生之宦奥,并无本某传某宝某,?何取何卑何也。可知字而佳,则虎贲之贱,犹具典型,不能以其非宗者而弃之也;字而不佳,则燕石之珍,终同瓦砾,不能以其乃某拓而宝之也。包康尊魏卑唐之说,在先生若无闻之,故其所成,较包康为大。行严延长素为吴北山书墓誌,长素谓寐叟健在,某豈敢为!终至长素撰文,先生书读书志,先生之书,名重一世,可见一斑矣。
王国维先生,曩读段懋堂先生经韵楼集,见江氏音学序及与江晋三谕韻书,始知嘉道间言古韵者,有歙县江氏一家,嗣读当涂夏心伯炘诗古章韵表廿二部集说,以江氏殿顾江段王四家后举其说略备。客游南北,求其书未得也。丁巳春,始於嘉兴沈乙庵先生海日楼中见之,乃咸丰壬子重刊本,其已刊者为诗经韵读,娇贵经韵读,楚辞韵读,先秦韵读,唐韵四声正,谐声表,入声表,等韻业说,凡八种。而隸书纠缪一种,则重刊时所附者也。亟假归之,并取其叙录,及谐声表,入声表,唐韵四声正,刊入学学术业编,校理未竟,乃两见原刊本于沪肆,亟购致之,自留其一,以其一寄罗叔言参事于海外,原刊二总目不同,而种数无异,其各种封面,皆暑刊书之年,始知其书刊行始於嘉庆甲戍,毕于道光辛卯,越十五年丙午,而板毁于火,逮咸丰壬子重刊,则不数岁而徽州被兵,其版再燬,宜其传世之希若是也。…乌乎!国朝学术莫盛于乾嘉之际,当戴东原先生与江慎斋先生撰古韵标准时,在乾隆一二十年间。至丁亥,而段君之六书音韵表成,戴君因之於癸已,分古韵为七类,于丙申更分为九类,孔君诗声类即踵之而出,王君著书与戴段同时,而其书未布,江君生诸家后,其于诸家之书有见有不见,而其说或与之头头是道暗合,或加精焉,前后数十年,古韵之学,遂以大成,而江君自奋于穷乡孤学,其事尤难,今诸君之书盛行,而江书版经再毁,传书无多,其未刊之稿,又皆毁於丙午之火,固其幸有不辛欤。此王国维先生於丁已九月为江氏音学十书跋而呈阅於先生者。(见观堂遗墨卷上)甲寅岁莫。国维侨居日本,为上虞罗叔言参事,作殷虚书契考释后序,略述三年百来小学盛衰。嘉兴沈子培见之,以为可与言古音韵之学也。乙卯春,归国展墓,谒先生於上海,以治古音之学质之。先生筦然曰:君为学乃善自命题,何不多命数题,为我辈遣日之资乎?因相与大笑。国维又请业曰:“近儒皆言古韵明,而后诂训明,然古人假借转注多取双声,段王诸君自定古韵部目,然其言诂训也,亦往往舍其所谓韵面用双声,其以叠韵说诂训者,往往扜格不得通,然则兴共谓古韵明,而后训诂明,勿宁谓古双声明,而后训诂明与?先生日:岂直如君方言!古人转注假借,因果关系谓之全用双声可也。君不读刘成国释名乎!每字必以双声诂之,其非双声者,大抵伪字也。国维因举天显也三字以质之。先生日:显与湿(济漯之漯)俱从显声,湿读他反合,则显亦当读舌音。故成国云:以舌腹言之。维大警。且自喜亿之偶中也。是年夏,仍赴日本,稍就陆氏释文,以反切之弟一字部分诸维曰:棲霞郝氏尔雅义疏於诂言训三卷,皆以声音通之,善矣!然草木蟲鱼鸟兽诸篇,以声为义者甚多,昔人於此似未能观其会通,君?为部居條理之乎?又曰:文字有字原,有音原·有音原·字原之学,由许氏说文以上溯诸殷周古文止矣!自是以上,我辈尤不能知也。明乎此,则知文字之孰为本义,孰为引申,假借之义,蓋难言之。即以尔雅權舆二字言释诂之權舆为始也。释草之其萌?萮,蟲之蠸舆父守瓜三宝一名,又释草之權黄华释木之權黄英,亦与此相关,故谓權舆为?萮之引申可也,谓?萮蠸舆用權舆之义,以名之可也,谓此五者同出於一不可,知之音原,而皆非其本义,亦无不可也。要之欲得本义,非综合后起诸义不可,而亦有可得有不可得,此事之无可如何者也。国维感是言,乃思为尔雅声类,以观其义之通。然部分之法,辄不得其衷,蓋但以喉舌牙齿脣五音分之则合於尔雅之义例,而同义之字声,音之关系,苦不甚愿,若以字母分之,则声音之关系愿矣。然古之字母,与某字之属何母,非由魏晋六朝之反切,以上溯汉人读为读若之字,及诸经传异文与篆文古文之形声,无由得之。即令假定古音为若干母,或即用休宁戴氏古二十字母之说,以部居尔雅,则又破尔雅之义例,盖古字之假借转注,恒出入于同音诸母中,又疑泥来日明诸母字亦互相出入若此者尔雅既类而释之,今欲类之,而反分之。?倒孰甚,因悟此事之不易,乃略推沈先生之说,为尔雅草木蟲鱼鸟兽释例一篇,既名释例,遂併其例之无关声音者,亦并释之。国维自云:虽未得方伯之意,然方伯老且多疾,未可强以著书,虽以国维犬马之齿,弱于方伯者且三十寒暑,能曩者研求古字母之志,任重道远,闲以人事,亦未敢期以必償,而方伯音学上之绝识,与国维一得之见偶合於方伯者,乃三百年来小学极盛之结果,后此音韵学之进步,必由此道也。《见观堂遗书尔雅草木蟲鱼鸟兽释例序文)先生对于音韵学之深切有如此者。
圣武亲征录一书,乾隆间修四库书时,以其序述无法,词颇蹇涩、译语互异,未著于录,仅存其目,于史部杂史类中,钱竹汀先生始表章其书,为之跋尾。道光以后,学者颇治辽金元三史,及西北地理,此书亦渐重于世。张石洲何原船二先生,始为之校勘,而何氏治之尤勤,共殁后稿本流传京师,光绪朝士,若顺德李仲约侍郎,萍乡文道希学士,嘉兴沈子培先生,递有增益。岁在甲午,桐庐袁重黎太常,刊之於芜湖,是为此书有刊本之始。顾张何二家所据本虽云出竹汀先生家,然辗转传钞,谬误百出,石洲仅得翁覃溪学士,家藏本一校之无大悬绝也。王国维前在海上於嘉兴沈先生座上,见其所校说郛本亲征录,为明弘治旧钞,与何本异同甚多。先生晚岁不甚谈元史事,然於说郛本犹郑重手校。未几先生归道山,其校本遂不可见。(见观堂还书圣武亲征录校注序文)可知先生又精治西北地理者也。
先生丙辰伏日杂诗,简静安有云:伏伏今年雨,湫湫后夜凉。芸生三有业,缺月一分光。象意籀重识,虫生患末央。微风频末起,平旦更商量。又云:天河低案户,星气烂如云。巧拙时难定,婵媛夕有亲。福缘祈上将,绮语属词人。中夜危楼影,披云望北辰。”又云:“寂寞王居士,江乡乐考槃。论宜资圣证,道不变贞观。鸥鸟忘机喻,?枝适性安。善来寻蒋径,何处有田盤。”又云:“远书兼旧事,理尽独情悲。蓍蔡言终验,筠心贯不移。药炉修病行,讲树立枯枝。万里罗含宅,疆襟太息时。王国维和巽斋老人,伏日杂诗四章有:「春心不可掬,秋思更难量。两蚁乃争垤,风萤倏过墙。视天殊澶漫,观化苦微茫。演雅谁能续,吾将起豫章。风露危楼角,冯栏思浩然。南流河属地,西柄斗乘天。匡卫中宫斥,棓抢複道缠。为寻甘石问,失纪自何年。平生子沈子,迟莫得情亲。冥坐皇初意,楼居定后身。精微存口说,顽献付时论。匠枉秦州作,篇篇妙入神。清浅蓬莱水,从君跋一望。无由参玉籙,尚记詠霓裳。度世原无术,登真或有方。近传羡门信,双鬓巳秋霜。”先生因静安和诗四章辞意深美而格清远,非魏晋后人语也。适会新秋,赋此以答:“本落归根水顺流,老翁无感长年秋。荣桐叶有先彫警,腐草光成即炤游。吟比鱼山梵入,身依鸽寺怖情收。王筠沈约今焉向,判作琅书脉望休。王国维再酬巽斋老人云:“八月炎蒸三伏雨,今年颠倒作寒温。人喧古渡潮平岸,灯暗幽坊月到门。迥野蟪蛄多切响,高楼腐草有游魂。眼前凡楚存亡意,待与蒙庄子细论。”王国维戊午为海日楼歌寿东轩先生七十,有云:“海日高楼俯晴空,若华夜半光熊熊。九卫四照纷玲珑,下技扶疏上技童。阳乌爰集此其宫。扈从八神骖六龙,步自太平径太蒙,我有不见彼或逢。悲泉蒙谷次则穷,桑榆西即榑木东。斯楼突兀星座通,银涛涌见金芙蓉。谁与主者东轩翁,楼居十年朝海童。西行偶躡夸父踪,拄杖不化邓林松。归来礼日东轩中,咸池佳气瞻鬱葱。在昔庞眉汉阳公,手扶赤日升玄穹。问年九九时登庸,翁今尚弱一星终。猿鹤那必非夔龙,矧翁余事靡不综。儒林丈人诗派宗,小鸣大鸣随扣钟。九天珠玉戛鎗熜,狐裘笠带都士容。永嘉末见正始风,典刑文献森在躬。德机自杜符自充,工歌南山笙邱崇。翁年会与海日同。诗家包丘伯,道家浮丘公。列仙名在儒林中。平生幸挹天衣袖,自办申辕九十翁。戊午日短至云:“常雨常阴闷下都,佳辰犹自成睽孤。天行未必愆终始,云物因谁纪有无?万里玄黄龙战野,一车寇鬼张弧。烬灰拨尽寒无奈,愁看街头戏泼胡。静安录示短至诗,先生和韵奉教:“月当头夕影模糊,万里云罗雁孽孤。欲敂天关藏九雊,自斟玄酒礼三无。神丛萧鼓迎诸布,雨妾缠绵脱后弧。独有泽农忧岁苦,麦塍谁与鼓咙胡。”夜久朝元到紫都。钧天散后客星孤。壬辰降岁犹迟待,大乙神光乍有无。北晓瞑燃龙伯烛,南星秋合老人弧。低徊五百年间事,散尽娲沙问老胡。东轩老人两和前韵,国维再叠一章:缁撮黄裘望彼都,报章稠叠慰羁弧。蹉跎白日看时运,骆驿升云半有无。搏士定知非妙戏,射妖何意失阴弧。国中总和元规乐,谁信文康是老胡。小除夕东轩老人饷水仙钓钟花王国维赋谢曰:“偪仄復偪仄,海壖受一廛。庭除确无土,并谷深无天。觝顶眠群儿,积薪庋陈编。欹枕何所见?皑皑白盛鲜。登楼何所见?矗万宠烟。校雅辨刀荼,识篆得?。兴来阅画障,卻看江南山。云气汤东海,嘉树森西园。衣带绕北江,芳草被南阡。市楼一回合,苍翠空无端。峨蛾故纸堆,兀兀文字禅。荒荒时运尽,迈迈我生观。幽谷掣严电,回照群动前,短智躡天后,深忧居人先。雨水告岁遒,簷雷鸣潺潺。穷阴增积惨,逝水德徂年。时晏孰华余,长者忽有颁。便娟花数丛,烂漫珠一箪。儿倾储粟缾,妇徹荐新盘。僮媪纷濯摡,新井汲寒泉。未能插晴昊,亦足媚幽闻。徙倚温雒神,杂佩来姗姗。王母下乐池,玉胜黄琅:纹谥苋墓灰艋崃t仙。苏魂聚窟香 ,忘忧北堂护。零陵恶可辟,合欢忿且蠲。相期游汗漫,得此得过宽。公诗天下雄,揖讓苏与韩。我慙籍湜辈,来厕晁张闲。冀以寸莛细,一叩洪钟宣。诘朝唱侲子,政可殴神姦。赋诗答嘉贶,定致风伯篇。(见观堂集林卷二十四缀林)王国维丙辰,题沈乙庵方伯所藏赵千里云麓早行图,有云:华原石法河阳树,都人王孙盘簿中。千载只傅金碧画,谁知衣钵是南宗。又云:同时刘李并精能,马夏终嫌革有稜。一种高华严冷意,百卒嫡嗣在吴兴。”又云:残缣风雪凌競处,几度高斋拂试看。至竟装潢无圣手,却将明丽变荒寒。”盖重装洗涤,古意稍失,先生甚为惋惜也。(见观堂外集卷三)壬戍,王国维跋沈乙庵先生绝笔楹聊有云:东轩先生弥天四海之量,拨乱反正之志,四通六关之识,深意研几之学,迈往不屑之韵,沈博绝丽之文,虽千载后犹奕奕有生气,矧在形神未离之顷耶?此书作於易箦前敷小时,而气象笔力如是。先生之视躯体,直是传舍耳。陟降以往,无乎不在。箕尾星耶?兜率天耶?对此遗迹,谁谓先生不在人间也。世有唱神来论者,请以难之。(见观堂别集补遗)先生一生之道德,学问,人格,尽于是言矣。观堂与先生之恳挚之情,亦尽于是言矣。王国维先生诗,有梦得东轩老人书醒而有作,时老人下世半岁矣。诗云:弥天海日翁,驭气归混茫。天上信差乐,且莫睨旧乡。峨峨帝释宫,潝潝修罗场。人事日祎溃,蒿目无乃创。平生忧世泪,定溢瑶池觞。幽明绝行理,有命那得将?昨宵忽见梦,发函粲琳琅。细书知意密,一牍踰十行。古意备张索,近势离倪黄。且喜得翁书,遑问人在亡。倘有訏谟告,不假诏巫阳。仓皇未卒读,鄰鸡呜东墙。欹枕至天曙,涕泗下沾裳。(见观堂别集诗)呜呼!先生亡,观堂若是之痛也。观堂又亡矣!继观堂而痛者何人哉!先生之学,观堂继之,观堂之学,继之者为何人哉!言念及此,不寒而慄矣。二先生之亡,其影响于中国者,有甚於土地之失也。土地尚可恢复,若二先生者,又谁能继起以兴之哉!为书至此,不禁?然心恻矣。余闲披沈寐叟先生手批南海先生遗稿,(光绪十四年十一月初八日,奏为国势危蹙,祖陵奇变,请下诏罪已,及时图治恭摺,抑祈圣鉴事。其精审远过康氏,尤知先生为当代宗师矣。民国三年,先生和樊山方伯岁暮即事有云:如此江山日乍长,椒盤守岁阿戎忙。衣冠阊阖三生梦,缾钵禅关一炷香。天上星辰元历历,(先生注云:予八九岁时,除夕仰视三星,忽然泪下;至今此景不忘,此悲亦未減也。)画中人物自堂堂。(东坡生日,悬像以拜。)月明云散须臾事,杖履相期建德乡。潘博有次均乙盦和樊山方岁暮即事之作。诗曰:“临水登山如我倦,翻云覆雨讓人忙。无边客梦残风叶,欲了年光驻佛香。爵位上慙长乐老,湖山新辟半闲堂。遭回江海非吾土,落日登台一望乡。”按樊山字云门,号天琹老人,恩施人。幼以颖敏,试辄冠曹,张之洞督鄂学,拔人心经书院,举於乡。当纳执会稽李慈铭,习其辞章之学,落笔则清丽绵芋,颇肖其师,以年少倜爽,尤擅博辨,自此有声京师,若盛昱宾廷诸人,皆朝士负文名者,咸与谕交。由丁丑科进士,选庶吉士,选陕西宜川知事,听讼明决,所为判词,敏妙中竅,为时传诵。后擢至臬司,入观,迁陕西藩司,简授江宁布政使。辛亥冬,江宁陷,逃之沪上,乃易道装摄影,自题诗其上,有“朝家若问陶弘景,六月松风枕箪涼”之句。日与瞿鸿机沈曾植等游燕,其诗清妙宛达,无不尽之怀。并整密工丽,能取远韵,诗篇极富,合长庆娄东为一手。晚年尤恣肆多奇艳。汪国垣光宜诗壇点将,谓为天立星双抢将董平焉。郑孝胥有答沈乙盦短歌三章:“仰见秋日光,秋气猛入肠。相守虫啸夜,相哀叶摇黄。枕书窗间人,二监语膏盲。日车何时翻?一快偕汝亡。寂寞非寂寞,煎愁成佛汤。同居秋气中,一触如金创。人生类秋蟲,正宜以秋死。虫魂复为秋,豈意人有鬼?盍作已死观?稍憐鬼趣美。为鬼当为雄,守雌非鬼理。哀哉无国伤,谁可雪此恥?纷纷万不如,薄彼天下士。秋气虽宜诗,鬼语乃诗病。君诗转西江,驾浪极奔劲。云何弄细碎,意属秋坟琼。四灵若灵鬼,底足讬高咏。人间匪佳味,弧唱泪暗迸。故交去堂堂,关张等无命。共君伴残岁,后死聊自圣。”按郑孝胥字太夷,号苏龛,一作苏勘,或作苏堪,年七十七岁,闽人。光绪壬午举人。历任广西边防大臣,安徽按察使,广东按察使。湖南布政使。著有海藏楼诗。长身隆准,仪容简静,富於思力,工诗善画。中岁以后,自谓去肉存存骨,变为瘦削,率织欹斜,几弗成字,而世宝之。岁鬻书资至五千元。其诗,主崇孟郊,而所作洁净精妙,弗为泛衍,实近陆游,学宋而能无枒杈之习。与先生友善。诗尚有答沈子培云:相知?十年,未觉往可悔。中间有逝者,警痛愈相爱。吾侪各老大,豈作儿女态?形骸虽暂隔,至味固不败。精诚远相照,山海了无礙。神京万斛塵,风烈成画晦。驱车犯埃?,忧子亦以惫。国门行揖别,归听长江礧。岁暮酷怀人,孤吟谁复耐。(见吴北江选晚清四十家诗钞卷三第十五页)海楼之诗,脱然出手,生气勃勃。汪国垣点将,推为天罡星玉麒麟庐俊义焉。
先生弟曾桐,字子封。以翰林外任广东提学使,移云南提法使,未及之官,即逢国变。人尤偏执慵散,其调滇至为李经义所拒,学亚其兄,而偶为诗,殊似魏晋间人。视先生之徒砌故宾者,有时反为较优矣。渐西无名人,有戏作俳诗呈叔基子封,又设为子封戏答,又次韵,再设为子封和落卷诗数十首,均以怀念先生之弟者。眉韵楼诗话卷六,有宋芸子寄沈提学慨歌七古。序云:宋芸子前辈育仁,诗才清绝,五古一体,尤为后雅。戊戍以前,各诗会付梓人,庚子兵闯,版燬於京师,比岁在邮传部供职,某尚书以书生摈之落拓,不自聊,客游津沽,与余至谂,前辈系丙戍入词馆,凡同岁至契,多登八座者,可云数奇不偶,而襟怀洒落,视功名如游戏,惟借吟咏以摛感慨而已。当作七古一首,命题曰慨歌,以写牢愁,系寄共同年广东提学使沈子封曾桐,及提学之令兄子培方伯曾植,与冯梦华煦,于晦若式故两侍郎者,二十余年时局之迁流,身世之悲慨,悉寓于篇,亦足当少陵诗史也。诗云:“昔年越中沈仲君,闻声道我降谪人。(子封自言得李邺侯相声之术,引业俟闻懒瓒梵声识其为降谪人也。余读书声亦然,谓先哀后悦。)并好优时少颜色,朝列沈沦三十春。一朝兄弟驰高驾,幻作云泥相形下。于宋跟跄策蹇人,当日云龙逐东野。(易宾甫诗,于宋踉跄同策蹇,谓其俱不遇也。)谁知东野望云龙,仪同开府让诸公。惟有郊寒守博士,暂闻礼馆善为容。请从礼宪谈名义,寄语时贤宜识字。几人桪撦义山来,至今袞袞成朝贵。(樊山赠诗“知否西昆名贵盛?无非桪撦义山人”。指新政学校财政之属。)多谢王樊深见许,冯宋并稱湘绮诗。(王晋卿称经术公理学为千古绝作以电相闻,)戏言见召俄白首,俯仰升沈曾几时?(初释褐同冯探花诣见师门,屡不获见,京语言不着着,语音为不招,因咏左太冲诗倒其辞,相为一笑,二十年间事也。)董贾同嗟士不遇,(蒿庵中丞稱公理学及学钞贻书云,公学在江都昌黎之间。)岂有良时欢迟暮。本自经生道不行,天下先忧生自误。(往日陈次亮贻书论国书称曰,管子天下才,贾生真王佐,公称之矣,殊愧过誉。)不独文章误耍津,苍生真足误斯人。越舍有时各异路,独怪与我相情亲。下中封侯古来有,独怪军公固不军。匡时有策各努力,何异功名在我身。乐生一去全燕动,季良尚在随侯重。牛口人知天下才,罪言不发明王梦。路隅怀宝若分明,入山回车能勿恸。为此牙弦辍鼓琴,幸时惠子仍知音。忧端如月不可掇,闻公罢镇还山吟。还山沈吟我至今,为君之故伤人心。百川到海朝宗处,天下名流聚如骛。京塵一散有波澜,徘徊江汉还相遇。武昌官柳故依依,遥遥相望津门树。仓皇国难谶诗妖,真同策蹇房山去。看高足策天衢,何必苦力劳簿躯。万年有道山河寂,长揖归田绝世无。夷惠同塵亦何有,随化为鸡柳生肘。五十东山迟起来,疑年尚少磻溪叟。久耍不忘交更新,少年相知不忠厚。西江别月照离军,风吹浮云重见君。尊酒弹冠动颜色,江海波湖又伤别。鱼山闻梵问何人,与君共问婵娟月。按宋育仁,字芸子,富顺人。幼慧,八岁能诗。冠而肄业尊经书院,治周官礼,文选,湘绮誇为翘楚。戊戍科进士。授翰林院检讨,充广西乡试副考官。薛福成奏调任驻英二等参赞官。入民国,湘绮援之入史馆。育仁短躯干,而音响宏亮,隔数屋可辨其语。治经训诂制度,并能淹贯,骈文学范蔚宗,诗宗刘禹锡,咸有雅音。著采风记,详纪欧洲诸邦制法党史派等,颇可观也。
陈衍沈乙盦诗叙云:“余与乙盦相见甚晚,戊戍五月,乙盦以部郎丁内艰,广雅督部招至武昌,掌教两湖书院史学,与余同住纺纱局西院。初投刺,乙盦张目视余曰:吾走璃琉厂肆,以朱提一流,购君元诗纪事者。余曰:吾於癸未丙戍间,闻可莊办龕君诗,相与叹赏,以为同光体之魁傑也。同光体者,苏龕与余戏称同光以来诗人,不墨守盛唐者。自是多夜谭,索君旧作,则弃斥不存片楮矣。乙盦博极群书,熟辽金元史学与已事。作诗却是自己性情语言,且时时发明哲理,及此暇日,盍姑事此?他学问皆诗料也。君意不能元动,因言吾诗学深,诗功浅,夙喜张文昌玉谿生山谷内外集,而不轻詆七子。诗学深者,谓阅诗多;诗功浅者,作诗少也。余曰:君爱艰深,薄平易,则山谷不如梅宛陵王广陵,君乃亟读宛陵广陵。明年君居水陆街姚氏园,入秋病虐,逾月不出户,乃时托吟詠。余寓庐相密迩,有作必相夸示,常夜半扣门,函笺抵余。至冬,已积稿隆然。又明年,庚子之乱,南北分飞,此事亦随废矣。君诗雅尚险奥,?牙鉤棘中,时復清言见骨,诉直宰,荡精灵,昔昌黎称束野刿目鈢心,以其皆古体也。自作近体,无不文从字顺,所谓言各有相当矣。余生平喜检拾友朋文字,君作落余处者,殆百馀首,念离全之踪无定也,特叙而存之。(见庸言第二十五六号合刊)按陈衍先生字石远,为近三十年中最重要之诗谰家,年七十五岁,福建闽侯人。清举人。历任学部主事,京师大学经文科教员,厦门大学国文教授。著有石遗室诗附续集四册。石遣室诗话三十二卷,元诗纪事四十卷,近代诗钞二十四卷,诗学概论一卷,石遗室丛书多种。与沈先生号称诗友者。其诗足俯仰科半山小谷之间 ,以徐树铮荐修福省志,适粤军至,军务倥偬,志局中輟,乃至海上,治经学古文也。陈衍云:“丙戊在都门,苏龕告余,有嘉兴沈子培者,能为同光体。”同光体者,余与苏龕戏目同光以来诗人不专宗盛唐者也。”更知先生创造诗体之精神矣。继承有清中兴以来,诗国之正统,而握此时期诗界之权威者,其先生乎!陈衍与沈曾植先生论诗云:”余谓诗莫盛於三元,上元开元,中元元各,下元元祐也。君谓三元皆外国探险家觅新世界,殖民政策,开埠头本领。余言今人强分唐诗,宋诗,宋人皆推本唐诗法,力破余他耳。庐陵,宛陵,东坡,临川,山谷,合山,放翁,诚斋,岑,高,李,杜,韩,孟,刘,白,之变化也。筍斋,止斋,沧浪,四灵,王,孟,章,柳,贾,姚合,之变化也。故开元元和者,世所分唐宋之枢斡也。若墨守旧说,唐以后之书不读,有日蹙国百里而已。”陈与先生,于诗既主不分唐宋之说,所以对于貌为汉魏六朝盛唐之复古派,颇加识弹。于并世享盛名王湘绮,亦有微词。谓作诗文,要有真实怀抱,真实道理,真实本领,靠着一二灵活虚字可比可彼者斡旋其间,便自诧为能事也。今人作诗,知甚嚣尘上之不可娱独坐,百年万里天地江山之空廓取厌矣。于是有一派焉,以如不欲战之形,作言悉始悉之态,凡生觉,微闻,稍從,暂觉,稍喜,聊从,政从,渐觉,微抱,潜从,终怜,犹及,行看,尽恐,全非等字,在在而是,若舍此无可著笔者,非谓此数字之不可用,有实在理想,实在景物,自然无故不常犯笔端耳。又曾告沈曾植先生曰:“君博极群书,治史学,西北與地,旁究佛理,余亦喜治考据之学,除佛理,余不下断语外,其实皆为人作计,无与已事。作诗尚是自己意思,自家言说。“是屡言之,而不是惮烦,足见其有心得也。汪国垣著光宣诗坛点将錄,推先生为“天空星没遮拦穆弘。”“推陈衍为“地魁星神机军师朱武。”“谓“寐叟诗学宛陵山谷,间出人韩苏,遣词属事,多取内典。用意深微处,最耐细读。今诗人之最精悍最横鸷者,无出其右者。“亦屬知言。先生年三四十岁时与芳郭钝叟,过往甚密。(先生名昶,号渐西无名人,居宣西坊寓舍安般簃中,名其居曰小汇巢, 有安般簃集行世。)丁亥(光绪十三年,先生年三十七)有春雪微霁偕蒿隐小山子培仲弢陪李学士讌集天宁寺诗云:“浮世云海幻,刹宇兀然存。层邱虽数仞,孤耸削昆侖。纵横赤华舍,罫书苍石根。逸兴集群彦,令德出高言。 剧谈云泉涌,众壑凑一源。漠漠雾犹渍,西山岚气昏。银粟铺平田,孤烟表远村。塔光漏 日脚,雕势投松门。竹偃残雪润,亭虚暝云吞。夕策酒人散,追摹清景扪。归来天宇豁,华月满前轩。”(见安般簃集,诗续丁十页。)已丑,(光绪十五年先生三十九岁)有简子培诗云:“古仿滞义拘挛,出匣龙渊一奏銛。莱子斑衣春更?,白云散吏傲如仙。卢师岸畔应穿筑,退谷亭前好接联;试?蚕耕深处隐,西山佳氣厌幽燕。”注云:君久居北便习之。当语予云:前一归禾中无田庐可依,辄復思北故云尔。(见安般簃集诗续已六页)又与蒿隐子沈再同缘督梦华佛青宴集苇湾泛舟观荷诗云:“严居士又老龙吉,岁度南池载酒迴。(昔与鹿溪松岑屡同游此)瓜蔓水刚三伏半,竹根筵为七人开。苹花妙趣横残暑将阙已带秋。莊惠從来适濠上,凫鱼与我乐天游。鸿头一斛珠论价,竹实当篱玉更抽。俱是江南未归客,荒湾一曲定堪求。”庚子培先生为诗云:“ 竹堂不到几旬余,想见焚香净溉除。禅诵有诗远谢客,眼昏浑不发钞书。酒阑软语春远寂,物外真遊鑑共虚。问讯偃松新月状,朝来步屧更相於。”“其答和子培有云:“入春禅病兼诗病,客慧顽空总未删。忽枉新篇动寥廓,久睎家行得原颜。眼花已废钞书谍,足茧浑无作吏闲。只欲低头拜东野,逃虚伐医藉追板。”(见前书诗续庚,第六贞)向子培借陈茂碑榻本一观诗云:“世缘局束面生塵,欲借驚鸿一枚神。妙迹千年暂攜示,(欧阳公集古录著目,后久忘之)莫疑堈面酒留人。”又再和云门诗云:“诗才蒨鹿屬夷陵,迴雪流风和不能 。君或过秦吾媿谷,传衣未许亡担承。缦堂老作开堂宿,謦欬风雷出病颐。谁是南能谁北秀,秤量唤取沈传师。”谓子培先生也。癸已,将泛潞河留别子培子封诗云:“风风雨雨几因依,深坐频仍闭爨屝。渔簖同寻过苇沜,寺楼共倚玩清晖。方回未许吾微尚,支遁无窮出辩机。欲别帝鄉行不得,君家黄耳亦牵衣。”又云 :“潞河未皺春来面,迁客星星久上头。不惜年光如水逝,犹含别意为君留。菜畦野岸翩躚蝶,茅店澄江澹宕沤。此云杨风隨所适,东寻石璧且行游。”秀水沈子培先生和之云:“持戟金门有岁星,春风潞上偶扬舲 。向来筐荚疲真俗,喜领山川助性灵。醒醉别筵看总好,莊谐鄙论索认听。道情拯溺平生意,豈问迂儒抱一经。”先生又诗和之云:“翂翐金门几载留,居然洛咏镇西遒。心光衇衇穿千古,履迹冥冥混众流。间氣萧 朱名过忝,形骸王华邈非俦。絃琴挂壁从相乞,异日移情海上沤。”又答子培枉示之作诗云:“吏曹真俗久相妨,每诣机云志一扬。君徹藩杝常绝倒,予倾筐筥乞贫粮。低头小别辞东野,草具曾留近北堂。今日离居黄岁舫,为云终擬逐栖翔。”又诗云:“拯溺自关良相事,弱材豈足应时求。心期勘只办逃三径,耳学差堪附九流。相与形骸真可外,资生道萟待深诹。归来同访西山隐,争席远堪狎海沤。”又致仕前侍郎黄漱兰丈李?伯侍御缪小珊同年盛伯羲祭酒,沈子培秋曹,缘督王廉生黄仲弢吴子修朱叔基文云谷六太史亲家王蒿隐枢部先后在城西祖帐为平原十日之饮率赋为谢云:“倾城乘饯轂如云,俊顾君厨玉雪薰。此日芳樽开杜曲,他时远树隔江云。攀跻久许追中散,告誓惟应老右军。记取殷勤题壁字,鱼龙世事几屯氛。”(见前书诗续癸第十一页及第十五页)其春闱杂詠一卷中,有春晚杂兴,怀蒪客子培诗云:“墙外平芜录映城,危台望不见峥嵘。涸河应漫春流细,飞絮偏縈落照明。(贡院枕泡子河,元之会通河也,又有元郭太史守敬观象台)白战恰宜裁禁体,鸟稽未必眯诸生。(策题有东三省形热沿革一条,佳卷甚多。)庸工伤斩徒颜汗,闲煞幽人袖手行。”光绪庚寅,安般簃诗续钞十卷集成,子培先生於壬辰仲春为之序曰:“易有之,书不书言,言不书意;然则圣人之意,其不可见乎?天有十日,人有九品,自非太上,孰得忘言;言而不通,将求其类,类情宛转,辨采滋彰。心不谓而弥忘,几且通而远塞。若夫久竹青宁之对,须弥芥子之谈,东京耿介,遯方术之出枝;齐鲁儒书,起神仙之迂诞;自非识窮始素,思尽元黄,?同道情,该练俗变,蕉萃专笃,思理不渝者,则亦孰足与察比兴之渊微,较有无之极致矣。渐西无名人,法无孤起境,觸方生伫兴,而作诗若干卷,续若干卷,观其比物连类,餐洁茹芳,骚人蝉蜕之心也。迴视收思,乐不忘本,小雅明发之懿也。爰及夫交游赠答,存没哀思,儒林讲肄,副墨雒诵之所搅蔓,阊阖阆风,马歌鹭铙之所蕴藉;汎而后应,其出不訢,则骈赋又九流之散,言家,贾谊升堂,相如入室,所相与哜擩道真,箾勺物沴,揖讓登降礼乐以俟者也。行春花乐言,寓思于哀,骀举目山河,独抚膺于逝者,朱干玉戚,则端冕以舞;清商激楚,乃绝絃可知;君之于此,几所谓持其性情,不令暴失者乎?庄生有言,况乎昆弟亲戚之謦欬於其侧,夫昆弟亲戚者其声可识知,其端不可思,三复斯编,庶几脱落陶谢之枝梧,含咀风骚之推激,余乃于是桥首抑容,佁儗怫胃,棼不可以理,然以止者已。”先生诗文之深友情之挚,早年晚年,如出一时,其所以为海内宗师,埀教于后世者,非偶然矣。若其才气雄伟,涵弘迤演,益以光大,同时侪辈,莫之能及,诚近代之贤隽也。异先生最不好名,蓋世文间,生前未得辑印,故所傅者少;十数年后,时事日非,前从日远,世变愈降,则先生之所树为弥高,益不能相及;徃者不可接,来者无由知,宜乎先生之断简残篇,题跋签字,均极名贵;然此区区,质之无极之人世,其存其亡,尚茫科不可究诘,余竟斯文,益惶然不知所之。悲夫!
●沈曾植海日接文钞佚跋
钱仲联 辑录
寐叟(沈曾植字)博学,著作等身,但生平不好名,大多未公布。其专著除《蒙古源流笺征》八卷,经张丈尔田校补已刊版行世,《岛夷志略广证》二卷,刊入上海国粹学报社《古学汇刊》者外,其余如《佛国记校注》一卷、《蛮书校注》十卷、《诸蕃志校注》二卷、《蒙鞑备录注》一卷、《黑鞑事略注》一卷、《元秘史笺注》十五卷、《皇元圣武亲征录校注》一卷、《长春真人西游记校注》二卷、《西游录注》一卷、《塞北纪程注》一卷、《异域说注》一卷、《近疆西夷传注》一卷、《汉律缉存》一卷、《晋书刑法志补》一卷,皆著录于其嗣子慈护先生 《海日接遗书目》中,而书已佚。此类学术材料,零星散见于寐叟笔记、散叶、各书简端批识者,四十年前,余客慈护先生家,慈护嘱为整理,已收人《海日楼札丛》,由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出版。
其文章遗稿,属于学术性的专篇,多是跋或后记一体,为数不少,今汇辑于此,以饷中外学术界。凡已收于《海日楼札丛·海日楼题跋》者不复出。
1990、12、10日仲朕记于苏州大学
佚跋目次
(一)论语孔氏本郑注跋(二)书司马温公切韵指南后(三)本史记跋(四)穆天子传书后(五)樊绰蛮书校本跋(六)读元秘史后记(七)至武亲征录校本跋(八)徐灵府天台山志书后(九)经世大典西北地图书后(十)书西域水道记卷四后(十一)秦边纪略书后(十二)译刻中亚洲俄属游记跋(十三)影宋本重详定刑统跋(十四)书道光乙酉科福建明经通谱后(十五)抄本明季诸贤列传跋(十六)吴氏安危注跋(十七)书道藏目录太平部后(十八)跋佛祖统纪(十九)传法正宗记跋(二十)记大智度论后(二一)记说天垢称经后(二二)书止观科节后(二三)书悉昙字记后(二四)跋鱼玄机诗集(二五)跋投笔集(二六)书龚定庵文集后(二七)汉孟广碑跋(二八)书白石神君碑后(二九)魏李壁墓志跋(三十)东魏廉富造天宫像碑跋(三一)北齐标异乡义慈惠石柱颂跋(三二)隋张通妻陶贵墓志跋(三三)隋起芬碑跋(三四)阙特勤碑跋(三五)阙特勤碑释文跋(三六)突厥苾伽可汗碑跋(三七)唐口姓回鹘爱登里啰汨没密施合毗伽可汗圣文神武碑跋(三八)新出土墓志十种跋(三九)唐代国长公主碑跋(四十)唐兴圣寺尼法澄塔铭跋(四一)又琬禅师墓志跋(四二)支提龛铭跋(四三)无畏不空禅师塔记跋(四四)大证禅师碑跋(四五)化度寺邕禅师塔铭(四六)净业寺故大德法藏禅师塔铭(四七)大理国渊公塔碑铭跋(四八)大理国渊公塔铭第二跋(四九)跋黄庭经(五十)宋拓澄清堂帖跋 (五一)记郁冈帖第七卷晋索靖月仪帖后(五二)唐无名书月仪帖跋(五三)跋星凤楼帖(五四)丰人季鲁诗世学手稿跋(五五)洪琴西先生手札跋(五六)刘云樵先生草书册书后(五七)李迪口口口口长卷跋(五八)东川公手录评本精华录跋(五九)记先府君手写课艺后(六十)记先太夫人手书日用帐册(六一)跋残本娄寿碑(六二)跋定武真影兰亭帖(六三)跋十七帖(六四)储刻晞友集跋(六五)唐薛稷杳冥君铭跋(六六)宋残本豫章黄先生文集外集跋(六七)宋几本钊甫待稿放簇待稿跋(六八)题杜工部集(六九)名杜诗遗王静安跋(七十)玉楮诗稿跋(七一)郭起庭山水评(七二)潘允谅本淳化阁帖跋(七三)顾氏玉泓倌淳化阁帖跋(七四)姚公授文炊卷跋(七五)沈石田山水卷跋(七六)石田长卷凌(七七)大观太清楼帖跋(七八)玉司农严滩钓台立轴跋(七九)宋拓阁帖残本跋(八十)仇实甫桃源图卷记
●沈曾植先生著述目录
王蘧常
1、《佛国记校注》一卷
2、《蛮书校注》十卷
3、《诸蕃志校注》二卷
4、《蒙鞑备录注》一卷
5、《黑鞑事略注》一卷
6、《元秘史笺注》十五卷
附《元秘史蒙语原文十五功臣名》
7、《皇元圣武亲征录校注》一卷
8、《长春真人西游记校注》二卷
9、《西游录注》一卷
10、《塞北纪程注》一卷
11、《异域说注》一卷
12、《近疆西夷传注》一卷
13、《岛夷志略广证》二卷
14、《女真考略》一卷
15、《蒙古源流笺证》八卷
16、《汉律辑存》一卷
17、《晋书刑法志补》一卷
18、《法藏一勺》四卷
19、《海日楼文集》二卷
20、《乙盦诗存》厶卷
21、《海日楼诗集》厶卷
22、《海日楼诗补编》厶卷
23、《寐叟乙卯稿》一卷
24、《喁于集》一卷
25、《倦寐联吟集》一卷
26、《僾词》一卷
27、《海日楼馀音集》一卷
28、《东轩语业》一卷
29、《曼陀罗寱词》一卷
30、《寐叟书牍》二卷
31、《类贴考》厶卷
32、《寐叟题跋》四卷
33、《碑跋》一卷
34、《答龙松生书法问》一卷
35、《东轩温故录》一卷
36、《东轩手鉴》一卷
37、《札记》一卷
38、《笔记》一卷
39、《月爱老人客话》一卷。(1919年于上海)
40、《冶城客话》一卷
41、《护德瓶斋客话》
42、《护德瓶斋涉笔》一卷
43、《护德瓶斋笔记》
44、《潜究室劄记》一卷
45、《全拙庵温故录》一卷 (1919年于上海)
46、《菌阁琐谈》二卷
47、《鄂游栖翫记》二卷
48、《简端录》
——根据王蘧常《沈寐叟年谱·附沈子培先生著述目录》                         民国二十七年七月版,商务印书馆
●三百年来第一人
柯文辉

无论个人秉赋何等优异、品德学识何等出众,造就他们何等不易,但只要依附没落的统治阶级。时代列车匆遽转弯的时刻,总要甩掉这些不合潮流的乘客,毫不吝惜地让他们为退出舞台的势力殉葬。他们忠而见疑也罢,尊为座上客也罢,结局都一样。
沈曾植、王国维两位学术泰斗都是这样的悲剧性人物。
这类人物的命运引起过大作家们的沉思,曹雪芹笔下的凤姐、宝钗,萧洛霍夫精雕细刻的葛利高里,异中有同。着眼于制度,超出个人好恶,才有现实主义的胜利。

曾植先生字子培,晚号寐叟,别署甚多,详见年表。一八五○年二月二十九日生于北 京,原籍浙江嘉兴市,世代为官,书香门第。同治二年顺天乡试中举,光绪六年进土,历任刑部主事、员外、郎中,为时十八年,通历代刑律之学,主张平恕断案。改任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章京,时日俄皆觊觎我东北领土,先生上书请求借英国货款自去创办东三省铁路,皇帝不听而罢。俄大使要求俄军统辖黑龙江渔业航务,遭先生痛斥,未得逞。年四十九,母丧,扶父母灵柩归葬守孝,寻受张之洞聘掌两湖书院史席。八国联军入侵,先生奔走沪宁及武汉间,与盛宣怀、刘坤一、张之洞等封疆大吏密筹确保长江流域之策,对入京八国侵略军施加压力,有利于退兵。不久任广信府、南昌府知府,江西督粮道、盐法道。旋授安徽提学使,赴日本考察学制,深受彼邦学人崇敬,乞书者甚众。在皖五年,升过布政使、护理巡抚,设存古学堂,建造纸诸厂,遣派留学生出国,支持洋务运动,以图救国受民,无奈清廷腐败透顶,农工商部大臣戴振到安庆,巡抚索巨款招待,先生拒绝,获罪于权贵,称病求退。一九一零年正月七日他跋《督恪碑》曰:“皖署蕴湿,蠹灾甚烈,而此册居然无恙,纸墨不渝,岁寒相守、问老精魂、摩挲若接,世间何处更得此老儒与共冷清生活?噫!”他也修过天柱阁等署内小园林,个人生活俭朴,忧君忧民,预感到清廷不久,曾在致友人信中自剖对官场的厌弃:“骄泰以为豪,困穷而弥侈,牛饮漏舟,孰知其届?某求去不得,羸病日增,局促辕驹、徘徊病鸟,求退之难、甚于求进。予不能忍而终古已。”宣统二年退居上海,与遗老康有为、郑孝胥往来,张勋复辟闹剧不过十二日(一九一七年五月十三至廿五日)先生参与此事,返沪后多病,至七十二岁,卖字自给,次年十月初三去世。
先生治学继承祖父小湖先生家学、始宗周濂溪、张载、朱熹、程颐、程灏人手,既长以清初诸老为法,考定政治利弊,世道人心,升降浮沉,穷其根源,以义理辅实用,探其奥妙,拓其领域,由理学而考据为一变;从政后由考据而求经世,以经史为独立之学,成就不亚乾隆、嘉庆以来诸大家,在辽金元史及边境地理方面有突破为二变;晚年三变;用治经史之法研究儒玄道释之学,旁及百家,“则为自来学者所未及。若夫缅想在昔,达观时变,有先知之哲,有不可解之情,知天而不任天,遗世而不忘世,如古圣哲之所感者,则仅以其一二见于诗歌,发为口说,言之不能以详、世所得而窥者,其为学之方法而已。……趣博而旨约, 识高而议平。学者得其片言、具其一体、犹足以名一家、立一说、其所以继承前哲者以此,其所以开创来学者亦如此。使后之学术变而不失其正鸽者,其必由先生之道矣。王国维这段话不算太溢美,而结论则为事实否定,五四后封建思想虽仍有一定势力、理学儒学、考据、成为少数入书斋中雅事,江河日下,与社会生活关系甚微,经世乃为政者专利,哪用儒生从故纸堆中找教条来束缚?在学用一致而言,先生实为末代儒家,后学仅能正心诚意修身,全家思想不齐,治国平天下是白日梦呓。先生不谈阴阳五行、余事于中医、历算、音律、目录、金石、书法皆卓然成家,时至今日,史地著作大部散佚,仅剩下书法有些影响,但在学术界,把他列为本世纪首选者寥寥!其实当之无愧。
寐叟早年弟子唐文治说:先生于学无所不精、囊采六经,出入百家诸子,贯天人之奥,会中西之通。尝语余为学之道,贵乎知类通达,开物成务。若虚拘一隅,何为者?今所传先生之作,一鳞一爪耳。而论者多以乾嘉诸老拟先生,其测先生者浅矣!
寐叟辞世前数年,十八岁的王蘧常(瑗仲) 先生从之学、故撰有《学案小识》,记述其学,又有《沈寐叟年谱》述其生平甚详,可供研究参考。
先生爱护后学,据《康有为年谱》说:康上万言书变法搁浅,保守势力欲置康死地而后快。康自言沈子培劝勿言国事,宜以金石陶遣。时徒馆之汗漫舫,老树蔽天,日以读碑为事,尽观京师藏家之金石凡数千种。自光绪十三年以前者,略尽睹矣。拟著一金石书,以人多为之、乃续包慎伯为《广艺舟双揖》焉。康著不胫而走,得力于寐叟处不少。
王国维反复向先生请益音韵之学,先生耐心教之:古人转注假借,虽谓之全用双声可也。君不读刘成国《释名》乎?每字必以双声诂之,其非双声者,大抵讹字也。国维举天显也三字请释疑。先生说:显与湿(济漯之漯)俱从显声,湿读他合反,则显亦当读舌音。故成国云:以舌腹言之。又指示国维写成 《尔雅草木虫鱼鸟兽释例》,发人所未发。
先生尊敬年长他八岁的吴昌硕,评价极高,眼力谦虚并见于《缶翁像赞》:缶翁之画,发挥其诗。诗渡他方;未绣弓衣,画合天倪,云无涛泻,安吉一灯,分光日下。怀铅和墨,人人家家,不会翁诗,践迹乃差。??金容、我自来东,苦铁为铜,铅泪在胸。攻金朝仓, 筑亭王震,注际翘勤,礼翁若圣。圣阿弥陀。 邻洞炳然。代身阳迈,长侍佛前。(一九二一) 朱光策去世,陈三立撰墓志,吴吕硕书碑额,沈写碑文。吴为沈刻海日楼印,可谓文人相亲。
寐翁读诗多,诗学深、作诗少,故自称诗 功浅。所居海日楼藏书数十架,客人进书房, 不见人影,必高呼,叟方伛偻自书堆中走出。 他不爱休浴更衣,亦是奇僻,每思考学术专心 致志,至不近人情,如友人丧母,托他代寄讣 告、他事忙忘记寄出、三年后见讣告立即补寄,收件者莫名其妙,不知这位友人有几位生母。而司法外交学政筹划了了,非常人所及。奇者不奇,不奇大奇,合成先生。
寐翁早年诗作自己弃斥不存,自律甚严。五十岁前大抵爱作古体,风格险拗晦雅,苦学韩愈、孟郊,梅尧臣,黄庭坚。但时有“清言 见骨,诉真宰,荡精灵。”同光体之魁杰也。”(陈衍语)陈衍论诗以三元为最盛,上元开元,中元元和,下元元佑,不分唐宋。寐叟谓“三元皆外国探险家觅新世界,殖民政策,开埠头本领。”与陈同感,不尚门户之见。后作近体,文从字顺,平易有余味:“伏伏今年雨,湫湫后夜凉。芸生三友业。月缺一分光。意象籀重识,虫生患未央。微风频末起,平旦更商量。”(其一)“天河低案户,星气灿如云。巧拙时难定,蝉媛夕有亲。福缘祈上将,绚语属词人。中夜危楼影,披云望北辰。”(其二)(《简静安》) “如此江山日乍长,椒盘守岁阿戌忙。衣冠阊闾三生梦、瓶钵禅关一炷香。天上星辰元历历,(予八九岁时,除夕仰视三星,忽然泪下,至今此景不忘,此悲亦末减也)画中人物自堂堂。(东坡生日,悬像以拜)月明云散须臾事,杖履相期建德乡。”(“和樊樊山”)

先生首先是书学家,其次方为书家。
康熙好董书,董书长在谈中含腴,禅悦之趣存焉。康熙雄才大略,惜仅得董书寒蹇。乾隆粉饰盛世,喜赵孟倾书丰满,才学不逮甚远。故仅得赵字甜软,(张照代笔又下一等)与遒嫩晋骨无缘。馆阁为钦定考卷书体,不工乌亮方媚小楷不入科举。帖学家剂墉、钱鲁斯、翁方纲、王文治①享大名、书坛柔靡。布衣邓石如异军突起,以北碑雄视几百年,遭钱翁等诋毁黯然出京。弟子包世臣即寐叟师,撰《艺舟双楫》,尊北碑即尊石如,卑唐即卑钱翁刘王等。迨寐叟中年,“欧底赵面之字风靡一时,其初由于外官贺启皆骈俪绝工,各蓄善书少年一二十辈,……十数人如出一手,每有长函则分别缮写,刻许便就,合之不知为众人所书也。”康有为卑唐即卑此辈,非真否定唐人。他本人曾得力于唐碑《千秋亭记》却秘而不宣。包认为刘墉所说“指不死则画不活”乃表面文章,刘的侍者周某说刘使笔如舞滚龙、‘左右盘辟,管随指转’是真。笔转毛如麻花螺狮,锋尖被裹。包在理论上承认“万毫齐力故能峻”;“分书之骏发满足,以毫平铺于纸上也”、“凡作书无论 何体,必须筋骨血肉备具,筋者锋所为,骨者毫所为,血者水所为,肉者墨所为。锋者毫之精,水者墨之髓,锋能将副毫则水受摄,副毫不裹锋则墨受运。”但与临池实践脱绝,用三十年时光才悟得:“晋字宋拓,人间罕见、但得一二裹笔、方自诩为盛业,何能更知其实为下乘乎?仆学裹笔,二十年而后得,继求之古,悟其用意伤浅,力克除之。又十年乃见裹笔与用逆相近、而实悬殊也。用逆以换笔心,篆分之秘密。裹笔则如词章家之倍犯蝉连,按歌家之啾发投曲,拳勇家之接步靠手,虽不能尽废,要之不可恃为当家也。”“裹锋则专惜他画以作此画之势,借他字以成此字之体,健者为长短 排闼之雄,弱者为便辟侧媚而已。”
寐叟抛开包氏弱点,不像包康那么极端,不裹锋作书,也不卑唐。他以宋拓《淳化阁帖》课子“楷法人手从唐碑,行草入手从晋帖。立此以为定则,而后可以上窥秦汉,下周近世。”又指出明前所拓《圣教序》“纯是唐法,与晋法无关。然学唐贤书,无论何处,不能不从此人手,犹草书之有永师也。②”“第唐人书存于今者楷多行少,学人由行以趋晋,固不善从此求之,时代为较近也。”
沈氏以帖起家,中年由帖入碑,广泛吸收,不分南北。如论《校官碑》说:“结字用笔,浓郁雄宕,北通《夏承》,南开《天发》,吴会书自有一种风气,略近中郎而益畅土风。《谷朗》、《爨碑》皆其遗韵。书家本有上断,金文中楚人书体甚奇逸于中原也。尝谓大令改右军简劲为纵逸,亦应江南风气而为之。所谓一群白顶鸦者,王氏之化于吴久矣。谢公不喜子敬书,殆亦以此。”他从地理环境变化来说明书法变体原因。阮元认为羲之等人南来开南派书法之说为沈驳倒,他把楚人金文、《校官碑》为南派书家远祖,指出《爨龙颜》、《爨宝子》来龙去脉,言之有据有理。因李世民攻击王献之,孙过庭在《书谱》中对献之也只能先骂两句再指出其长,陈陈相因。唯寐叟说:“大令草势开率更”,将献之、欧阳询比为佛家空有二宗,掸宗中慧能神秀二派,地位极高。他说:“六代清华,沿放大令;三唐奇峻,胎自欧阳。”“草势之变,性在展蹙,展布放纵,大今改体,,逸气自豪,蹙缩皴节,以收济放,则率更行草实师大令而重变之。(张)旭(怀)素奇矫皆从此出,而杨景度(凝式)为其嫡系,《神仙起居法》即《千文》之悬腕书也。新《步虚词》亦同步骤,而指力多于肘力、一书于壁;一书于纸也。香光(董其昌)虽服膺景度,展蹙之初,犹未会心, 及安吴而后拈出,然不溯源率更,本迹未合也。 偶临秘阁欧帖,用证《千文》,豁然有省。大令草继伯英,率更其征西(索靖)之裔乎?”
他把南北书法看做一个整体,各有所长,北碑中粗率之作也不少,南碑如二《爨》并不妩媚。取长补短,摒除偏见,超越时流。在论隋《杨厉碑》时指出:“书道至此,南北一家矣!”这正是他的追求:集阳刚阴柔二美于一身。如跋《敬使君碑》:“此碑运锋结字,剧有与《定武兰亭》可相证发者。东魏书人始变隶风,渐传南法,风尚所趋,正与文家温、魏向任、沈秉中作贼不异。世无以北集压南集者,独可以北刻压南刻乎?此碑不独可证《兰亭》,—且可证《黄庭》。倦游翁(包世臣)楷法,胎源于是。门下诸公,乃竟无敢问津者,得非门庭峻绝,不可轻犯耶?”又说:“北碑楷法,当以《刁惠公主》、《张猛龙碑》及此论为大宗。《刁志》近大王(羲之)、《张碑》近小王,此论则内延外拓,藏锋抽颖,兼用而时出之。中有可证 《兰亭》者,可证《黄庭》者,可证淳化所刻 山涛、庚亮诸人书者。有开欧法者,有开禇(遂良)法者。盖南北会通,隶楷裁制,古今嬗变, 胥在于此。而巅崖峻绝,无路可脐,唯安吴正楷略能仿佛其波发。仪征而—下,莫敢措手。每展此帖,辄为沉思数日。”
寐翁跋《高湛墓志》说:“大抵北朝书法 亦是因时变易:正光(始子五二○年)以前为一种,最古劲;天平(五三四——五三七)以下为 一种,风格视永徽(六五○——六五五)相上下,古隶相传之法无复存矣;关中体独质朴,惜宇文(五五七——五八一)一代传石无多耳。③”在《全拙底温故录》中写道:“南朝书习可分 三体:写书为一体,碑碣为一体,简牍为一体。《乐毅》、《黄庭》、《洛神》、《内景》皆写书体也,传世墨迹确然可信者:则有陈郑灼所书《仪礼疏》,绝与《内景》笔锋相近,已开唐人写经之先,而神隽非唐人所及。丁道护《启法寺碑》乃颇近之。按此以推,《真诰论》、《杨许写经》语及(陶)隐居《与梁武帝书》语,乃颇有证会处。碑碣南北大同,大抵于楷法中犹时沿隶法。简牍为行草之宗,然行草用于书写用于简牍者,亦自成两体。《急就(章)》为写书体,行法整齐,(智)永师《千文》,实祖其式。率更稍纵,至(张旭)颠(怀)素大变矣。李怀琳之《绝交书》,孙虔礼(过庭)之《书谱》,皆写书之变体。其源出于(唐太宗)《屏封帖》,《屏风》之书,固不能与卷轴一体也。”
与前辈同辈相比,立论公正,心胸宽广,力破门户町畦,是以可贵。
又说“(邓)完白以篆体不备而博诸碑额瓦当,以尽笔势,此即香光、天瓶、石庵以行作楷之术也。可用为笔法法式,则印篆有何不可用乎?”后来黄牧甫治印取法秦前文字,证明寐叟设想正确。又谓:“楷之生动多取于行,篆之生动多取于隶。隶者,篆之行也。”“篆参隶势而姿生,隶参楷式而姿生,此通乎今以为变也。篆参楷势而质古,隶参篆势而质古,此通乎古今以为变也。故夫物相杂而文生,物相兼而数赜。”《张猛龙碑》“骨韵俱高,敛分入篆。”只有精通书史源流,才能有此活脱眼力,固守一隅,难逃庸陋。
他认为“永字八法”是“闾阎书师语耳” 以法自缚不能尽意。横平竖直,汉唐碑皆然,用笔有势便佳,无势即排算子。他列举欧阳修用软笔浓墨以惜其力,赵字多硬笔浓墨,至董其昌前皆然。董书“柔毫淡墨,略无假借,书家朴学,可以谓之难矣。”“墨法古今之异,北宋浓法实用,南宋浓墨活用,元人墨薄于宋,在浓淡间。香光始开淡墨一派。本朝名家又有用干墨者。大略如是,与画法有相通处,自宋以前,画家取笔法于书。元世以来,书家取墨法于画。”知识面广,观察入微,来自实践,方能写出这些甘苦。

寐叟得笔于包安吴,中年受张裕钊启迪,不为包世臣、吴讓之所限,遍临南北各碑,变幻莫测,势韵姿神,皆自己面目。晚年接受倪元璐、黄石斋两家之长,碑骨帖筋,抱气酣圆不泄,无拘近观远视,都具艺术震撼力。
历来书家写行草求飞动,多取直式,或一轴中穿,或乱石铺道,当中一股力在不同对象面前摇曳多姿。寐叟是多角取势,直式而外,还有隶书般横势,行书的斜式。只有修养高了,横势仍能抱住行气。斜式不怕拆开看,个个都无懈笔,势自字中生出,不靠互相借势。刘墉笔笔用点法,王文治笔笔用挑法,祖父辈的独创中孕含着小巧纤甜的遗传因子、寐叟不满足于这种笔划处理。他将金文、小篆、隶、章草、魏碑、楷书的笔意笔魂,相对自然地化入行草。危丁解牛,目无全牛,文同写竹,必有成竹。采取萧笛一体的方式去结字造型,横吹为主,直吹为辅,波诡云谲,翔舞回环,有须眉修伟 丈夫的阳刚,以慈驭刚,跌宕丛生,汪汇凝蓄,笔尖笔腹,偶现飞白,干而不枯,即古人所赞美:“润含春雨,干裂秋风。”
明末草书大家们有突破天地小囚笼的气魄、黄道周为其中之一,只因位高,又不受重 用,当烈士是历史对他的最佳安排,否则高洁心胸与污浊的现实,千疮百孔的大明王朝之 间,矛盾无法解决。他写字受当时大环境制约,不全是重则威,温而厉或温柔敦厚的庙廊士大夫味,而徐渭、傅山式的狂放、朦胧的个性解放追求、又找不到出路、彷徨于遥夜、带有若干市民审美意识,黄又在抗拒与接受皆有保留的微妙处境。在此矛盾中加上国破家亡山河易色的大哀,临池时间有限,其书险峭幽寒,未脱求态失态通病,不及倪元璐沉静通脱。寐叟的生硬处,也比不上倪书。心态上与黄道周略近,不过效忠的种族有别,封建集权风雨飘摇则相似。在字形上对横直撇捺,或加长,或缩短,皆属夸张。行气酣畅,重心稳,洋洋洒洒,相顾盼,伸头、缩颈,抬肩,躬腰,种种动势,真切不虚,别无假饰,横劲磅礴,竖劲助之,生辣苍老间,时有童趣穿插点缀,雍和、奇崛、宽博、雅丽,天马行空,云上蹄痕幻花,顿挫扬抑,目不暇赏,心不暇思。作者学养广袤深远,在书法上的开拓具有高度自觉,不惑于外力,牢守心源,取精用闳,能韧长,无机巧,不在鸣世,(一如他大量著作无意得名,而不出版以致散佚而无悔)笔便留得住,与剑拔弩张一泻无余绝缘。他不是高明的画师,画因人贵,然书中有山的沉着,水的浩淼,乔木的葱茏,把碑帖的宁馨儿推到一个极致,以诱惑勇士跨越的魅力,绵亘在近代书法史上,考验后辈的脚力。
毋庸讳饰:他是封建遗老,政治理想与他富民强国的愿望背道而驰,更为潮流所否定。 他在书法上的贡献,较之古哲,康有为的评价或有溢美,但三百年来无人抗衡。由明降清的钱谦益、王觉斯周亮工的著作未因人废言,寐翁与周作人之流毕竟不同。贵老不足挂齿,艺术史上的地位可以重新认识。
沈诗沈文除去学术历史价值、认识价值而外,不免有衰飒暮气。在书法上作为汇合巨流的大师,难免有开创者的不成熟之处,但并无头巾气和酸腐迟暮衰朽味,奥秘何在?自惭无知,难解此大题目,只觉得是:
一、艺术受制于世界观、人品,但三者并不永远统一。人的思维中总有矛盾因子存在。贵族的世界现没有使巴尔扎克、托尔斯泰的艺术窒息,正是对艺术和现实的忠贞,使大师们战胜偏见、贡献了不朽杰作。沈书可否作同样解释呢?
二、沈在学术上锐意精进,书法中一定程度上的迭宕勃发,与他治学精神一脉相通,勇于突破旧我。但在政治上做不到,尽管他比守旧的官僚开明。也旨在补天,因为“天”的灵魂烂了,他愈想补便愈陷入可悲;在学术上愈猛进愈有创获。人,本非一种颜色塑成。
三、他研读老庄,医疗小朝廷减亡的伤痕无效,但在非政治领域有作用,加上他还勤修佛典,空无意识占上风时,遗老观点相对淡化,这种无为帮助他放下功利,反而推动了艺术上的无不为,合乎人生的辩证法。
四、书学家的字求法、画家字求趣;学者字得书卷味;碑学书家有金石气;帖学书家有滋润丰膄肌理;唯寐翁全有,故能兼美。这种兼收并蓄、南北书派两不偏废的道路,是书法史走到狭窄羊肠道上面对荆棘、另觅生机的必然,而必然只能由他来体现,又是个人学养气质被历史选择的结果。他不求创新而新机自创于笔下,符合艺术规律。较之抱缺守残者,他的实践与呼号,能震聋发聩,比他龙腾云海、鹰扬雪峰的书作更有功绩。其书已不朽,书学 (包括实践)就更值得去开掘。
寐叟知名度与成就不相称,为俗书刻碑出帖,书星们穿上皇帝新装招摇过市,名人不少传世名作有限的碑林,提供了生存空间。笔者作为书坛之外的无名小人物,为未尽到宏扬真善美的责任而羞郝,简直无法自谅。
祝福书家们享受做寐叟后学的艰难!
祝福批评家、书学家们为新世纪的学术助产!和书法家并肩探讨,以怡兄弟情,共出成果!
《晚清四十家诗钞》编者吴北山去世,章土钊请康有为写墓志、一贯自视极高的康长素说“寐叟健在,某岂敢为?”结果康撰文,沈书丹。康居西湖一天园有诗怀寐翁:“深烟不见北高峰,独掉扁舟写旧踪。可惜寐翁不携手,钱江风雨啸涌龙。”
张大千师曾农髯评沈字:“读碑多,故能古,写字少,故能生。古与生合,妙绝时流。”又说:“余评寐叟书工处在拙,妙处在生,胜人处在不稳。寐里于前两义逊谢,至后语不晓。髯云:‘翁覃溪一生稳字误之,石庵八十后能到不稳,蝯叟(何绍基)七十后更不稳,唯下笔时时有犯险之心,故不稳。愈不稳则愈妙。’寐叟避席谢曰:‘不能至此,但奋吾老腕为之,未知能到不稳处否?’”
马宗霍(一八九七——一九七六)在《霎岳 楼笔谈》中云:“寐叟执笔颇师安吴,早岁欲仿山谷,故心与手忤,往往怒张横决,不能得势。中拟太傅,渐有人处,暮年作草,遂尔抑扬尽致,委曲得宜,真如索征西(靖)所谓‘和风吹林,偃草扇树’,极缤纷披离之美。有清一代草书,允推后劲,不仅于安吴为出蓝也。”
何荣评语:“……纵横驰骤,有杨少师之妙。自碑学盛行,书家皆究心篆隶,草书鲜有名家者。自公出而草法复明。殁后书名更盛, 惜其草迹流传不多耳。”
寐翁临终前数小时写成二联,甲联写在五尺白冷金笺上:“石室竹卷长三尺,山阴草迹编千文。”陈散原、冯梦华、吴昌硕等三十九人题跋。乙联书于五尺宣上:“岑碣熊铭入甄选,金沙绣断肋薪纰。”题跋者有马一浮等十六家。康有为写道:“寐叟尚书与吾交垂四十年,无事不共,无学不谈,文史儒玄,冠冕海内,其经国之谋,思君之忠,了徹之慧,近世所少见。若其行草书,高妙奇变,与颜平原、 杨少师争道,超轶于苏黄,何况余子?”陈散 原跋云:“垂危临命之人,仅隔数时,犹能作楹帖,岂非庄生所谓精神与天地相往来者哉?”
寐翁有画名,高妙而非精深,生拙可喜,为学者书家画。
本世纪前中期书家、如于右任、马一浮、谢无量、吕风子、王秋湄、罗复堪、王蘧常等皆受沈书影响。他的足迹昭告着南北碑与帖学写经诸水同源,分道而行,终归于大海。

鸦片战争以来的史实值得我们思考:闭关自守,将儒释道重新拼合,不能使我国完成现代化的嬗变。但对遗产茫然无知,盲目弃绝,则导致虚无主义思潮泛滥,将民族文化长处否定,为全盘西化张目。跟在外国人后面走,靠 “超车”奇迹在经济文化等领域跨到世界最前列是幻想。如果审美教育失败,殖民地次殖民地粗鄙文化腐朽没落的东西将侵蚀青少年身心。
知古不泥古,上入先秦,下入民间,整理好遗产,既研究西方,也溯本探源,弄通希腊罗马道统,不停留在技法皮相的模仿。对民族文化负面的内容要科学批判,但不是按西方理论框架重新组装,更要适应国人精神承受力,一过头则导致月亮是西方的好。“五四”后先哲们对中医京剧的偏颇,包涵着时代的悲剧因素,不能简单地脱离立体环境苛责个人。要多多理解抱缺守残则失去抵抗力而被动挨宰割全盘西化则成为帝国主义附庸的教训,重建民族的科学的先进的审美观,让中国文化的突出的个性去丰富人类的精神和物质生活。
东方文化在解决人与自然的关系,求得心灵的净静,减少科学技术对生态环境的破坏等方面,肩负西方文明不能单独完成的神圣使命。二者平起平坐,共泌灵乳,沾溉伤痕累累的地球,趋于精神完美的人类。
书法是外来影响最少的艺术。写字在强化人的涵养、耐力、创造力、审美力,谐调生活节奏等等方面,都是大有潜力的。
每个时代都出过经不起时光考验的书法闻人。真学问总是在大寂寞中完成,不羡慕非艺术因子造就的成功,不骄人前,不馁人后,用恒温写下去,成败无尤。斯为强者。正确评价、发展寐叟创造的美,推动临池,诗化生活,还要书坛内外共同努力。历史证明:古代大师绝大多数是业余书家。书家成为学者、思想者,书外屹立着人品、学术,艺术、书法将突飞猛进。
艺术各部门发展从来不平衡。从去汉人未远的晋代至明代中叶,皆无篆刻大师。唐代诗人许浑、李群玉、钱起……不过三流歌手,生 在元明是一流大家。明人高启、刘基、杨孟载生于盛唐必失一流地位。对手愈强,后来居上者愈多,是学术繁荣的岁月;对手屏弱,当上诛儒行列中的巨人,是偶然的幸运,象征学术的停滞。判定艺术家成就,有时要他去世百年甚至更长、非艺术因素不起作用,才能较为准确。
源远流长的中国艺术充满希望,即使在开宗立派的大师们凋谢之后的积聚酝酿时期,也不会例外。我们不回避艰辛,仍很乐观。
注:①刘墉(一七一九一一八○四),任过直隶总督,吏部、兵部、礼部尚书,授体仁阁大学士,初习赵字,后以钟繇、颜真卿血肉写董体结字,劲气内敛,如堆棉团。他对客作书则用龙晴法,自矜为运腕,其实用裹锋,笔势缓弱,已落巧的下乘。虽有才气功力支撑,终被局限。翁方纲(一七三三一一八一八),官居二品大员,习初唐虞世南、欧阳询体,得其间架,乏前贤蕴藉、工小揩,七十岁犹能在芝麻上写“一片冰心在玉壶”七个字。其书墨守成规、犹如他倡导的以学问为诗,一样板而弱。钱伯坰(一七三八一一八一二),字鲁斯,常州人,由董其昌上溯李北海、颜真卿,实本于毫人梁?,“执笔虚小指,三指包管外,以大指相拒,侧毫入纸,筋怒张,指腕不动。以肘来去。”刘墉去世后被推为第一,工行草书。王文治(一七三○一一八○二),镇江人,有“淡墨探花”雅号,他讲风神,失之秀纤孱弱,曾出使琉球,文字传之海外。“集古终能自立家”是他的宗旨,曾工米、董两家,又习过张即之、李北海,总嫌气魄小。乾隆“盛世”即被这些人笼罩,只有伊秉授工隶书,有些气象。②指智永禅师。王蘧常先生撰《沈寐叟先师书法论提要》《初学》一节引此段文字,注释中说是怀秦,不知何据,乞方家教我。③沈寐叟:《高湛墓志跋》。
●世界原未有斯人——沈曾植与学术史的遗忘
葛兆光
记不得是哪一年,耐着性子读王国维,竟也渐渐读出些意思,但读到《沈乙?七十寿序》,却有些不明白,王国维说沈曾植兼有清初诸 老社会关怀、乾嘉学人经史考据、道咸以来民族地理之学,而见“综百家,旁及两氏,一以治经之法治之,则又为自来学者所未及”,隐隐有以沈氏为清末民初学界第一人之意,于是急忙取来学术史著作翻却渺无形迹,心里就有了一个疑问,为何被王国维球涝天人的沈氏,党“ 在后世并不曾享其应享之名?近来,又读日本吉川幸次郎所编《东洋学的创始者们》,其中记载七十年代一次追忆先哲的座谈会上,不少亲受,内藤湖南教诲的学者都提到,被奉为日本近代汉学开创者的内藤对沈曾植极为敬重,神田喜一郎就回忆,内藤曾对他说,到中国务必要见沈氏,因为他是“通达中国所有学问的有见识的伟大人物”。
生前盛誉,身后寂寞,“蓦地黑风吹海去,世间原未有斯人”,一 九一八年心情十分忧郁的沈曾植写下的《自寿诗》之三里,:半是旷达半 是伤感的这两句仿佛是谶语,预言了他的学术史命运。看上去,学术史似乎很无情,也似乎不那么公正,不过,读沈曾植《海日楼诗集》和《曼陀罗寱词》,又隐隐体会出学术史也有几分“难与君说”的委曲,说来,也许这不干学术史的事,倒是思想史阑入学术史的结果。
晚清时事既变,学术不能不变,传统的经史子集四部之学渐渐变成了文、史、哲三分灭下,过去反身内省的道德功夫、记忆背诵的人 文知识和体验揣摩的经验系统渐渐被称作“科学”的东西所取代。在这新旧学术的转型期内,有两种很能反映新变的学问,一个是边地民族历火与地理为特色的史学,—个是以早期佛教历史考据和唯识法相思 想研究为中心的佛学。前者打破了中国典籍中心的旧史学体系,引入了国外的记述资料,不仅有了比较,而且需要实测。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在说到晚清“地理学之趋向一变,其重心盖由古而趋今,由内而趋外”时, 已经说到了“域外地理学之兴,由晚明西士东来,始知‘九州之外复有九州。’”这种历史意识开放的现象,但没有说到这种历史与地理的研究与“实测”的科学彼此接轨的意义;他虽然一一列举了祁 韵士、徐松、龚自珍、魏源乃至同光时代的丁谦,但没有来得及说到沈曾植就匆匆结束。后者既改变了传统佛史的宗派主义与信仰主义做法,也扭转了以“修心”体验为特色的文人佛学传统和以“礼忏”为特色的民众佛教传统,将佛学与科学哲学联系起来,在佛教历史研究和佛学义理阐释上都出现了现代意味的转化,梁启超《消代学术概论》从杨文会说到了谭嗣同、章太炎,也说到了“哲学的研究”与“宗教的信仰”这两派,“哲学的研究”这一派中他也看到了佛学与西洋哲学理解之间的关系,但是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晚清人在佛学中建立科学理解系统和从佛教中寻找社会改革药方的思想意图,也没有注意到佛学研究中的文献学、历史学、语言学转向,所以也没有得及看清沈曾植在这—晚清学术“伏流”个作为现代转型期代表的意义。
其实,沈氏在当时学术界的声望显然是第一流的。他通语学,精律学,治西北舆地,著有《元秘史笺注》十五卷、《蒙古源流笺注》八卷,在当时都是领先的,后来大名鼎鼎的王国维、伯希和都曾登门求救。有一个很像传说中李白草诏吓蛮的故事很能说明他的学问精湛,在他还在京师当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章京时,俄罗斯使臣喀西尼将俄人拉特禄夫《蒙古图志》里所载的《唐阙特勤碑》、《突厥伽可汗碑》、《九姓回鹘受 里登罗汩没密施合毗伽可汗圣文神武碑》送到总理衙门,这似乎有些故 意考校中国人学问的意思,于是,沈曾植就写了三篇精彩的考证性跋语,使得俄国人大为佩服,“译以行世,西人书中屡引其说,所谓总理衙门书者也”,俄国人前踞后恭的态度变化证明沈氏当时的确为中国学人争了一口气。对当时人来说,他更著名的是精通佛学,王遽常《沈寐叟先生年谱》说:“公梵学最深,始业当在四十前后”,并举他光绪二十四年(一八九八)在鄂州所作的《跋坛经》为证,但从他《月爱老人客话》卷首的一首诗(少为科举学)看来,似乎他研究佛学或爱好佛教要更早一些,当然,时间的早晚并不重要,应当注意的是他对佛学研究的兴趣与方法都很现代,在他的《海日楼札丛》中可以看出,他很关心早期佛教史,这是中因佛学研究从传统向现代转型过程中逐渐成为热点的领域,他与过去把佛经所说一古脑儿全盘照收下来的传统佛教研究者不同,关于《吠陀》与佛陀思想的关系已经参照了欧洲印度学的成果,讨论佛陀时代的朋党则依据《根本萨婆多部律摄》指出“大众、上座之分”的起源,考辩十八部分离始末则比较了《舍利弗问经》与《宗轮论》的不同,论证上座、大众两部的分裂则从经论中梳理出三种不同说法,对大众部所依经典、大众部的大乘思想、马鸣与婆须密迦旃延子的关系也有全然不同于传统佛教的论述;还可以举出的是在作为中国佛教研究最具有典型性的中国禅宗史的研究上,他应该是现代研究思路的前驱,胡适当年给早期禅门的命名“楞伽宗”沈曾植早已提到,后代所谓北宗禅史料的“发现”即《法如砷》沈曾植也早已发现,胡适自信为禅宗史上最重要人物的神会的意义沈曾植也早已指出,保唐宣什在禅宗史 上的存在、曹洞宗与唯识学的思想关系,也是沈曾植的最先发明;至于今人研究。户颇有创获的巾商林愈、李奴谈与密宗勉画之彤M向、晚庙诗论以“势”字论诗语盖比自佛教等等,沈曾值也在《海日楼札丛》的卷七、卷五中已经早早点出,仅仅读他的这些札记,就让人不得不佩服他的识见。
一九一二年,蛰居不出的沈曾植隐于海日楼中读书,身边只有几个学生环侍,这时,一个俄国哲学家卡伊萨林经辜鸿铭介绍来见沈曾植,见而后他大为感叹,写下一篇《中国大儒沈子培》,称他是“中国文化之典型”、“中国之完人”,可是,这时的中国学术界给沈曾植留下的空间已经很狭窄了,除了一九一五年王国维来请教音韵、一九一六年伯希和来讨论契丹、蒙古、畏兀儿文和摩尼、婆罗门教源流,他的学问似乎没有多少用武之地,只是他那些艰奥深沉的诗歌使他在当时的中国留下诗人的盛誉,他尽管满腹经纶,却因为他一肚皮的不合时宜,被学术史渐渐遗忘,除了王国维、陈寅恪等与他多少有些相仿的人时不时提起他之外,这遗忘,半是无意,斗是有意。
沈曾植的确是不合时宜的人,不过他并不是不知世事的人。举例来说,公羊学成了当时变革依据,于是有人就对公羊学讳莫如深,而他称这种态度是“因噎而废食”;戊戌变法失败后,有人对新政的后果忧心仲仲,而他在一九○一年与张之洞书中所提四条建议中仍有“奉行 新政”;新思想与旧思想在当时争论激烈,夷夏之争更使这一争论带有民族主义色彩,而他在一九○六年访日时仍能对穗积博士的学说和伊藤博文的宪法理论表示理解,并称赞这是“冶新旧思想于一炉”。无论如何,说他是一个抱残守缺的人似乎并不合适,“道情拯溺平生意,岂问迂儒抱一经”;戊戌变法失败和强学会遭禁后,他真的是很伤心的,“世界归依报,衣冠及祸门”,从他的那几首诗作里可以看出他的沮丧、愤懑、悲伤和叹息。
不过,他又确实与时宜不合。本来,辛亥革命时他并不是很震惊,也许他根本没有意识到一个时代从此结束,也许他对于清代中兴本来就没有寄予太大的希望。但是,当新的时代并不那么使他心情愉快的时候,那个刚刚逝去的王朝就在他的心里成了一种批评现实的依据,成了时时追忆的象征。追忆本是一种悼念,但当追忆的对象不再是一个 实存的东西时,它总是把过去幻化为追忆者的主观投影,寄寓着五彩流溢的理想,特别是过去的零星片断一再地出现在眼前提醒自己去追忆的时候,它就不断地强化这种对过去的恋眷和对现实的不满。辛亥革命的第二年,一个朋友从光绪陵墓归来,携来一片石头,就让他们 这批人唏嘘不已“孤臣下拜鹃啼苦,率土精诚马角催”,再一年后,光 绪的皇后去世,消息传来,又引起这批人的感慨万端,“空传创夕奠,穷海蛰孤臣”,当他们集会吟诗,分咏当年京师胜迹的时候,他们的追忆就挟裹了怨气和悲愤,沈曾植的诗里说是“身在南藩且无预,心悬魏阙怀千忧”,他的好朋友陈三立的诗里说是“尔来铜驼窜荆棘,承平故事过者迷”,一九一九年,已是前朝灭亡的八年之后,当那个满清情结最强烈的郑孝胥写了一首怨气冲天的《六十感愤诗》发泄着“所耻伍群盗”的委屈和“廉颇得赵卒,妖孽犹可扫”的期望时,沈曾植也跟着感慨 “意尽虚空都粉碎,道亡歌哭倍绸缪”。“九日登高有故常,不知何处是 故乡”,不知故乡是一种无家的感觉,他在这种无家的感觉中,真的是自己把自己当成清朝的遗老了。
其实,不必在乎沈曾植是否算是前清遗老,倒是有必要来检讨一 下“遗老”这个词语里所蕴涵的一种叫做“正统论”的历史价值观念。一个王朝新建立的时候,有一批人不与它合作,站在这个王朝立场上说,这批人就是“遗老”或“遗少”,在“遗老”“遗少”这两个词语里就有一种站在本朝立场说话的意思,多少有些贬义;但是,如果不站在这个王朝而是站在前一个王朝的立场上来说,这些人就应该叫“遗民”,像宋遗民、明遗民等等,在“遗民”这个词语里就有一种站在前朝立场说话的意思,多少是个褒意(和这个词语相反的叫“贰臣”),从没听到有人会讽刺顾炎武、王夫之、郑成功是“遗老遗少”,就是因为评价者不自觉地就把立场放在了汉族的明朝上而不肯把自己的屁股挪到满族的清朝上。从刘知几写《史通》起,历史学家就为这件事伤透了脑筋,不知道该把伯夷、叔齐夸奖成“义不食用粟”的“遗民”还是斥骂为“逆历史潮 流而动”的“余孽”,也不知道“于旧朝存抱柱之信”是讲气节的忠臣还是“良禽择木而栖”是识时务的俊杰。
也许应该有—种超越王朝立场的文化眼光。其实从文化的角度看,沈曾核们的依恋旧朝,更多的是一种对传统生活、稳定秩序的企盼,在社会变动中,他们的旧经验无法适应新变化,于是他们觉得没有安全感,对于那些有高度文化修养、已经拥有了应付社会的知识、并且自 认为代表了一个时代的文化与价值的人来说,心理上的冲击尤为强烈,他们未必特别重视一家一姓的天下更替,倒是更关心他们获得价值与尊严的文化传统的兴亡,在李翊灼《海日楼待补编序》里有一段沈氏的喟叹很能表现他的心底意思,他叹息“道”与“术”的分裂,觉得这样一来就没有了“定”即不证白明无须质疑的价值本原,而这种价值本原的社会体现是秩序,价值的阐明应该是知识人的承担,是文化人的责任,可是,在这种社会大变动时期,“学者”都背弃了自己的价值理想,转向一种实用主义的追求,所以秩序也就出现了混乱,“学土者,国之耳目也,今若此,则其谁不盲从而踬蹶也,且学者,礼之所出,礼也者,国人之准则也,若今学士,可谓无学,国无学矣,而欲质之以礼,其可得欤?”对上层文化的偏爱和对终极价值的看重,正是这批文人的所谓“旧朝情结”的来源。我很同意列文森(J.R.Levenson)在《历史与价值:当代中国思想选择的张力》及《儒家中国及其现代命运》中对近代 思想史上维新派文人的分析,他说这批人们意识到对中国现存价值结 构进行改革的必要,但在情感上仍然向传统倾斜,他们承受不了一种非中国化的价值体系在生活中成为普遍观念的中心,因此在精神上一直处于紧张与困境。这种对于传统的价值的依恋,有时会寄寓在一些具体的事物上面,通过它们来呈现,一张旧得发黄的照片,一本从箱子里突然找到的旧书,一件过去时代的衣服,一首依稀记得的老歌的旋律,其实人们未必一定就是依恋这些早己过时的东西,但没有这些东西似乎那种对于过去的情感就无处落脚安身,沈曾植《致汪康年》说:“所谓补偏救弊者,非邓将军捐其故伎之谓也,就固有之物加以节制,如临淮王入汾阳军,一指麾而壁垒旌旗变色,斯乃为善救弊者”,他们并不真的反对变革,也不是真的拒绝未来,但是,把“过去”彻底地扫地出门,来个“旧貌换新颜”,连一点回忆都不给他们留下,对于他们来说太严酷,他们忍受不了完全的陌生。
清王朝对于相当多的文人来说就是这样,它不是令人眷念的生活世界,却是理想中传统的象征,就像清朝末年并不是太平盛世而是让人揪心的乱世,可在事后的追忆中却成了“太平年”了一样,所以沈曾植看到曾有道光二十七年人题字的郑所南兰花图卷,就勾起往事如烟 的旧京繁华梦,“题诗原是太平年,黄阁紫枢眉寿愿,十年我辈草间存, 一老不遗箕尾远”,看到道光二十二年《椿香圃图》时,就难免引起他离黍之思,想象八十年前的“海宇承平之日”,还自比司空图写道“起我王宫谷里思,图成意足不须诗”,表现着自己的遗民情结。其实,他何尝 不知道道光一朝的内忧外患,正沉甸甸地压在人的心头,让人实在没法子自欺欺人地说“太平”二字。
当历史已经走到了二十年代时,作为沈曾植心目中传统象征的逊清皇帝已经只是踡缩在紫禁城里的寓公,过不了多久就谈那紫禁城也住不成了,传统的象征的失落,象征着传统的失落,人们也在自己的记忆里很快地淡化着对前朝的记忆,这同对于前朝“遗老”的记忆。居住在上海海日楼内的沈曾植虽然有一批声气相投的朋友赋诗唱和、有一些慕名来访者登门求教,但毕竟蓬筚不再生辉,往日只是梦境,旧日一而再再而三地只是在梦中重现。一九二二年,他其实已经明白他 的这一命运了,四月,他在给五年前写给康有为一首诗后写下了一段跋语说:“当时境厄而神王,颇自信,又信天道不我违也,于今五年,学说益昌而事实属左,余病益甚,岁不吾与矣”。不幸这是谶语,就在这 一年的十月初二,他与世长辞。这天,他起得很早,向人说到昨夜“梦境极佳”,还写了一首诗,说他“每日至戌、亥、子时,神情特定”,在别人即将入睡时他倒清醒起来,作为一个老人,似乎有些反常,诗的 开头就是一句“黄叫·飘如蝶,青买逝不i医”,连他的梦里都是凄凉秋风,把黄叶刮得纷纷扬扬地漫天飘落,这秋景似乎不是一个好的兆头,预示了他肃杀的结局。其实,这以前,医生就说过他,“心血太少,脑血 太多,心房之力太弱,神经之用太强”,看来,处在紧张和忧郁中的沈曾植命中注定难以越过七十三的大限,而他的一肚皮不合时宜也就随着他的躯体的消失而消失,时间却没有一点儿女情长的留恋,照旧把传统越来越远地忘在身后,真个是“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不合时宜的入的命运本来常常是被思想史遗忘,可是,他们似乎 不应当被学术史遗忘。沈曾植和他那一批朋友们学术精湛、知识广博, 视野也绝不狭窄,甚至可以说他们在近代学术转型期中一手牵着传统,一手攥住现代,今天我们的学术研究会是这个模样,正是从他们那个时代一点一点地转化过来的,正像王国维说的,他本来是“继承前哲”、“开创来学”的,“使后之学术变而不失其正者,其必由先生之道矣”,但是,他们终究被渐渐遗忘,虽然胡先骕说他是“消同光朝第一大师,章太炎、康长素、孙仲容、刘左庵、王静庵诸先生,或未之先也”,可后 来记得起他的意义的人并不多,只是像王国维、陈寅恪等一批人想起 他来就不由自主地表现出对长辈学者的一种尊祟,内藤湖南、伯希和等外国人提起他来就情不自禁流露对中国学术的一份敬意,数来数去,也就是一个俄国人卡伊萨林、一个日本人西本白川和一个中国人王遽常还记得起来给他写了介绍、传记和年谱。但是,在王国维、陈寅恪 等人不再被学术史看重的时候,沈曾植的学术史意义就更加隐晦,因为,他们在思想史上属于“保守”,而“保守”在以进化为线索,以进步为主流的思想史上是被贬斥到思想史之外的,思想史有时就像一本功劳簿,没有功劳的人没有资格在上面,他们只能发配于“另册”。
我在前几年写的一篇学术史笔谈里提到,学术史与思想史是可以分家也是应当适当地分家的,如何分,当然有一个技术上的问题,不过让人忧虑的是在学术史和思想史上,价值上的双重性常常被用一个尺码来衡量,被用单一方式来处理,以致于思想与学术搅在一道。如果思想史在高屋建瓴式的褒贬人物,学术史只好投鼠忌器,跟着思想史的褒贬而褒贬,单一的尺码中,要么一白遮百丑,要么一粒鼠粪坏一锅汤。思想史常常不得不用一种“当下”的立场来审视思想的过程,去取之间不免有时代的价值局限,作为一个新时代的史家,自然对依恋旧时代的思想者不必假以辞色,也有理由把“主流”之外的思想家暂时放置一边,尽管去拣主流思潮进行描述,因为它的处理对象是“思想”,思想是有时代性的,思想史也是有时代性的,可是,学术史则应该用另一种眼光与另一种价值来观看学术的发展,学术史处理的是“学术”,人文学科的研究领域、研究办法、研究角度以及学术价值的断定,它似乎与思想史并不一样,如果思想史的判断过多地干涉学术史的描述,那么,学术史是很难公正地还原它的本来历程的,像胡适、像王国维、像陈寅格、像郭沫若,思想史的干预已经使他们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不能得到实事求是的评价了,只是他们名声太大,离我们太近,学术史既躲不了又绕不开,可是像沈曾植这样离我们远一些的学者呢,难道学术史的遗忘就可以是顺理成章的遗忘么?
其实,无论是思想史还是学术史,用法国年鉴学派史家布罗代尔的术语来说,如果不是站在当下的立场或王朝的角度进行选择,如果不是用简单的进化或狭隘的价值进行评价,而是在一个“长时段”中来估量他们的历史意义,从一种“文化”的观念来分析他们的思想学术,也许我们会有新的发现。当然,这对于沈曾植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本来,他还很着重学术与思想的意义,一九一九年,他给罗振玉的信里称赞罗氏“地学精确,石史甄核,因以铁驾前贤,而殷篆—编,绝学遂通……在环球学界伟人中高踞一席矣”,这是赞入,也是自期,表明他心底里还是很在乎自已是否能“在环球学界伟人中高踞一席”的,可是,越到晚景他越是明白,当他从有意使自己的心情从激愤转而悲凉,从悲凉转而旷达,他就在佛教思想中已经找到了自我平衡的心理方式,思想史也罢、学术史也罢,身后名声谁管得,“世界是空还是色,先生非 有且非无”,’可是,又有谁看不出他的心境,实际上是旷达中潜藏了悲凉,悲凉中弥漫着一种无可奈何的迷茫呢。
一九九五年五月于京西寓所
●沈曾植书法论稿
一 生平与治学经历
沈曾植(1850—1922年)字子培,号乙庵,晚号寐叟,别号甚多,有:薏庵、檍盦、乙僧、乙叜、释持、寐翁、睡翁、?香病叟、孺卿、皖伯、宛委使者、菩提坊襄病维摩、梵持、建持、持卿、其翼、随庵、守平居士、谷隐居士、浮游翁、楚翅、东轩、东轩支离叜、灊皤、灊庸、袍遗、东湖盦主、媻者薮长、姚埭老民、紫藟癯轩、癯翁、东畴小隐、逊斋、逊翁、巽斋、遯叟、李乡农、餘斋老人等等。浙江嘉兴人。其祖父沈维鐈,进士出身,官至工部左侍郎,人称“小湖先生”。曾国藩是他的学生,著有《补读书斋遗稿十卷》。曾五任学政,务尚有用之学,一生校刊之书颇多。可惜的是沈曾植八岁时,其沈宗涵逝世,家道衰落。他从小跟母亲诵读唐诗,通音韵之学。虽因家贫,而读书之志,未尝一日废过。在孙春洲、周克生、王楚香、俞幼珊、高儁生、秦皖卿、阮际生、朱厚川、用饬侯、王莘锄、罗吉孙及长兄沈曾棨的指导下,“尽通国初及乾嘉诸家之说”(见王国维《沈乙尽先生七十寿序》),逐立“修身、治国、平大下 个人产”大志。
沈曾植在《定庐集序》中称:“少孤,独学天友。所由粗识为学门径,近代诸儒经师人师之渊源派别,文字利病得失,多得之武进李申耆及吾乡钱衎石先生文集中。两先生,否私淑师也,而钱先生同乡里为尤亲。”稍长研究史学掌故,潜心于律法与舆地,李慈铭的评价是:“钩贯诸史,参证舆图,辨音定方,具有心得。”(见《越缦堂日记》)他在乡试时.有关舆地的答卷为翁同和所激赏,视为通人。1880年(光绪六年),他考中进士,供职刑部,精研古今律法,著有《汉律辑存》、《晋书刑法志补》等书,薛允升推为律家第一。之后,他出任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即今外交部)章京,主管俄国事务,因而,益究四裔舆地之学,于辽、金、元三史,创获颇多,声名远播。1893年,俄罗斯使臣喀西尼以《唐阙特勤碑》、《突厥苾伽可汗碑》、《九姓回鹊受里登汩没密施合毗伽可汗圣文神武碑》影印本,求沈曾植翻译考证,沈作三碑跋博得众人认同。此事后来广为流传,西方学者也多加以引用。在沈曾植一生的著述中,有关舆地之学占了很重要的部分,计有《元秘史笺注》、《皇元圣武亲征录校注》、《岛夷志略广证》、《蒙古源流笺证》等十余部。
在北京任上,与其弟沈曾桐治珠算,享有盛名。相与交往密切者有文廷式、康有为、袁爽秋、朱一新、陶濬宣、杨守敬、汪康年、梁启超、盛伯熙、黄仲强、徐世昌、王鹏运、袁世凯、’梁鼎芬、邹代钧等。四十岁后,深究焚学,会通儒佛。晚年因经济拮据,在沪上鬻书自给,时间约在1919年前后。《清史稿》称:“曾植为学兼综汉、宋,而尤深于史学掌故。”此说略显简单,其门生王国维曾有过较为客观的总结,兹迻录如下:
“先生少年固已尽通国初及乾、嘉诸家之说,中年治辽、金、元三史,治四裔地理,又为道、咸以降之学,然一秉先正成法,无或逾越。其于人心世道之污隆,政事之利病,必穷其原委,似国初诸老。其视经史为独立之学,而益探其奥安,拓其区字,不让乾、嘉诸先生。至于综览百家,旁及二氏,一以治经史之法治之,则又为自来学者所未及…。夫学问之品类不同,而方法则一。国初诸老,用此以治经世之学;乾、嘉诸老,用之以治经史之学,先生复广之以治一切诸学。趣博博而旨约,识高而议平。其忧世之深,有过于龚、魏,而择术之慎,不居于戴、钱。学者得其片言,具其一体,犹足以名一家,立一说。其所以继承前哲者以此、其所以开创来学者亦以此。使后之学术,变而不失其正钨者,其必由先生之道矣。”(见《沈乙庵先生七十寿序》)
因受李申吾与钱衍石的影响,沈曾植做学问向来注重经世致用。时值清末变法,整个社会体制与思想风气都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当时的“新学”与“旧学”之争是非常激烈的,一些先进人士纷纷向西方寻找真理,其代表人物便是康有为。沈曾植与康有为交往密切,曾为其发动公车上书出谋划策,但在行动、性格上又颇多不合,两人始终是若即若离的关系。沈曾植在思想上比较务实,又兼有儒家学者的风范,主张循序渐进,反对狂飙式的社会变革。值得一提的是沈曾植在1878年结交广东名宿陈澧,1898年入张之洞幕府,执掌武昌两湖书院,这两份经历对他一生祟尚“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思想起到了潜移默化的作用。张之洞推行洋务运动,善用权术和智慧作折衷新旧之论,沈曾植非常拥护。张对沈亦甚为器重,称沈为“凤麟”,有“平原宾从儒流少,今日天骄识凤麟”句。沈氏曾力陈假英款造铁路,劝翁同和开学堂讲新学,主张开设银行,开矿挖煤,派遣留学生,办造枪炮厂等等,无不赞成新政的。事实上,他的这些设想在晚清接二连三的政治活动中,影响力是很小的。沈曾植以忧世的心情做学问,终究不济世用。王蘧常先生在《沈寐叟年谱》中称其晚年:“日惟万卷埋身,不逾户阈,及闻国事,又未尝不废书叹息,欹觑不能自己。”一代硕儒那悲惨的身影跃然纸上。
在仕途上,光绪六年成进士,供职刑部十八年,先任贵州司主事,进为员外郎,后转江苏司郎中。迁任总理衙门章京,外简江西广信知府。由于柯逢时赏识,调任南昌府知府。后攫为安徽提学使、布政使,并护理巡抚。最显赫的是张勋复辟时,任学部尚书,但没几天,复辟失败了。总之,沈曾植虽硕学鸿才,而察吏理财,运用权术,非其所长也。或许是性格使然,或是清朝统治走向衰亡的征兆。
不过,在沈曾植任官经历中,有几件事是极其辉煌的:一是1895年,与康有为、陈炽、丁立钩、王鹏运、袁世凯、文廷式,张孝谦、徐世昌、张权、杨锐及其始沈曾桐在北京开强学会,开风气之先;二是1900年,因义和团起义闹事,沈曾植与刘坤一、盛宜怀、张之洞、李鸿章等人密商保护长江之计,所谓“东南互保”也。这其中,沈曾植出力甚多: 三是1901年,出任上海南洋公学(今上海交通大学)监督,兴办教育:四是1906年,东渡日本考察学务及文物制度,接触了许多新思想;五是1907年,在安徽设存古学堂,借鉴外国大学高等教育制度,实行“有研究而无课本,有指授而无讲解”的教学方法。他曾与杨仁山创佛学研究会,与欧阳渐创设支那内学院。凡此诸事,均反映了沈曾植的智慧与才能,也因此而奠定了前清遗老中大先辈的地位,人称他为“旧时代旧人物之鲁殿灵光”,一点也不为过。
辛亥革命后,隐居上海,与诸遗老成立超社,以吟詠书画、校藏图书遣日。相与交往者,多是性情相投的朋友,如郑孝胥、姚文藻、张尔田、孙德谦、王国维、罗振玉、陈宝琛、劳乃宣、梁鼎芬、缪荃孙、刘琛廷、李瑞清、陈衍、汪容甫、吴庆纸、朱祖谋、刘承干、陈夔龙、吴昌硕、李审言、王秉恩、王乃微、张元济等等,其中有许多人是张勋复辟时宗社党的成员,笃于故主,始终不渝。
综观沈曾植的一生,学术与政治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他有心政治上施展抱负,却未遂愿,反而成就了在晚清学术上的领袖地位。其门生谢凤孙在《学部尚书沈公墓志铭》中认为是“砭古箴今,轶前启后”。连日本的西本白川、内藤湖南,法国的伯希和都非常推祟。就具体而言,除了上述史学与舆地方面外,还有佛学、经学、考据、道藏、诗学等方面的成就。佛学方面如说佛大先即是佛陀斯那;如谓小乘极深研几,影响大乘;如说“象山从宇宙两字悟道,所悟之道为太极,极似华严法界观,终不肯说物字,由今日言之,可
谓之为儒家之唯心论”。经学方面如言儒家重耻辱之义;考证方面如说《韩奕》诗“其追其貊”之“追”,用追、狄音和,翟、狄通用,翟从佳声,佳、追同部,证明“造”即是“翟”。道藏方面如考订五斗米道的来源,《太平经》的源流。诗学方面,他被推为“同光体”的代表人物,主张学诗要通元嘉、元和、元桔三关。等等。(注:有关这方面,钱什联先生在《梦苕盒论集》中有过详细的论述,此不赘述。)成果丰硕,识见宏通,著作等身,在清季实难其匹。
历代儒家学者都有参与政治,发挥其作用的传统,孔子周游列国,亦只发挥教宵家的作用,贝何况后来者。因为相对于政治权力游戏而言,儒家的理想是纯净的,又是相对软弱的。难怪朋适要将“儒”的语源考定为“柔”,这是发人深省的。就本文传主沈曾植而吉,其令人敬畏的地方就在于朴素平淡,他不想借助于非凡的、虚饰的、激烈的行为来突死自己的形象。他获得了同时代的人以及后人的尊崇,就在于他身上所发现出的超人的力量、坚强的毅力以及儒家学者所惯有的内圣外王精神。
二 书学思想
嘉道以后,由于大量古碑版器物出土,兴起了金石学,小学家金石家大量涌现,影响到书法领域,更是书风为之一变,出现许多擅长写碑风格的书家,如洪亮吉、孙星衍、桂馥、伊秉缓、何绍基、邓石如、赵之谦、吴让之等等。与此相呼应的是书学界则出现阮元的“北碑南帖说”,提倡学碑。再经包世臣的阐扬,蔚然成风。至清末康有为一出,尊碑抑帖之说臻于顶点。风气使然,沈曾植也主攻北碑。值得一提的是沈曾植在戊戍变法后,曾力劝康有为著《广艺舟双揖》。由于康有为的影响力和《广艺舟双揖》一书的煽动性,把当时康有为周围的一些思想给淹没了。
沈曾植自认为书学优于书功,遗憾的是他未能像康有为那样写出较为系统的著述。现在所能见到的仅《海日楼题跋》、《寐叟题跋》及给一些友人的信札中的片言只语,多为有真知灼见的经验之谈。
沈曾植书学思想前后经历了几个阶段的变化:早年受包世臣的影响,骂信黄小仲的“始艮终乾”和包氏的“中画圆满”之说,于用笔的方法用力甚多,对唐代的张怀瓘《药石论》中的“一点一画,意态纵横,偃亚中间,绰有馀裕”最为心仪。中年由帖入碑,嗜张裕钊的书法,对《张猛龙碑》、《高湛墓志》、《敬使君碑》等碑非常推祟,于结体注意颇多。光绪壬寅以后,他渐渐地将精力转到书画上面。但那时他对帖有些生疏,在《旧拓圣教序跋》中自认为“性乃不近”,可推知其心绪了。晚年则碑帖相融,讲究会通,沉
潜于古今媲变之理,持论精微,常发前人未发之论,如他在给门人谢凤孙的信中提到“冬心开顽伯之先”;又如他在《菌阁琐谈》中提到“李斯亡篆以简直,中郎亡隶以波发”;又如在《护德瓶斋涉笔》认为,“西汉未隶石刻间杂为正书”;又如称金文中的楚人书,到《校官碑》。到王大今,“吴、会书自有一种风气,略近中郎,而益畅上风。《谷朗》、《爨碑》,皆其遗韵”;又如他认“李怀琳之《绝交书》、孙虔礼《书谱》,皆写书之变体,其源出于《屏风帖》。”等等。
沈曾植为学兼及汉宋,于书学既重考证及相关的历史渊源关系,亦注重书法形质与情理的体会了解。他留下来的有关书法题跋大多属于考证辨别碑帖源流的札记,从中还是能看到较为系统独到的书学观点。在重历史渊源关系方面,于下面诸跋中可以看出:
上虞罗叔祖影拓□氏旧本,.此是真面目,笔意风气,略与《刘玉》、《皇甫鳞》相近,溯其渊源,盖《中岳北岳二灵庙碑》之苗裔。 一一《张黑女墓志跋》
昔尝谓南朝碑竭罕传,由北碑拟之,则《龙藏》近右军,《清颂》近大令。盖一则纯和萧远,运用师中印,而全泯其迹,品格在《黄庭》、《乐毅》之间;一则顿宏激昂,锋距出《梁鸽》,而益饰以文,构法于《洛神》不异也。 一一《张猛龙碑跋》
北碑楷法,当以《刁惠公志》、《张猛龙碑》及此铭为大宗。《刁志》近大王,《张碑》小王,此铭则由擫外拓,藏锋抽颖,兼用而时出之,中有可证《兰亭》者,可征《黄庭》者,可证淳化所刻山涛、庚亮诸人书者,有开欧法者,有开褚法者。盖南北会通,隶楷裁制,古今嬗变,胥在于此。一一《敬使君碑跋》
在重书法形质与情理的体会了解方面,亦多具创见。如在《王珣贴跋》中认为“《伯远帖》墨迹,隶笔分情,剧可与流沙简书相证发,特南渡名家,韵度自异耳。”指出南北书法有相同之处,惟六朝江南名土尚韵风气更甚些,此说颇合史实。又如在《松江急就章跋》中认为“松江《急就》决为唐临不疑,有讹略之迹,而无讹略之情也。推迹以知情,是在善学者。”此说体现了他的疑古精神,“推迹以知情”即是他的持论方法。又如他在《多宝塔碑跋为谢复园题》中认为“鲁公书源本出殷氏父子,后得笔诀,困法河南,所调厌家鸡欣野资者耶?然如此砷结体,固不能与《裴镜民碑》绝无瓜总也。此拓梢绝,于用笔劲媚处,点画紫拂,绰绰可寻,绝非剜后秃木者可比。”此跋极精到,非有书法家之义本事、真眼光者,不能悟解。所谓真本事、真眼光者,即是能想象到古人的书写状况,处于同一境界,神与之游,发而为论则无隔阂。沈曾植在这方面要比康有为高明许多,宋代苏东坡成自豪地说:“吾虽不善书,晓书莫如我”,此话若移作沈曾植的话,也是非常贴切的。
沈曾植对书法形质与情理的体会了解主要集中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重势,如在《蔡氏分法即钟氏隶法》中提到:““固非修短纤浓,波点相资,无以呈其意势。”又如在《论行楷隶篆通变》中认为:“篆参隶势而姿生,隶参楷势而姿生,此通乎今以为变也。篆参籀势而质古,隶参篆势而质古,此通乎古以为变也。”这就是他独到“异体同势、古今杂形”观,在清季碑学运动中属于新理妙发。二是重形,如他认为“逸少学钟书,最胜处可证得于势巧形密。”又如他认为“《入山帖》瘦质处可证《化度》,可通草书《千文》。”又如他对卫恒《书势》中“修短相副,异体同势,……纤波浓点,错落其间”这十六字相当推崇,其晚年书法风格正是如此。三是重笔,他对卫恒《书势》中的“奋笔轻举,离而不绝”一语非常认同,于用笔的提按起伏、藏锋油颖体悟甚多。他多次提到李斯亡篆以简直、蔡邕亡隶以波发,观照他晚年作品中翻腾的用笔,约略可以推想。他还认为钟繇用笔最曲,王献之最直,王羲之曲直相宜。钟繇的曲对他晚年书风的形成是至关重要的,这与他为学雅尚险奥,清言见骨相一致的。
1980年,沙孟海先生在《书谱》杂志上提出“碑跋的写手与刻手问题”,引起书学界的广泛讨论。关于这个问题,清季书家大多未注意及之。梁 评唐《兗公颂》时,曾提出“字画失度处缘刻手不精耳”。之后的包世臣、赵之谦、康有为都未看透北碑背后的刻手因素,但沈曾植法眼独具,较早地注意到了碑版的刻手问题。如他在《王基碑跋》中提到“刻手精工,遂令使转笔势,突然毕露”:在北魏《燕州刺史元踢墓志跋》中提到:“逆锋行笔颇可玩,惜刻工之拙也”;在北齐《使持节都督元贤墓志跋》中认为“刻手太粗”;在北魏《乐安王元绪墓志跋》中认为“刻工草草”;在《临淮王元彧墓志跋》中认为“此书甚工,刻乃不称”:在隋《杨厉墓志跋》中认为“书道至此,南北一家矣,惜刻工拙耳”。不仪如此,他对拓本的精确与否也十分关注,如他认为《国学本定武兰亭》“极圆润,而未免轻弱。然刻手极精,纤锋华见”:认为《旧拓定本兰亭》“刻工亦颇能传之,殆非天水时代良工不办山”:认为《式古堂法帖》“模刻不精,逐致略无神采”;认为《墨池玉屑本》“宛如手书,其墨色拓工俱绝。……锋颖丰利,真能以刀代笔”;认为《丰存礼小楷普门晶》“书法谨严,刻尤精绝”等等。沈曾植晚年之所以碑帖于一炉,与他能敏锐地感觉到砷帖背后刻手问题有着大的关系。
晚清整个社会都在求变求新以自强。沈曾植书法以占为变.以古为新,翻覆盘转,新意十足。历史上,米芾、赵左钍且怨盼碌某晒κ导摺I蛟苍诟派环锼锏男胖性赋觯骸拔岢⒁愿笙律蒲Ч湃宋豢杉埃航窈鲈唬阂粤俟盼蟛。嘶梁我�?来屏有使转而无点画,即使转办单薄寡昧,如此便是自寻贱落矣,如何?米元章终身不离临摹,褚公亦然,上至庚亮、谢安石,办有拟法。鄙人临纸,一字无来历,便觉杌不安也。”但沈曾植的复古意识与米芾、赵孟睢⒍洳热吮冉掀鹄矗故呛苡刑氐恪C住⒄浴⒍垂乓哉匙悦悖嵌醪谎В匀〗┪鳎恰跋嘣游纳薄K裕堑氖檠枷胫泻苣鸭街钊缟蛟菜髡诺摹耙焯逋啤薄ⅰ肮沤裉跣巍薄ⅰ爸谢猜薄ⅰ胺只行椤闭庑┠谌荨K锕ニ健肮胖识裱小保蚣词茄辛耍⒅厥榉ㄐ问缴系谋浠⒅夭问贫松慕峁�
沈曾植之所以能独树一帜,除了上述的种种鲜明的见解外,还具有一颈勇猛精进的心。他在书学上没有像包世臣那样钻牛角尖,而是主张古今融合,南北相济,以期相生相发的境界。在实践上,他非常大胆地运用“抽锋”、“卧笔”之类的手段,如果用正统的眼光来看,觉得有些偏胜;如果用新理异态的效果来看,恰到好处。
●论沈曾植之“冶新旧思想于一炉”
苏州大学 董俊珏 严明
沈曾植是清末民初一位非常值得关注的人物。他集诗人、学者、官僚等种种角色于一体之复杂而重要的社会身份,使之不仅于清季迥出流辈,罕见其伦,而且在很大程度上成为封建末世旧式文人的典范,即所谓“旧时代旧人物之鲁殿灵光”1。在他的身上,凝聚了风云际会、新陈擅代之时中国知识阶层整体的困惑、彷徨、挣扎和奋斗。他的人生,他的思想,他的追求,鲜活地拴释着易代之际一世士林的心灵冲突。
胡先骕《海日楼集跋》称誉沈曾植是“同光朝第一大师,章太炎、康长素、孙仲容、刘左庵、王静庵先生,未之或先也”2。这一评价相当高,却绝非送美之辞。在近代学界,象沈曾植这样于经、史、音韵、训访、西北与南洋地理、佛、道、医、古代刑律、版本目录乃至书画、乐律等等无不精通妙擅的硕学大儒,确然无人可望其项背,诚如王国维所言,“学者得其片言,具其一体,犹足以名一家,立一说”3。然而,仅仅看到沈曾植之邃于旧学,而将其归入守旧派的行列,却未免失之皮相。沈曾植在近代学术史上的地位与影响,尚且有待于重新认识。他的学术水准,不妨视作晚清之最高峰,但以继匿者之业绩来比照,已难免积薪之叹。那么,从文化史、学术史的立场出发,沈曾植的价值究竟体现在哪里呢?管见以为,沈氏关于中华文化传统命运的忧思,尤其是他因之而付出的艰辛努力,进行的种种探索与尝试,才是今日之研究中应予认真关注与思考的地方。
沈曾植作为一位深具经世致用思想的杰出学者,他观照社会政治与现实人生的方式,即在于他对学术本位的坚持。应该承认,从学术立场出发来干预时世,是清季学界的一种整体祈向,而沈曾植于同济之中,尤为翘楚。此种观念的引顿,加之沈氏对文化传统的挚爱与守护,使他将“冶新旧思想于一炉”当作了自己毕生的学术志愿4。沈曾植深厚的学养,为他提供了足够广阔的胸襟和极其敏锐的洞察力,来容纳和辨析所谓的“新思想”。以下,不妨就沈曾植的学术历程来稍稍追溯一下这一理念的形成终始,以便于进一步的阐述。
宋慈抱《嘉兴沈曾植传》提到,沈氏“因西北边疆多故,治西北舆地之学,期应世变”5。这里一针见血地点出了沈曾植治学之旨归所在,即“期应世变”。有了“弱冠通国初及乾嘉诸家之说”6的扎实基础,沈曾植在这种经世观念的指引下,尽得以肆力于他的“应世”之学。沈曾植于光绪六年(1880)成进士之后,开始了他十七年的京官生涯,先是以主事观政刑部,后又调任总理衙门俄国股章京。这是沈曾植学术思想逐步定型、学术成就渐为世人认可的重要时期,也是他的眼界和思维的广度、深度渐次拓展、加深的关键阶段。这一时期内,他一方从自己的职守出发,在早已精通《大清律》的基础上,深究古律令书,由《大明律》、《宋刑统》一直追溯到汉魏时代的律令,撰写了《汉律辑补》、《晋书刑法志补》等著作,被誉为当代“律家第一”7。另一方面,他的舆地之学更是取得了长足的进展。他不但以《元秘史笺注》、《蒙古源流笺证》等著述而代表了当时中国乃至世界学术界在西北地理衍变方面的最高成就,而且将研究视野扩展到了四裔舆地,从西伯利亚、内外蒙古、南北新疆、西藏直至东南亚唐宋以来的贸迁沿革、商埠旧址都有详尽的考释,发前人之所未发。沈曾植的这些学术成果,不仅为彼时清政府的内政外交提供了历史与理论的依据,发挥了切实的济世效用8;更重要的是,沈曾植在这一过程中,逐渐地接触到了西方的文化思想,从而为他从“兼综汉宋”跃上“熔铸中西”的更高层面创造了条件。换言之,以学术为业、以经世为本的根本立场,加上他的天才创造,为“冶新旧思想于一炉”的宏伟构想的诞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也提供了现实的可能性。
沈曾植在他于光绪二十七年(1901)写给张之洞的《论行新政书》中说道:“日本以将相之和,尽其臣民之用,是变法之最有效者。然日本于西法讲求委曲,于国俗剂量分寸,其心思之微密,决非吾人之浅尝暴发者所可同日而言。”9这里不仅有沈曾植对戊戌变法失败的沉痛而深刻的反思,而且也反映出他对于取镕调和“西法”与“国俗”的一些思考,他隐然将此视作了日本变法成功的根本原因所在。也就在这一年,沈曾植就任上海南洋公学监督。下车伊始,即行改革旧制,添设政治科,以强化学生的时事教育及参政意识,并附设东文学堂,以娴熟西学的罗振玉为监学,又聘请日本学者藤田剑峰博士为教习。这一方面体现出沈曾植近代新式教育的眼光,另一方面也是其思想不断进步与开明的反映。光绪三十三年(1907),沈曾植由江西调任安微提学使,旋即赴日本考察学务,“驰驱咨谋,日不暇给”,“甚契日本穗积博士之学说及伊藤博文之宪法义解”10。这次出访,使学曾植“冶新旧思想于一炉”的理念得以完全确立。两年后,他派谢凤孙等人赴日本东京考察该国租税体制的沿革流变,意欲整理出整个东亚地区的租税法之统系,并希望参照欧洲税制而达到变通改进之最终日的11。
“冶新旧思想于一炉”之构想的萌生,本自于沈曾植的学者立场与经世抱负,而倘若从更广阔的社会历史的层面来考察,那么它就决不仅仅属于沈氏个人,而是那个时代下中国知识阶层同关注的课题;或者说,这一构想的提出,自有其深刻的历史与文化背景。
1840年鸦片战争之后,中国知识界的精英分子们就极其敏锐地意识到,中国正面临着“数千年来未有之变局”12,他们的惶惑与焦虑,比起明清鼎革之际士大夫们对夷狄入主中原的恐惧,当属有过之而无不及。于是自林则徐、魏源以降,士绅阶层的优秀代表们启动了近代中国与世界接轨的历史进程。在这一进程中,魏源以其“师夷长技以制夷”的思想,为中国知识阶层对近代化的最早反应模式“中体西用”开了先河。1860年代以后,冯桂芬在其《校邠庐抗议》中率先提出了“以中国之伦常为原本,辅以诸国富强之术”l3的主张。之后王稻、郑观应、薛福成、沈寿康等人相继表达过类似的思想。而张之洞在《劝学篇》中则对此作了系统的阐发和升华,他指出,西学之中,“西艺非要,西政为要”14,从而把鸦片战争以来世人关注西学的焦点从技术文化提升到了制度文化,既是对洋务运动破产的检讨,亦且与当时维新派的精神不谋而合。作为与张氏和维新党人都有极深渊源的人物,沈曾植在这一时期萌生出“冶新旧思想于一炉”的想法, 自然也是时代思潮的产物了。
谢凤孙在为沈曾植所撰的墓志铭中提到:“今日文章道德、学问经济,可以为世法者,北则张公,南则先生(案即曾植),物望所归,四海两人而己。”l5此语虽不免夸张,但以张之洞与沈曾植并举,却颇有意趣。沈曾植与张之洞的确有许多的共同之处,沈氏“冶新旧思想一炉”的理念在本质上也并没有突破“中体西用”的范畴。然而,“中体西用”作为一个以新卫旧、以西补中的口号,只是对中国社会近代化进程的消极回应,带有浓厚的“防御性”的特征。而沈曾植的主张相对而言,这种保守色彩要淡得多,因而其内涵也要更加丰富一些,适应的层面也会更广一些。尤为重要的是,沈曾植晚年的某些举动,赋予这一主张以更新、更深的思想内容。在人生的最后几年中,沈曾植提出“欲复兴亚洲,须兴儒术”的观点,继而倡议在上海建立经科大学,并成立亚洲学术研究会,冀以在思想文化的领域内,为中国乃至整个亚洲的复兴作相应的支持与准备16。这一方面显现出淡出政坛的沈曾植向学者身份、学术本位的回归,另一方面,则反映了他对中西差距、对中国乃至亚洲社会困境之成因日益深刻的体认。他既然提出“须兴儒术”,那么无疑证明了他对“新旧思想”的交流与碰撞的认识,已经从制度文化的高度又大大前进了一步,至少已开始意识到思想文化的问题;或者说,“冶新旧思想于一炉”这一命题的焦点,正由“工具理性”在向“价值理性“悄悄地转换。到这个时候,张之洞所谓的“中体西用”似乎已经无法再涵盖沈曾植的主张了;而后者一经逸出,便将“体用论”又引向了更为广阔的空间。之后,他的继踵者——王国维、辜鸿铭等辈,抑或他的反对者——陈独秀、钱玄同等新文化运动的闯将们,回应与反击的声音皆已隐约可闻了。至此,张之洞“中体西用”论的现实意义便告终结,而“冶新旧思想于一炉”正向一个新的时代延伸,尽管随后关于中西思想的讨论也大大超出了沈曾植所达到的高度
下面,可以正面来谈一谈对于沈曾植之“冶新旧思想于一炉”该当如何理解的问题。上文提到,沈氏的这一构想实际上有一个认识上逐步深化的过程。但也应看到,这一过程是随着沈曾植对于西学、对于中国社会危机的体认的不断深入而渐次发展的,而他对中国固有之文化传统的态度,始终是信而弥笃,始终不曾改变。他甚至把“兴儒术”奉作了“复兴亚洲”的关键,可见他对传统文化思想的信奉是多么顽固坚定了。王国维亦曾指出他治学之道的效用,即在“使后之学术变而不失其正鹄”17。“正鹄”者何?即沈氏所谓之“旧思想”也。因此,沈曾植这一理念的基本精神,是以对中华文化本位主义的信仰为逻辑前提,通过“旧思想”对“新思想”的消解、吸收而加以渐进的改良,最终达到维持、巩固传统的文化体系与价值观念的根本目的。他心中最为理想的范式,就是当时的日本模式,即通过引进西学而改良国俗,以实现“保君权”、“存国教”之鹄的。这从前文所引其关于日本变法之评论中可以得到确证。所以,所谓“冶新旧思想于一炉”,说到底,就是“冶新思想于旧思想之炉”,其精神实质,依旧不出“体用论”之藩篱,而具体内涵,则有所进步。
以上是从社会历史的价值层面对“冶新旧思想于一炉”进行考察而得出的结论,其局限性一望可知;而倘若从学者个人学殖研炼的角度来评判,则又另当别论了。实际上,前者是对这一理念的思想根源与社会意义的抽绎,而后考也许才是沈曾植产生这种想法的直接动因。也就是说,沈曾值是希望在他个人的学术建树上臻于融贯中西的高度。而从当时学术界对他的评价来看,他确实在这一方面取得了至少是无古人的杰出成就。最有力也最能说明问题的证据,就是彼时国外学者对他的至高推重。谢凤孙所撰沈氏墓志中特别提到:“先生之说,海内士大夫翕然服之,朝廷嘉之,固已至矣;而不意见称于东西学者之书,尤有加乎是者。德国学者愷士林,曼曩谒生纵谈良久,其著述言先生事至悉,至推先生为中国圣人。东瀛则服从先生者尤夥,至有以先生字名其书者。其没也,东西学者闻而惜之,同于中国……”“当时的海外者如日本之那坷通、藤田剑峰、内藤虎次郎、法国之伯希和等诸博士皆闻声倾慕,遏谈相契。俄国学者卡伊萨行为作《中国大儒沈子培》一书, 日本学者西本白川为沈作小传。他赴日本考察学务时,“彼邦人士来请益者,虚往实归,皆厌其意以去”19。在中国积贫极弱的形势下,沈曾桓在国外能获得如此崇高的声望和地位,产生如此深远的影响,恐怕就决不仅仅是凭着他邃于旧学所能达到的,换言之,没有对西学深厚的了解,且不能在一定程度上镕铸自出,他就不可能博得如此的赞誉。钱仲联先生提到,在沈氏《海日楼札丛》中,他解说《国语》韦昭注之“九黎,黎氏九人同位”和《尚书·吕刑》之苗民,结合西洋史例,以为“殆可称为共和民治”20。这就不但突破了汉学家说经之途辙,而且可以作为沈曾植在个人学殖方面打通中西之精深造诣的确证。就此而论,沈曾植不仅是“冶新旧思想于一炉”的倡导者,并且本身就是实践这一理想的典范。在他之后,无论是尝亲炙沈氏的王国维、辜鸿铭,还是与之有通家之好的陈寅恪,又或者刘师培等辈,无不以兼贯中西而为二十世纪学界之巨擘。尤其是王国维、他在沈曾植的基础上,更大胆地倡言“学无中西”、“学无新旧”2l,要“破中外之见”22,而且认为“异日发明光大我国学术之发达者,必在兼通世界学术之人,而不在一孔之陋儒”23。从“中体西用”到“学无中西”,可以清晰地把捉到清末民初思想发展的脉络,而沈曾植无论是在理念或者实务方面,都是二者之间不可缺少的过渡。沈氏之于学术演进的影响,于兹可见。
沈曾植没有象张之洞那样,以《劝学篇》束系统而完整地阐述自己“中体西用”的思想;他标举“冶新旧思想于一炉”,却并不发为著述,而似乎更愿意任其学术与社会活动中,来亲身必履践这一构想。正如钱仲联先生所言,“寐叟博通万卷,不着一字,佛家所谓‘圣默然’者也”24。“不着一字”自然是夸张的说法,但沈曾植留下的成系统的学术著作确实不多见。然而,这于他的学术成就以及声望地位,亦并无多损。就“冶新旧思想于一炉”这一理念而言,它的历史意义与其说在其颇具折衷主义色彩的文化方案,毋宁说在其提出的问题本身。它既涉及了现代化进程中传统文化与外来文化之关系的基本课题,以及这一变革的主体性问题,并且在理论高度上,它超越了“体用论”而更倾向于人文与价值理性的层面,在一定程度上,是张之洞等人思想体系的拓展,从而在揭奖文化更新的深层难题方面更进了一步。沈氏的这一理念,无论是从其形成的时间上,还是在其具体的表述形式上,似乎都与从新文化运动直至现代新儒家的思想发展更为贴近。在从宏观(社会文化)层面成为“中体西用”的外围命题而发挥重要辅翼作用的同时,沈氏之理念还有微观(个人学术素养)层面的特殊价值。这是前人所未涉猎之领域,它实际上揭示了现代化进程中的人才准备的问题,非常值得深思。从这一角度来考虑,沈曾植“冶新旧思想于一炉”的构想,确然有其独特的光彩。
沈曾植作为近代学术界、思想界的一代这宗师,其毕生之思想学术、道德文章,所可指发者,往往而在,“冶新旧思想于一炉”的理念,仅是其中一个方面而己,尚远不足体现他的价值与成就。然而,仅此一隅,就可以见出沈曾桓在近代学术史上继承前哲、开创来学的崇高地位,足够令后世学者仰若高山景行了。无论今日之学术成就能够在多大层面超越沈氏,他终不失为一个里程碑式的人物,更确切地说,他是“巨人的肩膀”。
注:
1 王森然《沈曾植评传》。见《近代二十家评传》,书目文献出版社,1987年版。
2 转引自钱仲联《沈曾植诗学蠡测》。见《文学遗产》,1996年第l期。
3 王国维《沈乙庙七十寿序》。见《海宁王忠悫公遗书·观堂集林》卷十九,1927年秋校印本。
4 王蘧常《沈寐叟年谱·光绪三十二年丙午》。(沈氏)初在日时,甚契日本职积博士之学说及伊)藤博文之宪法义解,自是直欲冶新旧思想于一炉矣(原注:西本小传)。《沈寐叟年谱》,商务印书馆,1938年版。
5 宋慈抱《嘉兴沈曾植传》。见钱仲联编《广清碑传集》卷十七,苏州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
6 同注5。
7 《沈寐里年谱·光绪六年庚辰》:先是公(曾植)己湛精今律,至是更深究古律令书,由《大明律》、《宋刑统》、《唐律》以上治汉魏律令,长安薛云阶尚书允升推为律家第一。
8 宋慈抱所作传、谢凤孙所作之墓志铭等等,都提到沈曾植在俄国西伯利亚铁路建议之前,主张自借英款创亦东三省铁路以及据理力驳俄国谋求黑龙江渔业航务利益之野心等诸事,说明他的学术研究成果在当时确实发挥了一定的积极作用。
9 见《沈寐登年谱·光绪二十七年辛丑》。
10 见注4。
11 沈曾植这一规划得到了日本有关部门的大力协助,在当时算得上是一次比较成功的政府间的国际合作与学术交流,也是沈曾植镕铸中西之学的又一实践。见《沈寐里年谱·宣统元年己酉》。
12 康有为《上清帝第四书》。见汤志钧编《康有为政论集》,中华书局,1981年版。
13 见《中国现代政治思想论著辑要》,中华书局,1988年版。
14 《劝学篇序》。见《张之洞全集》,河北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
15 谢凤孙《学部尚书沈公墓志铭》。见汪兆镛编《碑传集三编》,台湾文海出版社,1980年版。
16 《沈寐叟年谱·中华民七年戊午》:公尝谓欲复兴亚洲,须兴儒术,欲兴儒术,须设立经科大学,先当并设亚洲学术研究会(原注:西本小传)。本年上海有亚洲学术研究会之筹设,公实启之。
17 同注3。
18 同注15。
19 同注4。
20 《论沈曾植——(海日楼札丛)前言》。见《梦苕庵清代文学论集》,齐鲁书社,1993年版。
21 王国维《(国学丛刊)序》。见《海宁王忠悫公遗书、观堂别集》卷四,同注3。
22 王国维《论近年之学术界》。见《海宁王忠悫公遗书·静安文集》,同注3。
23 王国维《奏定经学科大学文学科大学章程书后》。同注22。
24 《近百年词坛点将录》。同注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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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毐篇(3):司马相如 简历

少时好读书击剑,景帝时,为武骑常侍。景帝不好辞赋,他称病免官,来到梁国,与梁孝王的文学侍从邹阳、枚乘等同游,著《子虚赋》。梁孝王死,相如归蜀,路过临邛,结识商人卓王孙寡女卓文君,卓文君喜音乐,慕相如才,相如以琴心挑之,私奔相如,同归成都。家贫,后与文君返临邛(今邛崃市),以卖酒为生。二人故事遂成佳话,为后世文学、艺术创作所取材。
武帝即位,读了他的《子虚赋》,深为赞赏,因得召见。又写《上林赋》以献,武帝大喜,拜为郎。后又拜中郎将,奉使西南,对沟通汉与西南少数民族关系起了积极作用,写有《喻巴蜀檄》、《难蜀父老》等文。后被指控出使受贿,免官。过了一年,又召为郎,转迁孝文园令,常称疾闲居,有消渴疾,病免,卒。
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爱情故事也历经两千多年的传诵,成为不朽的爱情篇章。
   司马相如 -文学成就
司马相如的文学成就主要表现在辞赋上。《汉书·艺文志》著录“司马相如赋二十九篇”,现存《子虚赋》、 《天子游猎赋》、《大人赋》、《长门赋》、《美人赋》、《哀秦二世赋》6篇,另有《梨赋》、《鱼□赋》、《梓山赋》3篇仅存篇名。《隋书·经籍志》有《司马相如集》 1卷,已散佚。明人张溥辑有《司马文园集》,收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
 汉代最重要的文学样式是赋,而司马相如是公认的汉赋代表作家和赋论大师,也是一位文学大师和美学大家。他是汉赋的奠基人,扬雄欣赏他的赋作,赞叹说:“长卿赋不似从人间来,其神化所至邪!”鲁迅在《汉文学史纲要》中将司马相如和司马迁放在一起作专节介绍,并指出:“武帝时文人,赋莫若司马相如,文莫若司马迁。”
司马相如还充分地掌握了辞赋创作的审美规律,并通过自己的辞赋创作实践和有关辞赋创作的论述,对辞赋创作的审美创作与表现过程进行了不少探索,看似只言片语,但与其具体赋作中所表露出的美学思想相结合,仍可看出他对赋的不少见解。他已经比较完整地提出了自己的辞赋创作主张。从现代美学的领域,对其辞赋美学思想进行阐释,无疑是有益的和必要的。
司马相如还是汉代很有成就的散文名家,其散文流传至今的有《谕巴蜀檄》、《难蜀父老》、《谏猎疏》、《封禅文》等。虽然有部分著作在历史上起了一些消极作用。尽管如此,从整体上看,在语言的运用和形式的发展等方面,司马相如对汉代散文作出了重要的贡献。
两千多年来,司马相如在文学史上一直享有崇高的声望,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两汉作家,绝大多数对他十分佩服,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伟大的历史学家司马迁。在整个《史记》中,专为文学家立的传只有两篇:一篇是《屈原贾生列传》,另一篇就是《司马相如列传》,仅此即可看出相如在太史公心目中的重要地位。并且在《司马相如列传》中,司马迁全文收录了他的三篇赋、四篇散文,以致《司马相如列传》的篇幅大约相当于《贾生列传》的六倍。这就表明,司马迁认为司马相如的文学成就是超过贾谊的。
   司马相如 -代表作品
《天子游猎赋》作为司马相如最重要的代表作是文学史上第一篇全面体现汉赋特色的大赋。在内容上,它以宫殿、园囿、田猎为题材,以维护国家统一、反对帝王奢侈为主旨,既歌颂了统一大帝国无可比拟的声威,又对最高统治者有所讽谏,开创了汉代大赋的一个基本主题。在形式上,它摆脱了模仿楚辞的俗套,以“子虚”、“乌有先生”、“无是公”为假托人物,设为问答,放手铺写,结构宏大,层次严密,语言富丽堂皇,句式亦多变化,加上对偶、排比手法的大量使用,使全篇显得气势磅礴,形成铺张扬厉的风格,确立了汉代大赋的体制。
《哀二世赋》是整个赋史上第一篇直斥秦朝暴政的作品,具有鲜明的思想倾向和强烈的现实意义。全文只有158个字,写得情致蕴藉,感既深沉,警策凝炼,与《天子游猎赋》的铺排夸张、雄浑宏丽形成对照,开后代抒情小赋的先河。《长门赋》是赋史上第一篇描写被锁闭深宫中的妇女的作品,通过表现她们的孤独和哀愁,暴露了封建宫庭的阴森黑暗,可谓文学史上宫怨体的滥觞。作品善于描写景物,烘托气氛,以情景交融的笔触,把人物感情的起伏跌宕写得维妙维肖,委婉动人,对后代的宫怨诗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 这几篇作品,为他在中国文学史上赢得了几个“第一”。
   司马相如 -情感生活
司马相如与卓文君
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故事可说是家户喻晓。司马相如是西汉有名的辞赋家,音乐家。早年家贫,并不得志,父母双亡后寄住在好友县令王吉家里。卓文君的父亲卓王孙是当地的大富豪。卓文君当时仅十七岁,书上形容文君的美貌:“眉色远望如山,脸际常若芙蓉,皮肤柔滑如脂”,更兼她善琴,文采亦非凡。本来已许配给某一皇孙,不料那皇孙短命,未待成婚便匆匆辞世,所以当时文君算是在家守寡。  
卓王孙与王吉多有往来。某日,卓王孙在家晏请王吉,司马相如也在被请之列。席间,免不了要作赋奏乐。司马相如得知卓王孙之女文君美貌非凡,更兼文采,于是奏了一首《凤求凰》。卓文君也久慕司马相如之才,遂躲在帘后偷听,琴中之求偶之意如何听不出。两个人互相爱慕。但受到了卓王孙的强烈阻挠,没办法,两人只好私奔。后回到成都,生活窘迫,文君就把自已的头饰当了。开了一家酒铺,卓文君亲自当垆卖酒。两人相濡以沫,日子虽清苦却也甜美。
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私奔,他父亲对女儿非常不满,但看她的生活那样的艰难,卓王孙给女儿一百名仆人,一百万钱财,一份嫁妆,让他们回到了司马相如的老家,置办些田地家产,好好过日子。卓文君得到了父亲的救助,与丈夫司马相如一起,过起了富足的生活。
然而,天意又一次捉弄这绝代佳人。《文君复书》说的是司马相如赴长安赶考,对送行的妻子卓文君发誓:“不高车驷马,不笔此过。”聪慧多情的文君听此却深为忧虑,于是婉约而劝:“男儿功名固然很重要,但也切勿为功名所缠,作茧自缚。”此后一别,一等就是五年,五年时光毫无音寻,文君日日思君,暗暗垂泪。谁知后来,司马相如因为一篇《子虚赋》轰动文坛,做了皇帝的侍郎客。一日突然收到司马相如的信。卓文君接过信又惊又喜,拆开信一看,寥寥数语:“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聪明的卓文君瞧见在「万」字之后,少了一个「亿」字,当下心如刀割、泪眼婆娑。因为「无亿」即「无意」也,是丈夫对自己已然「无意」的暗示!於是,她强忍著悲痛,回了一封「倒顺书」《怨郎诗》给司马相如: 一别之后, 两地相思, 只说是三四月, 又谁知五六年, 七弦琴无心抚弹, 八行书无信可传, 九连环从中折断, 十里长亭望眼欲穿, 百相思、千系念, 万般无奈把郎怨。 万言千语说不完, 百无聊赖十依栏, 重九登高看孤雁, 八月中秋月圆人不圆, 七月半,烧香禀烛问苍天, 六月三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 五月石榴如火,偏遇冷雨浇花端, 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 三月桃花随水转,二月风筝线儿断, 郎呀郎 巴不得下一世 你为女来我做男 。
后来司马相如渐显达,想纳妾,据《西京杂记》记载:“司马相如将聘茂陵人女为妾,卓文君作《白头吟》以自绝,相如乃止”。不过,考证家们言此诗是民间作品。                                         《白头吟》        皑如山上雪,蛟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徙徙。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随诗附文曰: “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锦水有鸳,汉宫有水,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淫而不悟! 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写完之后只觉悲凉,时代对女子终是不公平的。前尘种种既已看破,不如归去。于是弃笔离去,不再回首。    
卓文君哀怨的《白头吟》和凄伤的《诀别书》,使司马相如大为感动,想起往昔恩爱,打消了纳妾的念头,并给文君回信:“诵之嘉吟,而回予故步。当不令负丹青感白头也。”此后不久相如回归故里,两人安居林泉。 这首卓文君写的《白头吟》使夫回心转意的故事遂传为千古佳话。     后人则根据他们二人的爱情故事,谱得琴曲《凤求凰》流传至今。
纪念司马相如和卓文君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双翼俱起翻高飞,天感我恩使余悲。”一曲《凤求凰》,一段感人至深的爱情,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已不再是一般才子佳人的相遇相惜,相知相恋。他们之间的感情,若说坚如磐石,但世上何处可寻得如此坚固的磐石;若说深似幽潭,而天下岂能找到如此深沉的幽潭。两人年轻却并不盲目,并不草率轻浮,一旦认定,便义无反顾地浸身爱海,畅游无碍。年轻的心追求的是坚贞的爱情。并非永恒才是完美的,并非“朝朝暮暮”才算爱情。一路的不平,不断的分离,风阻雨拦的人生才算是饱满的,精彩的。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便演绎了一首荡气回肠的“山无棱,天地合,乃感与君绝”之绝唱。
   封建等级制度和家长权威曾破坏了多少本应美满的姻缘,最令人扼腕的怕要是梁祝了。梁山伯与祝英台同窗三年,经十八相送,情愫日生,最终却在封建家长制的重压下无力地退步了。梁山伯一病不起,郁郁而死;祝英台则被迫上了花轿。虽然最后双双化碟而去,也算成全了二人凄美的苦恋,但这绝不会是梁祝以及广大读者所最为希冀的结局。他们终究没有争得属于他们的完整的幸福。而同样在名教伦理的重刑酷压下,在大汉天子(刘彻)的特意阻拦下,年轻的司马相如,年轻的卓文君,毅然为了对方而不惜付出一切,甚至牺牲生命。二人终是以彼此间的坚贞和忠诚感动了皇帝,成全了一段“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千古佳话。此情此心,岂不令人唏嘘感慨,叹羡不已!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年轻的心追求坚贞的爱情,年轻的心坚守忠诚的爱情。司马相如求得了他的凰。
千古以来,“只羡鸳鸯不羡仙”似乎只是某些文人为赋诗词强做愁的借口,然而是否真的如此呢?千年前有大夫范蠡与美女西施夫唱妇随,畅游山水;千年后有司马相如和卓文君携手演绎,合奏《凤求凰》。这或许是上面那句话的最好代言……
   司马相如 -生平轶事
窦太后崇尚“黄老”学说,罢免了支持儒家学说的窦婴和田羛的官职,陆续任命了几个浑浑噩噩的人当了丞相、御史大夫和郎中令。武帝不愿与他们议事,呆在宫里实在无趣,就经常换上便装,外出游玩打猎,有时跑得很远,一连四五天不回来。后来,他觉得跑得太远,不仅危险,也实在辛苦,就命光禄大夫吾丘寿王拓造大型苑囿上林苑。年轻的武帝便把大部分时间消磨在上林苑中。 汉武帝雅好文学喜欢辞赋,东方朔、吾丘寿王等著名的文人,便经常陪伴在他的身旁,吟诗作赋,倒也十分快活。
一天,汉武帝读到司马相如的《子虚赋》,被赋中华美的文辞与磅礴的气势所吸引,不由拍手叫好。他一口气读完《子虚赋》,以为作者是前朝人,便连声叹息说:“写这篇赋的人,真是个才子,可惜我没有和这个人生活在同一个时代!” 这时,在汉武帝身边服侍的狗监(替汉武帝管理猎狗的人)杨德意谄笑着说:“陛下,写这篇赋的人小臣知道,他是小臣的同乡司马相如,现在成都闲居。” 汉武帝听了又惊又喜,问道:“你说的可是真实情况吗?” 杨德意回答说:“是的,司马相如曾经对我说过,是他写的《子虚赋》。” “太好了!这么一个有才华的人,竟没有人对我说过。”汉武帝有点婉惜地说,于是,他马上派人召司马相如来京。
司马相如,字长卿,是蜀郡成都人,好读书,善弹琴,风流洒脱,文章写得很漂亮,特别擅长写赋。他与王吉是好朋友,王吉曾对他说:“你在外面游学,如果官运不好,日子不好过,就到临邛找我。”有一天,司马相如真的来投奔了王吉。
两人携手来到客厅,司马相如向王吉谈了近几年的行踪,王吉知道了相如尚未成家,便向他说起,临邛首富卓王孙有个女儿卓文君,生得聪明无比,美貌无双,如今在娘家守寡。与相如是天生的一双。司马相如听了,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王吉却不以为然,他认为事在人为。 卓王孙知道司马相如是有名的文人,便宴请了他,并顺便发了一百多张请帖,邀请了很多县中的官员与有名望的人。
宴会开始,卓王孙带领众宾客向司马相如敬酒,少不了说了许多奉承话。正在大家喝得高兴的时候,王吉向大家介绍说:“相如先生是当今第一名流,不仅文章写得好,而且奏也弹得很好。今天有佳宾美酒,何不请相如先生弹奏一曲呢?”众人听了,齐声叫好。
司马相如推辞了一番,便弹奏起来,先弹了一支短曲,后来偷看到竹帘后面有一个影影绰绰穿白衣服的女子在听琴,知道是卓文君,就施展自己高超的琴技,弹起了一曲凤求凰,通过琴声,向卓文君表达了自己求爱的心情。原来,卓文君听说司马相如来做客,早就想见识一下这位大才子。她本来就喜爱音乐,听到琴声,就偷偷地躲在帘子后面看。卓文君深懂琴理,听出了琴声中的意思。而宴席上的宾客,当然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为了恭维司马相如,一味地拍手叫好。
司马相如回去以后,就用钱买通了卓文君的仆人,通过仆人送给卓文君一封求爱信。卓文君接到求爱信激动不已,但她知道父亲不会同意这门亲事。便在一天晚上,偷偷地跑出来,投奔了司马相如。俩人连夜乘车回到司马相如的家乡成都。
卓文君同司马相如来到成都,开始时,倒安于清贫生活,可是日子长了,就忍耐不住了,便劝相如到临邛去。司马相如也没有别的办法两人就一同来到了临邛。
卓王孙对卓文君私奔十分恼火,不肯周济他们。为了出卓王孙的丑,他们便开起了一个夫妻酒店,文君当垆卖酒,相如故意当众洗涤碗筷杯盘,提壶送酒,像个酒保。 果然,卓王孙认为卓文君与司马相如这样做太丢面子,羞得连大门也不敢出。后来在亲戚朋友和县令的劝说下,送给了司马相如他们一笔财物。司马相如同卓文君又回到了成都,开始过起了富裕的生活。
且说司马相如被召到朝廷,汉武帝接见了他,问他道:“《子虚赋》是你写的吗?”
司马相如非常自负地回答说:“是的,陛下,《子虚赋》正是臣写的。不过,那是写诸侯的事,并没有什么了不起。若准臣陪陛下游猎,臣可写出天子游猎赋献给陛下。”
汉武帝听了非常高兴。为司马相如安排了豪华的住处,给以优厚的待遇。第二天就带了司马相如等人去上林游猎。没过几天,司马相如就挥洒大笔,写出了一篇《上林赋》,呈献给汉武帝。汉武帝读了《上林赋》,感到十分满意,心中高兴,就封了司马相如一个郎官(帝王的侍从官)。
后来,司马相如曾经作为汉武帝的专使招抚了夜郎归顺汉朝,很得武帝的赏识。邛、鮈、冉、鮉一带地区各族首领见夜郎归顺了汉朝,也表示愿意归顺汉朝。于是汉武帝就封司马相如为中郎将,手持皇帝的旄节,去招抚这些地区的部族。司马相如顺利地完成了使命,汉武帝十分满意,重赏了他。不久,有人上书给汉武帝,说司马相如出使时曾接受了很多金钱贿赂,武帝信以为真,就罢免了司马相如的官职。
司马相如家中富有,也乐得清闲自在,就把家搬到茂陵,与卓文君过着悠闲舒服的生活。
   司马相如 -史书记载
《史记 司马相如列传》附注释
司马相如者,蜀郡成都人也,字长卿。少时好读书,学击剑①,故其亲名之曰犬子②。相如既学③,慕蔺相如之为人,更名相如。以赀为郎④,事孝景帝,为武骑常侍,非其好也⑤。会景帝不好辞赋,是时粱孝王来朝,从游说之士齐人邹阳、淮阳枚乘、吴庄忌夫子之徒⑥,相如见而说之,因病免⑦,客游粱。粱孝王令与诸生同舍⑧,相如得与诸生游士居数岁,乃著《子虚之赋》。 会粱孝王卒,相如归,而家贫,无以自业⑨。素与临邛令王吉相善⑩,吉曰:“长卿久宦游不遂,而来过我(11)。”于是相如往,舍都亭(12)。临邛令缪为恭敬,日往朝相如(13)。相如初尚见之,后称病,使从者谢吉(14),吉愈益谨肃。临邛中多富人,而卓王孙家僮八百人(15),程郑亦数百人,二人乃相谓曰:“令有贵客,为具召之(16)。”并召令。令既至,卓氏客以百数。至日中,谒司马长卿,长卿谢病不能往(17),临邛令不敢尝食,自往迎相如。相如不得已,强往,(18)一坐尽倾(19)。酒酣,临邛令前奏琴曰(20):“窃闻长卿好之,愿以自娱。”相如辞谢,为鼓一再行(21)。是时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缪与令相重(22),而以琴心挑之(23)。相如之临邛(24),从车骑(25),雍容闲雅甚都(26);及饮卓氏,弄琴,文君窃从户窥之(27),心悦而好之,恐不得当也(28)。既罢,相如乃使人重赐文君侍者通殷勤(29)。文君夜亡奔相如(30),相如乃与驰归成都。家居徒四壁立(31)。卓王孙大怒曰:“女至不材(32),我不忍杀,不分一钱也。”人或谓王孙,王孙终不听。文君久之不乐,曰:“长卿第俱临邛(33),从昆弟假货犹足为生(34),何至自苦如此!”相如与俱之临邛,尽卖其车骑,买一酒舍酤酒(35),而令文君当炉(36)。相如身自著犊鼻裈(37),与保庸杂作(38),涤器于市中。卓王孙闻而耻之,为杜门不出(39)。昆弟诸公更谓王孙曰(40):“有一男两女,所不足者非财也。今文君已失身于司马长卿,长卿故倦游(41),虽贫,其人材足依也。且又令客(42),独奈何相辱如此(43)!”卓王孙不得已,分予文君僮百人,钱百万,及其嫁时衣被财物。文君乃与相如归成都,买田宅,为富人。 ①击剑:投剑击物的技术。或以为是刺杀斩击的技术。②犬子:犹言“狗儿”,这是司马相如最初的名字,饱含着父母对儿子的亲昵之情。③既学:完成学业。按裴学海《古书虚字集释》:“既,尽也。”粱玉绳《史记志疑》卷三十四引《蜀志》秦宓的话说:“文翁遣相如东受七经,还教吏民。”此“既学”当指此事。④以赀(zī,资)为郎:因为家中资财多而当上了郎官。以:因。赀:通“资”,钱财。郎:郎官,是汉代的宫廷宿卫侍从之官。按汉朝法律,功臣的子弟、二千石以上的显宦高官子弟,皆可凭恩荫为郎。另外家财超过四万的良家子弟,也可以被选为郎,称为“訾郎”。司马相如当郎官即属此类。⑤好:喜爱。⑥夫子:犹言“先生”,是一种尊称。《集解》引徐广之言,释为庄忌之字,不确。⑦说:通“悦”,喜爱。因:趁,借。免:辞官。⑧诸生:指粱孝王的诸多门客。舍:住。⑨自业:自为生计。⑩素:一向。令:县令。相善:互相友好。(11)宦游:离乡在外,求官任职。遂:官运通达。过:拜访。(12)都亭:指临邛城内之亭。都:城。亭:人停集之处。(13)缪:通“谬”,诈,佯装之意。朝:拜访。(14)谢:拒绝。“谢吉”就是拒绝王吉的拜访,以提高自己的身分。(15)家僮:私家奴隶。(16)为具:备办酒席。具:馔也,指饭菜。(17)谒:请。谢病:以病推辞。(18)强往:勉强前去。(19)一坐尽倾:在座的客人都惊羡司马相如的风采。(20)奏:进献。(21)鼓:弹奏。一再行:一两支曲子。再:第二。行:指乐曲。(22)缪:通“谬”,佯装。相重:相互敬重。(23)琴心:指琴声中蕴含的感情。据《史记索隐》载,司马相如所配曲辞曰:“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皇,有一艳女在此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由交接为鸳鸯。”又曰:“凤兮凤兮从皇栖,得托子尾永为妃。交情通体必和谐,中夜相徒别有谁?”两诗皆富深情。挑:通“誂(tiǎo)”。《说文》:“誂,相呼诱也。”此指司马相如用琴声诱发卓文君的爱慕之情。(24)之:往;到……去。(25)从车骑:车马跟随在后边。从:随。(26)雍容闲雅:仪表堂堂,文静典雅。甚都:很大方。按《广雅》:“都,大也。”又《史记集解》引郭璞曰:“都犹姣也。”亦通。(27)窥(kuī,盔):从缝隙中偷看。(28)当:通“党”。《方言》:“党,知也。”“不得当”犹言不了解我。(29)通:傅达。殷勤:殷切诚恳之情。(30)亡奔:逃出卓家私奔相如。亡:逃跑。奔:男女不经所谓合法手续而私自结合。(31)家居:家中存放之物。居:放置。徒:空。“徒四壁立”,只有空空的四面墙壁竖立在那里。此言家中穷乏无物。(32)至:极。不材:不成材。(33)第:但、只。俱如:一同前往。如:往。(34)从:向。昆弟:兄弟。假贷:借贷。为生:维持生活。(35)酒舍:酒店。酤(gū,姑)酒:卖酒。(36)当炉:主持卖酒之事。按《广韵》曰:“当,主也。”炉,通“垆”,堆土成台,四面隆起,中置酒瓮以热酒。(37)著:穿。犊鼻裈(kūn,坤):形似牛犊之鼻的围裙。或说是形如牛犊之鼻的短裤。(38)保庸:雇工。或释为奴婢之贱称(见《方言》)。杂作:共同操作。(39)杜门:闭门。(40)诸公:父辈们。此指临邛的年长者。更:交相。(41)故:本来。倦游:对宦游已厌倦。(42)令客:县令的客人。(43):柰何:通“奈何”。 居久之,蜀人杨得意为狗监,侍上①。上读《子虚赋》而善之②,曰:“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得意曰:“臣邑人司马相如自言为此赋。”上惊,乃召问相如。相如曰:“有是。然此乃诸侯之事,未足观也。请为天子游猎赋,赋成奏之③。”上许,令尚书给笔札④。相如以“子虚”,虚言也,为楚称⑤;“乌有先生”者⑥,乌有此事也,为齐难⑦;“无是公”者,无是人也,明天子之义⑧。故空藉此三人为辞⑨,以推天子诸侯之苑囿⑩。其卒章归之于节俭,因以风谏(11)。奏之天子,天子大说。其辞曰: ①侍:侍奉。上:皇上。此指汉武帝刘彻。②善之:赞美《子虚赋》。③奏:进献。④笔札:写字的笔和可供写字的木板。⑤虚言:虚构的言辞。称:陈述、夸耀。⑥乌:何、焉。“乌有”犹言“哪有”,即没有。⑦难:诘难。⑧明:阐明。天子之义:做天子的道理。⑨空藉:假借。⑩推:推演。因以:借以。风:通“讽”,委婉含蓄地劝告。 楚使子虚使于齐,齐王悉发境内之士①,备车骑之众,与使者出田②。田罢,子虚过诧乌有先生③,而无是公在焉。坐定,乌有先生问曰:“今日田乐乎?”子虚曰:“乐。”“获多乎?”曰:“少。”“然则何乐?”曰:“仆乐齐王之欲夸仆以车骑之众,而仆对以云梦之事也。”曰:“可得闻乎?” 子虚曰:“可。王驾车千乘,选徒万骑,田于海滨。列卒满泽,罘罔弥山④,揜兔辚鹿⑤,射麇脚麟⑥。鹜于盐浦⑦,割鲜染轮⑧。射中获多,矜而自功⑨。顾谓仆曰:‘楚亦有平原广泽游猎之地饶乐若此者乎?楚王之猎何与寡人⑩?’仆下车对曰:‘臣,楚国之鄙人也(11),幸得宿卫十有余年,时从出游,游于后园,览于有无,然犹未能遍睹也,又恶足以言其外泽者乎!’齐王曰:‘虽然,略以子之所闻见而言之。’ ①悉:全,皆。士:兵。②备:齐全。田:通“畋”,打猎。③过:拜访。诧:夸耀。④罘(fú,扶):捕兔的网。罔:捕鱼的网。弥(mí,迷):满。⑤揜(yǎn,掩):覆盖、罩住。《汉书?司马相如传》、《文选?子虚赋》皆作“掩”,乃“奄”之借字,也是覆盖之意。辚:用车轮辗压。⑥麇:麇鹿。脚:本指动物的小腿,此用为动词,捉住小腿之意。《汉书?司马相如传》“脚”作“格”,也是“拘执”之意(见《后汉书?钟离意传》注)。麟:一种大鹿,非指古人作为祥瑞之物的麟。⑦鹜:纵横奔驰。盐浦:海边盐滩。⑧鲜:指鸟兽的生肉。染轮:血汙车轮。此句言猎获之物甚多。⑨矜:骄矜、夸耀。自功:自我夸功。⑩何与:何如。(11)鄙人:见识浅陋的人。 “仆对曰:‘唯唯①。臣闻楚有七泽,尝见其一,未睹其余也。臣之所见,盖特其小小耳者②,名曰云梦。云梦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其山则盘纡茀郁③,隆崇嵂崒④;岑岩参差⑤,日月蔽亏⑥;交错纠纷⑦,上干青云⑧;罢池陂陁⑨,下属江河⑩。其土则丹青赭垩(11),雌黄白坿(12),锡碧金银(13),众色炫耀(14),照烂龙鳞(15)。其石则赤玉玫瑰(16),琳瑉琨珸(17),瑊玏玄厉(18),瑌石武夫(19)。其东则有蕙圃衡兰(20),芷若射干(21),穹穷昌蒲(22),江离麋芜(23),诸蔗猼且(24)。其南则有平原广泽,登降陁靡(25),案衍坛曼(26)。缘以大江(27),限以巫山(28)。其高燥则生葴苞荔(29),薛莎青薠(30)。其卑湿则生藏茛蒹葭(31),东蔷雕胡(32),莲藕菰芦(33)、菴轩芋(34),众物居之(35),不可胜图(36)。其西则有涌泉清池,激水推移(37),外发芙蓉蓤华(38),内隐巨石白沙(39)。其中则有神龟蛟鼍(40),玳瑁鳖鼋(41)。其北则有阴林巨树(42),楩楠豫章(43),桂椒木兰(44),蘖离朱杨(45),樝梨梬栗(46),橘柚芬芳。其上则有赤猿蠷蝚(47),鹓雏孔鸾(48),腾远射干(49)。其下则有白虎玄豹(50),蟃蜒犴(51),兕象野犀(52),穷奇獌狿(53)。 ①唯唯:应答的声音。②特:只。③盘纡:迂回曲折。茀郁:山势曲折的样子。④隆崇:高耸之状。葎萃(lǖ zú,律卒):山势高峻险要的样子。⑤岑岩:《文选》作“岑崟(yín,银),《方言》释为“峻貌”,即山势高峻的样子。参差:形容山岭高低不齐的样子。⑥蔽:全遮住。亏:半缺。⑦交错纠纷:形容山岭交错重叠,杂乱无序。⑧干:接触。按《文选》李善注:“孔安国《尚书传》曰:干,犯也。”⑨罢池:山坡倾斜的样子。下文“陂陁”亦此意。⑩属:连接。(11)丹:朱砂。青:石青,可制染料。赭(zhě,者):赤土。垩(è,饿):白土。(12)雌黄:一种矿物名,即石黄,可制橙黄色染料。白垩:石灰。(13)碧:青色的玉石。(14)众色:指各种矿石闪现出的不同光彩。炫耀:光辉夺目的样子。(15)照:照耀。烂:灿烂。这句说各种矿石光彩照耀,有如龙鳞般的灿烂辉煌。(16)赤玉:赤色的玉石。玫瑰:一种紫色的宝石。(17)琳瑉:一种比玉稍次的石 琨珸:高步瀛《文选李注义疏》以为“琨珸”即“琨”。《说文》:“琨,石之美者。”(18)瑊玏:次于玉的一种石名。又郭璞以为“似玉之石”(见《广韵》引文)。玄厉:一种黑色的石头。(19)碝(ruǎn,软)石:一种次于玉的石头,“白者如冰,半有赤色”(见《文选》李善注)。武夫:《文选》作“娬玞”,一种次于玉的美石,质地赤色而有白色斑纹。(20)蕙圃:蕙草之园。蕙与兰皆为香草,外貌相似。蕙:一茎可开数朵花;兰:一茎一花。衡:杜衡,香草名,“其状若葵,其臭如蘼芜。”(见《文选》李善注)兰:兰草。(21)芷:白芷,或称“药”,香草名。若:杜若,香草名。射干:香草名,草本,可入药。(22)穹穷:通“”,香草名,其根可以入药。昌蒲:水草名,根可入药。(23)江离:或作“茳蓠(jiāng lí,江离)”香草名。蘪芜:或作“蘼(mí,迷)芜”,即穹穷之苗。(24)诸蔗:即甘蔗。猼且(pò jù,破巨):即芭蕉。(25)登降:此言地势高低不平,或登上或降下。陁靡:山坡倾斜绵延的样子。(26)案衍:地势低下。坛曼:地势平坦。(27)缘:沿、循。大江:指长江。(28)限:界限。巫山:指云梦泽中的阳台山,在今湖北汉阳境内,非为今四川巫山县。(29)高燥:高而干燥之地。葴:马蓝,草名。:一种像燕麦的草。苞:草名,形似茅草,可编席织鞋。荔:草名,其根可制刷。(30)薛:高步瀛《文选李注义疏》以为“薛即萧,萧薛声转。”又《说文》曰:“萧,艾蒿也。”则“薛”乃艾蒿。莎:一种蒿类植物名。青薠:一种形似莎而比莎大的植物名。(31)卑:低。藏茛:即狗尾巴草,也称狼尾草。蒹葭(jiān jiā,兼加):芦苇。(32)东蔷:草名,状如蓬草,结实如葵子,可以吃。雕胡:菰米。(32)菰芦:即葫芦(见《文选》李善注引张晏说)。又方以智《通雅》以为“菰芦,言菰茭(雕胡)、芦笋,皆可食者也。”也通。(34)菴:蒿类植物名,子可入药。轩芋:即莸(yóu,由)草,一种生于水中或湿地里的草。(35)众物:指众多的草木。居:此指生长。(36)图:计算。(37)涌泉:奔涌的泉水。推移:浪涛翻滚向前。(38)外:指池水表面之上。发:开放。芙蓉:即荷花。蓤华:即菱花,开小白花。华,同“花”。(39)内:指池水下面。隐:藏。(40)中:指池水中。蛟:古代传说中能发水的一种龙。鼍(tuó,驮):即今之扬子鱷,俗名猪婆龙。(41)玳瑁:龟类动物,其有花纹的甲壳可做装饰品。鼋:大鳖。(42)阴林:北山坡的树林。(43)楩:树名,即黄楩木。楠:树名,即楠木,树质甚佳。豫章:树名,即樟木。(44)桂:香树名。椒:花椒树。木兰:树名,开白花,宜于观赏。(45)蘖:即黄蘖树。其高数丈,其皮外白里黄。离:通“樆(lí,离)”,即山梨树。朱杨:生于水边的树名,即赤茎柳。(46)樝(zhā,滓)梨:即山楂树。梬(yǐng,影)栗:梬枣,今称黑枣。(47)赤猿:红猴。蠼蝚:猕猴。(48)鹓(yuān chú,冤除):传说中似凤凰的鸟名。孔:孔雀。鸾:鸾鸟,传说中似凤凰的鸟名。(49)腾远:即“腾猿”之误字,善腾跃的猴子。射(yè,夜)干:似狐而小的动物,能上树,其鸣如猿。(50)玄豹:黑豹。(50)蟃蜒:通“獌蜒”一种似狸的狼类大兽,传说其长百寻(当为一寻之误)。(chū,初):一种似狸而大的猛兽。豻:一种似狐的野狗。(52)兕:雌性犀牛。(53)穷奇:野兽名。一说其鸣如狗,能吃人。一说其状似虎,有翅能飞,能吃人。按《汉书?司马相如传》无“兕象”以下八字。钱大昕谓后人妄增。 “‘于是乃使专诸之伦①,手格此兽②。楚王乃驾驯驳之驷③,乘雕玉之舆④。靡鱼须之桡旃⑤,曳明月之珠旗⑥。建干将之雄戟⑦,左乌嗥之雕弓⑧,右夏服之劲箭⑨。阳子骖乘⑩,纤阿为御(11),案节未舒(12),即陵狡兽(13)。辚邛邛(14),蹴距虚(15),轶野马而騊駼(16),乘遗风而射游骐(17)。儵眒凄浰(18),雷动熛至(19),星流霆击(20)。弓不虚发,中必决眥(21),洞胸达腋(22),绝乎心系(23)。获若雨兽(24),掩草蔽地。于是楚王乃弭节裴回(25),翱翔容与。览乎阴林,观壮士之暴怒,与猛兽之恐惧。徼受诎(26),殚睹众物之变态(27)。 “‘于是郑女曼姬(28),被阿锡(29),揄紵缟(30),杂纤罗,垂雾豰(31)。襞积褰绉(32),纡徐委曲(33),郁桡溪谷(34)。衯衯裶裶(35),扬袘恤削(36),蜚纤垂髾(37)。扶与猗靡(38),噏呷萃蔡(39)。下摩兰蕙(40),上拂羽盖(41)。错翡翠之威蕤(42),缪绕玉绥(43)。缥乎忽忽(44),若神仙之仿佛(45)。 ①专诸:春秋时代的吴国勇士,曾替吴公子光刺杀吴王僚。此指像专诸一样的勇士。伦:类。②格:击杀。③驯:被驯服。驳:毛色不纯的马。驷(sì,肆):古代四匹马驾一车称驷,此泛指马。④雕玉之舆:用雕刻的玉石装饰的车,此言车之高贵。⑤靡:通“麾”,挥动。鱼须:海中大鱼之须,用来做旗子的穗饰。⑥曳:摇动。明月:珍珠名。⑦建:举起。干将:本为春秋时代吴国的著名制剑工匠,此指利刃。雄戟:三面有刃的戟。⑧乌嗥:《汉书》作“乌号”,古代良弓名。雕弓:雕刻花纹的弓。⑨夏服:通“夏箙(fú,服)”,盛箭的袋子。相传善射的夏后羿有良弓繁弱,还有良箭,装在箭袋之中,此箭袋即称夏服。⑩阳子:即孙阳,字伯乐,秦穆公之臣,以善相马著称。骖乘:陪乘的人。古时乘车,驾车者居中,尊者居左,右边一人陪乘,以御意外,称骖乘。(11)纤阿(ē,婀):传说是为月神驾车的仙女,后人泛称善驾车者为纤阿。(12)案节:马走得缓慢而有节奏。此言马未急行。未舒:指马足尚未尽情奔驰。此亦言马未急行。(13)陵:侵凌,此指践踏。狡兽:强健的猛兽。按《广雅》:“狡,健也。”(14)辚:用车轮辗压。邛(qióng,穷)邛:传说中的怪兽,其状如马,善奔驰。(15)蹴:践踏。距虚:一种善于奔走的野兽名,其状如驴。(16)轶:突击。(wèi,卫):通“wèi,卫)车轴顶端。这里是以撞击之意。或释为“躗”(wèi,卫)之借字,践踏之意,也通。騊駼(táo tú,陶途):北方野马名。或释为良马。(17)遗风:千里马名。骐:野兽名,似马。(18)儵眒(shū shēn,书申):迅速的样子。儵,通“跾(shū,书)”,疾速。凄浰:迅疾的样子。(19)雷动:像惊雷那样震动。此言楚王车马的气势勇猛。熛(biāo,标)至:像暴风刮来一样。熛,通“猋”,即飙风,迅疾的大风。此言楚王车骑的神速。(20)星流:流星飞坠。霆:疾雷。(21)中(zhòng,重):射中。决:裂开。眥(zì,字):眼眶。(22)洞:贯穿。(23)绝:断裂。心系:连心的血管。(24)获:指猎物。雨(yù,玉):下雨。这里指像雨点降落一样。弭(mǐ,米)节:停鞭缓行。裴回:即徘徊。(26)徼(yāo,腰):拦截。(jù,剧):极度疲倦。受:接受。诎:穷尽。此指精疲力竭。(27)殚:尽。(28)郑女:郑国女子。古代郑国多美女。曼姬:美女。曼,皮肤细腻柔美。(28)被:通“披”。此指穿衣。阿:轻细的丝织品。锡:通“緆”,细布。(30)揄:牵曳。紵:麻布。缟:白绸布。(31)雾豰(hú,胡):轻柔的细纱。(32)襞(bì,壁)积:形容女子腰间裙褶重重叠叠。褰(qiān,迁)绉:形容衣服上的纹理很多。褰,缩。(33)纡徐委曲:形容衣服的线条婉曲多姿。或释为“裙下垂貌”(见《文选》吕向注)。(34)郁桡:深曲的样子。(35)衯(fēn,分)衯裶(fēi,非)裶:衣服长长的样子。(36)扬:抬起。袘(yì,义):裙子下端边缘。恤削:形容裙缘整齐的样子。(37)蜚:通“飞”。飘动。纤:《汉书》作“”,妇女上衣上的飘带。髾(shāo,梢):本指妇女燕尾形的发髻,此指衣服的燕尾形的下端。(38)扶舆:与下文“猗靡”皆形容衣服合身,体态婀娜的样子。(39)噏呷(xī xiá,吸匣)、萃蔡:皆为人走路时衣服摩擦所发出的响声的象声词。(40)摩:摩擦。(41)拂:拂拭。羽盖:插饰羽毛的车盖。(42)错:间杂。翡、翠:皆为鸟名,前者生红色羽毛,后者生绿色羽毛。威蕤(ruí,緌):用羽毛装饰的首饰。(43缪绕:缭绕。缠结。玉绥:用玉装饰的帽带。(44)缥(piāo,漂)乎:隐隐约约若有若无的样子。忽忽:飘忽不定的样子。(45)仿佛:不真切。 “‘于是乃相与獠于蕙圃①,媻珊勃窣上金堤②。掩翡翠,射鵕③。微矰出,纤缴施④。弋白鹄,连鴐鹅⑤。双鸧下,玄鹤加⑥。怠而后发,游于清池⑦。浮文鹢,扬桂枻⑧。张翠帷,建羽盖⑨。罔玳瑁,钓紫贝⑩。金鼓,吹鸣籁(11)。榜人歌,声流喝(12)。水虫骇,波鸿沸(13)。涌泉起,奔扬会(14)。礌石相击(15),硠硠礚礚(16),若雷霆之声(17),闻乎数百里之外。 “‘将息獠者,击灵鼓,起烽燧(18)。车案行,骑就队(19)。乎淫淫(20),班乎裔裔(21)。于是楚王乃登阳云之台(22),泊乎无为(23),澹乎自持(24),勺药之和具而后御之(25)。不若大王终日驰骋而不下舆,脟割轮淬(26),自以为娱。臣窃观之,齐殆不如(27)。’于是王默然无以应仆也。” ①獠:夜间打猎。②媻姗:走路缓慢的样子。勃窣:缓缓前行的样子。金堤:坚实的水堤。一说是堤名。③掩:通:“罨”(yǎn,掩):撒网捕鸟。鵕(jùn yí,俊义):锦鸡。,同“”。④缴:一种用丝绳系住用来射鸟的短箭。纤缴:拴在箭上的细丝绳,用以保持箭在飞行中的平衡。施:射出。⑤弋:用带丝线的箭射飞禽。白鹄:白天鹅。连:牵连。此指用带丝线的箭射中驾鹅。鴐鹅:野鹅。⑥鸧:鸟名,即鸧鸹,形似雁,黑色。玄鹤:黑鹅。加:箭加其身,即射中之意。⑦怠:疲倦。发:指开船。游:泛舟。清池:指云梦西边的涌泉清池。⑧浮:漂浮。文:花纹。鹢:水鸟名。此指船头绘有鹢的图案的画船。扬:举起。桂枻:桂木船浆。⑨张:挂起。翠帷:画有翡翠鸟图案的帷帐。建:树起。羽盖:用鸟毛装饰的伞盖。⑩罔:通“网”,用网捕取。紫贝:长有紫色而带黑纹贝壳的水中动物。(11):撞击。金鼓:形如铜锣的古乐器,即钲。籁:一种带孔的管乐器,即排箫。(12)榜人:划船的人。按“榜”,通“舫”,《说文》:“舫,船师也。”流喝(yè,夜):声音悲凉嘶哑。(13)水虫:指水中的鱼虾之类。鸿:通“洪”,《尔雅》:“洪,大也。”沸:指波涛翻滚。(14)奔扬:波涛(泷川资言《史记会注考证》引中井积德说)。会:汇合。(15)礌(léi,雷)石:古代作战时从高处往下推滚以打击敌人的石头,或谓“礌”通“磊”,则“磊石”即为众石。(16)硠硠、礚礚(kē,棵)礚:皆为水石相撞击的声音。(17)雷霆:雷暴,霹雳。(18)灵鼓:六面鼓。起:点燃。烽燧:示警的烽火。此指火把。(19)案行:按队列行走。案,通“按”。就队:归队。(20)(xǐ,洗)乎:犹“然”,接续不断的样子。淫淫:渐进的样子。此指队伍缓缓前行的样子。(21)班(pán,盘)乎:犹“班然”,依次相连的样子。裔(yì,义)裔:络绎不绝地向前行进的样子。(22)阳云之台:楚国台榭之名,又名阳台,在巫山下。(23)泊乎:通“怕乎”,犹“怕然”,安静无事的样子。按《说文》:“怕,无为也。”无为:泰然无事。(24)澹乎:犹“憺然”,安静无事的样子。澹,通“憺”。按《说文》:“憺,安也。”自持:保持安静的心态。(25)勺药:即芍药,香草名,古人用以为调料。和:调和。具:通“俱”,齐备。御:进献。(26)脟(luán,栾):通“脔”,把肉切成小块。轮淬(cùi,粹):在车轮间烤肉吃。按《文选》“淬”作“焠”,烤灼之意。(27)殆:恐怕。 乌有先生曰:“是何言之过也!足下不远千里,来况齐国①,王悉发境内之士,而备车骑之众,以出田,乃欲勠力致获②,以娱左右也,何名为夸哉!问楚地之有无者,愿闻大国之风烈③,先生之余论也。今足下不称楚王之德厚,而盛推云梦以为高,奢言淫乐而显侈靡,窃为足下不取也。必若所言,固非楚国之美也。有而言之,是章君之恶④;无而言之,是害足下之信。章君之恶而伤私义⑤,二者无一可,而先生行之,必且轻于齐而累于楚矣⑥。且齐东陼巨海⑦,南有琅邪⑧;观乎成山⑨,射乎之罘⑩;浮勃澥(11),游孟诸(12);邪与肃慎为邻(13),右以汤谷为界(14);秋田乎青丘(15),彷徨乎海外。吞若云梦者八九,其于胸中曾不蒂芥(16)。若乃俶傥瑰伟(17),异方殊类(18),珍怪鸟兽,万端鳞萃(19),充仞其中者(20),不可胜记,禹不能名(21),契不能计(22)。然在诸侯之位,不敢言游戏之乐,苑囿之大;先生又见客(23),是以王辞而不复(24),何为无用应哉(25)!” ①况:通“贶”,赐,此指赐教。②勠力:齐心合力。致获:获得禽兽。③风:美好的风教。烈:功业。④章:通“彰”,宣扬,张扬。⑤私义:指信义。⑥轻:轻视。累:牵累。⑦陼:水边。此乃面临之意,用为动词。⑧琅邪:或写作“琅琊”,山名,在今山东诸城东南海边,其山三面临海。⑨观:游赏。成山:山名,在今山东荣城东北。⑩之罘(fú,浮):山名,在今山东福山县东北。(11)浮:行船。勃澥:也写作“渤澥”,即今之渤海。(12)孟诸:古代大泽名,在今河南商丘、东北及虞城西北,今已淤塞消失。(13)邪:同“斜”,指侧翼方向。肃慎:古代国名。(14)右:古人多以东方为左,故《文选》李善注以为此“右”字当是“左”字之误。汤谷:或写作“晹谷”,神话传说中的太阳升起之处。(15)田:通“畋”,打猎。青丘:古代海外国名。(16)曾:竟。蒂芥:指小小的梗塞之物。(17)俶傥:通“倜傥”,卓越非凡。瑰伟:奇伟,卓异。此指珍奇特异之物。(18)异方:不同地区。殊类:特殊物类。(19)万端:犹言万物,指上述各种珍奇异物。鳞萃:像鱼鳞般地聚集在一起。(20)仞:通“牣”:充满。(21)名:叫出名字来。(22)契:商代的始祖。传说他曾任尧的司徒,善长计算。上句之“禹”,曾为尧的司空,善辨九州的土地、山川和草木、禽兽。这两句说,就是禹和契这样的圣人,也难以说出众物之名,计算出众物之数。极言物类之繁多。(23)见客:被当做贵客加以优待。(24)辞:言语。复:回答之意。“辞而不复”,犹言没回答任何言语。(25)无用:无以。 无是公听然而笑曰①:“楚则失矣②,齐亦未为得也。夫使诸侯纳贡者,非为财币③,所以述职也④;封疆画界者⑤,非为守御,所以禁淫也⑥。今齐列为东藩⑦,而外私肃慎⑧,捐国逾限⑨,越海而田,其于义故未可也⑩。且二君之论,不务明君臣之义而正诸侯之礼(11),徒事争游猎之乐(12),苑囿之大,欲以奢侈相胜,荒淫相越,此不可以扬名发誉(13),而适足以贬君自损也。且夫齐、楚之事又焉足道邪!君未睹夫巨丽也(14),独不闻天子之上林乎(15)? ①听(yǐn,隐)然:笑的样子。或以为“听”通“哂(shěn,审)”,微笑(或大笑)之意。②失:错误、过失。③财币:财物。④述职:陈述职责之事。按古代礼制,诸侯每五年要进京朝见天子一次,进献贡物,陈述政情。⑤封疆:划定诸侯封地的界限。⑥禁淫:杜绝放纵违法的行为。⑦列:排列。东藩:东方的藩属之国。古诸侯国对中央王朝都起着屏藩的作用,故称其为藩国。⑧私:私自交往。⑨捐:丢弃。“捐国”就是离开封国之意。逾:越过。限:界限,指国界。⑩义:道义。(11)二君:指子虚和乌有。务明:竭力阐明。(12)徒事:只做。(13)发誉:提高声誉。(14)巨丽:巨大和壮美。(15)上林:苑名。地在长安之西,原为秦朝旧苑,汉武帝加以扩建,南至终南山,北临渭水,周围三百里,内建离宫七十座,可供上万兵马纵驰其中。 左苍梧①,右西极②,丹水更其南③,紫渊径其北④;终始霸浐⑤,出入泾渭;酆、鄗潦潏⑥,纡余委蛇⑦,经营乎其内⑧。荡荡兮八川分流⑨,相背而异态。东西南北,驰鹜往来⑩,出乎椒丘之阙(11),行乎洲淤之浦(12),径乎桂林之中(13),过乎泱莽之野(14)。汩乎浑流(15),顺阿而下(16),赴隘陕之口(17)。触穹石(18),激堆埼(19),沸乎暴怒(20),汹涌滂(21)。浡滵汩(22),湢测泌(23)。横流逆折,转腾潎洌(24)。澎濞沆瀣(25),穹隆云挠(26),蜿蟺胶戾(27)。逾波趋浥(28),莅莅下濑(29)。批冲壅(30),奔扬滞沛(31)。临坻注壑(32),瀺灂霣坠(33)。湛湛隐隐(34),砰磅訇礚(35)。潏潏淈淈(36),湁潗鼎沸(37)。驰波跳沫(38),汩漂疾(39),悠远长怀(40)。寂漻无声(41),肆乎永归(42)。然后灏溔潢漾(43),安翔徐徊(44)。翯乎滈滈(45),东注大湖,衍溢陂池(46)。于是乎蛟龙赤螭(47),离(48)。鰅鳙(49),禺禺鱋魶(50)。揵鳍擢尾(51),振鳞奋翼(52),潜处于深岩。鱼鳖讙声(53),万物众夥(54)。明月珠子,玓江靡(55)。蜀石黄碝(56),水玉磊珂(57)。磷磷烂烂(58),采色澔旰(59),丛积乎其中。鸿鹄鹔鸨(60),鴐鹅鸀(61),鹮目(62),烦鹜鷛(63),鸬(64),群浮乎其上。汎淫泛滥(65),随风澹淡(66)。与波摇荡,掩薄草渚(67)。唼喋菁藻(68),咀嚼菱藕。 ①左:指上林苑的左边,即东方。苍梧:本是汉代郡名,远在今广西苍梧县。此当指上林苑东边的小地名。②右:上林苑的西方。西极:本指西方极远之地,此当指上林苑西边的河水名。高步瀛《文选李注义疏》:“《说文》曰:‘汃,西极之水也。’引《尔雅》作‘汃’。段注曰:‘汃之作豳,声之误也。’步瀛案:西极之水,自非太王所居之邠,此亦假上林苑中之水,以象西极汃水也。”③丹水:河水名,源出陕西商县西北之冢岭山,东流至河南境。更:流过。④紫渊:上林苑北边的渊水名,也称紫泉。径:经过。⑤霸:《文选》作“灞”,河水名,发源于陕西兰田县,流经长安灞桥,再向西北与浐水汇合注入渭水。浐:河水名,发源于陕西兰田县西南,流经长安。“终始霸浐”谓霸、浐二河始终未流出上林苑。下句“出入泾渭”,意谓泾水和渭水从上林苑之外流入苑中,又从苑中流出。⑥酆:河水名,源于陕西宁陕县东北之秦岭,流经长安,再注入渭水。滈:《文选》作“镐”,河水名,源出陕西长安县南,北流入渭水。今仅存上游,下游淤塞。潦(láo,劳):水名,源出陕西户县南,东北流入渭水。潦:河水名,源出陕西终南山,西北流入渭水。⑦纡余:水流曲折的样子。委蛇(yí,夷):水流宛转的样子。⑧经营:盘旋的样子。⑨八川:八条河,即上文所写的霸、浐、泾、渭、酆、鄗、潦、潏,合称关中八川。⑩驰鹜:形容水势纵横奔流的样子。(11)椒丘:盛产花椒的山丘。阙:缺口。此言椒丘两山相对峙,中有缺口(山谷)。(12)洲淤:即水中沙滩。按扬雄《方言》:“水中可居者曰洲,三辅谓之淤也。”浦:水边。(13)桂林:桂树林。(14)泱莽:广阔无边的样子。(15)汩(yù,玉):水流迅速的样子。浑流:通“混流”,水势盛大。(16)阿:高丘。(17)隘陕:即“狭隘”,指河两岸相近之处。(18)穹石:大石头。(19)激:激荡。堆埼:沙石壅积所形成的曲岸。(20)沸:水流涌起。(21)滂:同“澎湃”,波浪激荡踊跃的样子。(22)浡:水流盛出的样子。汩:水流迅疾的样子。(23)湢测:水流相撞击的声音。泌(bì zhì,毕志):水流撞击声。(24)潎洌(piējiè,瞥列):水流撞击而发出的响声。(25)澎濞:水流至不平处发出的声音。 沆瀣(xiè,谢):水流到不平的地方发出的声响。(26)穹隆:水势高耸的样子。云挠:水势回旋,像云一样的屈折。(27)蜿蟺:水回旋貌。胶戾:水流蜿蜒曲绕的样子。(28)趋浥(yà,亚):水流入深渊。浥:洼陷之地。(29)莅(lì,利)莅:水急流声。濑:流过沙石的急水。(30)批:撞击。按《说文》:“批,击也。”:同“岩”。壅:防水的堤。(31)奔扬:指水奔腾飞扬。滞沛:水奔扬不可阻挡的样子。(32)(chí,迟):水中的高地。壑:沟谷。(33)瀺灂(chán zhuó,缠浊):小水声。霣(yǔn,允)坠:通“陨坠”,陨落。此指水流入沟谷中。(34)湛湛:水深的样子。隐隐:水盛大的样子。(35)砰磅:水流激荡的声音。訇礚:水流奔腾撞击的声音。(36)潏潏:水涌出的样子。淈淈:水涌出而混浊的样子。(37)湁潗(chìjí,斥急):泉水涌出而沸腾的样子。(38)驰波:水波急驰。跳沫:水上泛起的白沫跳跃不止。(39)汩(yù yì,育义):水流急转的样子。漂疾:通“剽疾”,指水流轻浮迅疾的样子。按《正字通》曰:“剽,轻疾也。”(40)悠远:长远。此指水流放散远去。长怀:长归。此指大小长归湖中。按《汉书?司马相如传》颜师古引郭璞注:“怀亦归,变文耳。”(41)寂漻:通“寂寥”,形容水平静无声的样子。(42)肆乎:安静的样子。按《汉书?司马相如传》王先谦补注曰:“肆乎永归,言安然而长往也。”一说“肆”为水之奔放(见《文选》李善注)。永归:长归湖海之中。(43)灏溔:水大无边际的样子。潢漾:水大无边的样子。(44)安翔、徐回:皆形容水流疏缓迂回的样子。(45)翯(hè,贺)乎:犹“翯然”,大水泛起白光的样子。滈(hào,浩)滈:水势浩大而泛起白光的样子。(46)大湖:指上林苑中的昆明池。衍溢:大水满溢于外。陂池:指昆明池以外的小水池。(47)赤螭:赤色的无角雌龙。(48)(gèng méng ,去声“更”萌):鱼名,形似鳝鱼,体大。(jiàn,渐)离:或作“螭”,鱼名。胡文瑛《文选笺证》以为“介虫之类”。(49)鰅:鱼名,或称班鱼,皮有纹。鳙:鱼名,也称黑鲢、花鲢。鳙:鱼名,形似鳝。:鱼名,其口大。(50)禺禺:鱼名,一种黄地黑纹,皮有毛的鱼。鱋:鱼名,即比目鱼。魶:鱼名,即鲵鱼,俗称“娃娃鱼”。(51)揵:扬起。擢:摇动。(52)奋翼:扬起翅膀。(53)讙:同“欢”。(54)夥:多。(55)明月:月明珠。玓:明珠光彩闪耀的样子。江靡:江边。靡,通“湄”,水边。(56)石:一种次于玉的石。黄碝(ruǎn,软):黄色的碝石。(57)水玉:水晶石。磊珂:石累积的样子。(58)磷、灿烂、皆形容玉与石色泽灿烂的样子。(59)澔旰:玉石色彩相互辉映而繁盛的样子。(60)鸿鹄:天鹅。鹔:即鹔鷞,一种似雁的鸟。鸨:鸟名,体比雁大。(61)鸀(zhú yù,烛玉):水鸟名,似鸭而大,长颈赤目,紫绀色。(62):鸟名,形如凫,高脚,长喙,头上长有红毛冠。鹮目:水鸟名,比鹭大而尾短,生有红白色的羽毛。(63)烦鹜:鸟名,似鸭而小。鷛:水鸟名,形似凫,灰色,鸡足。(64)(zhēn cí,针雌):水鸟名,黑苍色。鸬:水鸟名,即鸬鹚,善捕食鱼。(65)汎淫:浮游不定的样子。泛滥:水漫溢横流的样子。(66)澹淡:水波摇荡不定的样子。按《说文》:“澹,水摇也。”(67)掩:遮盖。或释为休息、游戏。薄:本为草丛生之意,这里是聚积之意(郭璞说)。草渚:长满野草的沙洲。(68)唼喋:群鸟或鱼争吃东西的声音。菁、藻:皆为水草名。 “于是乎崇山①,崔巍嵯峨②0。深林巨木③,崭岩嵯④。九嵏嶻嶭⑤,南山峨峨⑥。岩陁甗锜⑦,摧崣崛崎⑧。振溪通谷⑨,蹇产沟渎⑩。谽呀豁(11),阜陵别岛(12),崴磈嵔瘣(13),丘墟崛(14)。隐辚郁(15)登降施靡(16),陂池貏豸(17)。沇溶淫鬻(18),散涣夷陆(19)。亭皋千里(20),靡不被筑(21)。掩以绿蕙,被以江离(22),糅以蘼芜(23),杂以流夷(24)。尃结缕(25),欑戾莎(26),揭车衡兰(27),稿本射干(28)。茈姜蘘荷(29),葴橙若荪(30)。鲜枝黄砾(31),蒋芧青薠(32)。布濩闳泽(33),延曼太原(34)。丽靡广衍(35),应风披靡(36)。吐芳扬烈(37),郁郁斐斐(38)。众香发越,肸布写(39),苾勃(40)。 ①:山势峻拔高耸的样子。②崔巍:山高峻的样子。嵯峨:山高的样子。③深林:广大的树林。深,广也。巨木:大树。④崭岩:山高险峻的样子。嵯:山势高低不齐的样子。⑤九嵏:山名,在今陕西礼泉县东北。嶻:山名,又名慈娥山,在今陕西三原、泾阳、淳化之间。⑥南山:终南山。峨峨:高峻的样子。⑦岩:险峻。陁:倾斜。甗:通“”,上下大而中间小的山。锜(qí,奇):古炊器,即三足锅。此形容山势险峻。⑧摧崣:犹“崔巍”,山高峻的样子。崛崎:犹“崎岖”,山路不平。⑨振:收敛。通:流。此言有的地方是收蓄流水的山溪,有的地方是水流流贯通的山谷。⑩蹇产:曲折的样子。沟渎:河沟。(11)谽呀:大而空的样子。豁(xiǎ,上声“瞎”):开阔空虚的样子。按《说文》:“,大开也。(12)阜:山丘。陵:大山丘。别:离。岛:水中的山。(13)崴磈:高峻的样子。嵔瘣:山势高峻的样子。(14)丘墟:堆积不平的样子。崛:山势不平的样子。(15)隐辚:山不平之状。郁:山不平的样子。(16)登降:地势有高有低。施靡:山势绵延的样子。(17)貏豸(bǐzhì,比至):山势渐平的样子。(18)沇溶:水流缓慢的样子。淫鬻:水流缓慢的样子。(19)散涣:即“涣散”。此指水泛滥四散。夷陆:平坦的原野。(20)亭皋:平坦的水边之地。亭,平也。皋,水边之地。(21)靡:无。被(pí,皮)筑:筑地使其平坦。(22)掩:覆盖。绿:通“菉”,草名。被:覆盖。(23)糅:间杂。(24)流夷:或作“留夷”,香草名。(25)尃:同“布”。布满。结缕:多年蔓生草名,形似茅草。(26)欑:丛聚在一起。戾莎:通“莎”,深绿色的莎草。(27)揭车:香草名。衡:杜衡,香草名。(28)稿本:香草名。射干:香草名。(29)茈姜:初生的嫩姜。蘘荷:即“阳藿”,姜科,多年生草本植物,夏季开淡黄色花。(30)葴:草名,即酸浆草,开小白花,叶苦可食用。橙:通“灯”,灯笼草。又《汉书?司马相如传》作“持”,颜师古以为“符”字之误,符即鬼目。若:杜若,香草名。荪:香草名。(31)鲜枝:香草名,或名橪支、焉支、燕支,可染红色。黄砾:通“黄”,其根可作染料用。(32)蒋:草名,即孤蒲草,或称茭。芧:即橡实。一说读“住”音,释为“三棱草”。青薠:草名。(33)布濩:遍地散布。闳:通“宏”,广大。泽:沼泽地。(34)延曼:蔓延。太原:广阔的原野。(35)丽靡:相连不绝。广衍:广泛伸展。(35)披靡:草木倒伏。(37)扬烈:散发浓烈的香味。(38)郁郁:香味浓郁。斐斐:《汉书?司马相如传》作“菲菲”,香味扩散的样子。(39)肸(xīxiǎng,稀响):指香气四溢,侵人心脾。按王先谦《汉书补注》曰:“此赋‘肸布写’及《文选?吴都赋》‘芬馥肸’皆谓香气四达而入人心……灵感通微之意也。”王说是。写:通“泻”,宣泄。(40)(yèai,夜爱):香气散发。苾(bì,必)勃:香气浓郁。 “于是乎周览泛观,瞋盼轧沕①,芒芒恍忽②。视之无端,察之无崖。日出东沼③,入于西陂④。其南则隆冬生长⑤,踊水跃波⑥;兽则旄獏犛⑦,沈牛麈麋⑧,赤首圜题⑨,穷奇象犀⑩。其北则盛夏含冻裂地(11),涉冰揭河(12);兽则麒麟角(13),騨騱橐駞(14),蛩蛩騨騱(15),駃騠驴骡(16)。 “于是乎离宫别馆(17),弥山跨谷(18)。高廊四注(19),重坐曲阁(20)。华榱璧珰(21),辇道属(22),步周流(23),长途中宿(24)。夷嵏筑堂(25),累台增成(26)。岩突洞房(27),俯杳眇而无见(28),仰攀橑而扪天(29)。奔星更于闺闼(30),宛虹拖于楯轩(31)。青虯蚴蟉于东箱(32),象舆婉蝉于西清(33)。灵圉燕于闲观(34),偓佺之伦暴于南荣(35)。醴泉涌于清室(36),通川过乎中庭(37)。槃石裖崖(38),嵚岩倚倾(39),嵯峨磼礏(40),刻削峥嵘(41)。玫瑰碧琳,珊瑚丛生(42)。瑉玉旁唐(43),瑸斒文鳞(44)。赤瑕驳荦(45),杂臿其间(46),垂绥琬琰(47),和氏出焉(48)。 ①瞋盼:睁大眼睛观望。轧沟:分辨不清楚。②芒芒:通“茫茫”,广阔的样子。恍忽:通“恍惚”,隐约看不清的样子。③东沼:指上林苑东边的池沼。④西陂:上林苑西边的池沼。⑤隆冬:严寒的冬天。⑥踊水:奔腾的流水。⑦:兽名,即单峰驼。旄:旄牛。獏:兽名,形似熊。犛:牦牛,长尾,黑色,产于西南边疆。⑧沉牛:即水牛。麈:驼鹿,似鹿而大。⑨赤首:古兽名。圜题:通“圆题”,即“圆蹄”,似鹿的兽名。⑩穷奇:怪兽名,似牛,生蝟毛,鸣声如狗吠。象犀:大象和犀牛。(11)含冻:指河水冻结。(12)揭河:撩起衣裳过河。(13)角:兽名,似猪,生角,兽走。(14)橐駞:即骆驼。(15)蛩蛩:传说中似马的兽名。騨騱:一种野马名,毛色青黑,生有白鳞,文如鼍鱼。(16)駃騠:骏马名。(17)离宫:古代皇帝临时居住的行宫。别宫:皇帝正宫以外的宫室。(18)弥山:满山。跨谷:横跨溪谷。(19)高廊:供人们行走的走廊。四注:犹言“四匝”,四方围绕之意。(20)重坐:两层的楼。曲阁:空中的阁道曲折相连。(21)华榱:绘花的屋椽子。璧珰:璧玉装饰的瓦珰。筒瓦的前端称珰。(22)辇:此指帝王乘坐的车。属:相连不绝的样子。(23)步:即步檐,可以步行的长廊。周流:周游。(24)中宿:中途住宿,此言长廊极长,一天走不完,需于中途过夜。(25)夷:削平。嵏:本为山名,此指高耸的山(见颜师古《汉书?司马相如传》注)。(26)累台:重叠的高台。增成:通“层成”,犹言“层层”。一层曰一成。(27)岩突:山岩底部。按《释名》:“突,幽也。”《正字通》:“突,深也。又隐暗处。”洞房:幽深的房室。此指由山岩底部潜通于上部台榭的房室。(28)杳眇:遥远的样子。(29)橑:屋莳椽子。扪:摸。(30)奔星:流星。更:经过。闺、闼:皆为宫中小门。(31)宛虹:弯曲的虹。拖:加于其上。楯:栏杆。轩:窗板。(32)青虯:传说中有角的龙。蚴蟉:龙身蜿曲的样子。东箱:正室东面的侧室。箱,通“厢”。(33)象舆:用大象驾御的车子。婉蝉:蜿蜒行走的样子。西清:西厢房的清静之处。(34)灵圉:众神的统称。燕:闲居休息。闲观:清闲的馆舍。(35)偓佺:仙人名,传说他吃松子,身上长毛,方眼,善走。伦:类。暴:同“曝”。晒。南荣:南檐。屋檐两头翘起的部分称“荣”。(36)醴泉:甘甜的泉水。清室:清静之室。(37)通川:流动的河水。中庭:院子。(38)槃石:磐石,巨大的石头。裖崖:整顿池水之涯。(39)嵚岩:高险的样子。倚倾:参差不齐的样子。(40)磼礏:山势高峻的样子。(41)刻削:指山形奇特,如同雕刻过一样。(42)珊瑚:珊瑚树。(43)瑉:似玉的美石。旁唐:犹言“磅礴”,广大的样子。(44)瑸斒:玉石的花纹。(45)赤瑕:赤玉。驳荦:指玉石文采交错的样子。臿:通“插”。(47)垂绥:美玉名。琬琰:美玉名。(48)和氏:和氏璧,春秋时代楚国卞和所得的美玉,是当时最珍贵的宝物之一。 “于是乎卢橘夏孰①,黄甘橙楱②,枇杷橪柿③,楟厚朴④,梬枣杨梅⑤,樱桃蒲陶⑥,隐夫郁棣⑦,榙荔枝⑧,罗乎后宫,列乎北园⑨。丘陵⑩,下平原,扬翠叶(11),杌紫茎(12),发红华(13),秀朱荣(14),煌煌扈扈(15),照耀巨野(16)。沙棠栎槠(17),华氾檘栌(18),留落胥馀(19),仁频并闾(20),欃檀木兰(21),豫章女贞(22),长千仞,大连抱(23),夸条直畅(24),实叶茂(25),攒立丛倚(26),连卷累佹(27),崔错癹骫(28),阬衡砢(29),垂条扶於(30),落英幡(31),纷容萧(32),旖旎从风(33),浏莅卉吸(34),盖象金石之声,管龠之音(35)。柴池茈虒(36),旋环后宫(37),杂遝累辑(38),被山缘谷(39),循阪下(40),视之无端,究之无穷(41)。 ①卢桔:桔树的一种,秋天结实,次年二月渐变青黑色,至夏始熟,其核变黑,故名为卢(黑色)桔。孰:同“熟”。②黄甘:即黄柑,桔类水果。橙:柚子。楱(còu,凑):桔类水果,皮有皱纹,故又名皱子。③橪:酸小枣。④楟:山梨。:树名,苹果类的水果。厚朴:树名,皮很厚,故又名“重皮”。开红花,结青实,四季不落叶。⑤梬枣:即羊枣,似柿子而小。⑥蒲陶:即“葡萄”。⑦隐夫:树名,即常棣,其果实名山樱桃。或释为“马失草”(见高步瀛《文选李注义疏》引何焯说)。郁棣:即唐棣,或称“郁李”,落叶灌木,果实紫赤色,有酸味。⑧榙:树名,果实似李子。⑨北园:北边的果园。⑩:通“迤”,绵延。(11)扬:摆动。(12)杌:通“扤”,摇动。按《说文》:“扤,动也。”(13)发:犹“开”。华:同“花”。(14)荣:花。(15)煌煌:光彩很盛的样子。扈扈:光彩繁盛的样子。(16)巨野:广阔的原野。(17)沙棠:水果名,即沙果。栎:橡实。槠(zhū,朱):树名,其实如橡实而圆。(18)华:即桦树。氾:通“枫”。《汉书?司马相如传》、《文选?上林赋》皆作“枫”。是,“枫”即枫树。檘(píng,平):同“枰”,即银杏树。栌:树名,即黄栌树,落叶乔木。(19)留落:石榴(高步瀛说)。或以为是“刘杙”(钱大昕《二十二史考异》),树名。胥馀:即椰子树(《史记索隐》引司马彪说)。或释为棕榈树(《史记集解》引郭璞说)。(20)仁频:槟榔树。并闾:棕榈树。(21)欃檀:即檀树。(22)女贞:即冬青树。(23)大连抱:形容树干粗大,必须数人才能合抱过来。(24)夸:通“荂(fū,夫):花。按《尔雅》郭璞注曰:“今江东呼华(花)为荂。”条:枝条。直畅:指花和枝生长得很舒展畅达。(25)葰:通“峻”,高大。此指果实大。(26)攒(cuán,阳平“撺”):聚积。(27)连卷:同“连蜷”,指树枝相连蜷曲的样子。累佹:累积、重叠。此指树枝交叉生长,相依重叠。(28)崔错:繁茂交错。癹骫(bá wěi,拔委):树枝盘纡纠结的样子。(29)阬衡:形容树木树干高举横出的样子。阬,通“抗”。砢(ě luǒ,裸):形容树枝相倚相扶的样子。(30)扶於:《汉书?司马相如传》及《文选?上林赋》皆作“扶疏”。是,即树枝四散伸展的样子。(31)落英:坠落的花朵。英,花。幡(fān sǎ,帆撒):飞扬的样子。(32)纷容:繁茂硕大的样子。萧:草木高茂的样子。(33)旖旎(yǐnǐ,椅你):婀娜多姿的样子。从风:犹言随风。(34)浏莅(lì,利):风吹草木所发出的凄清声。卉吸:风吹草木声。或释为风声迅速。(35)金石:指钟磐等乐器。龠(yuè,月):乐器名,管状,三孔。(36)柴池:参差不齐。茈虒(cǐzhì,此志):不齐的样子。(37)旋环:环绕。(38)杂遝(tà,踏):杂乱众多的样子。辑:通“集”。(39)被山:草木遍布山野。被,覆盖。缘谷:沿着山谷。(40)循:沿着。阪:山坡。:低湿之地。(41)究:探求。 “于是玄猿素雌①,蜼玃飞鸓②,蛭蜩蠼蝚③,胡豰蛫④,栖息乎其间;长啸哀鸣,翩幡互经⑤,夭枝格⑥,偃蹇杪颠⑦。于是乎隃绝梁⑧,腾殊榛⑨,捷垂条⑩,踔稀间(11),牢落陆离(12),烂曼远迁(13)。 “若此辈者数千百处。嬉游往来,宫宿馆舍,庖厨不徙(14),后宫不移,百官不备。 “于是乎背秋涉冬,天子校猎(15)。乘镂象(16),六玉虯(17),拖蜺旌(18),靡云旗(19),前皮轩(20),后道游(21);孙叔奉辔(22),卫公骖乘(23),扈从横行(24),出乎四校之中(25)。鼓严薄(26),纵獠者(27),江河为阹(28),泰山为橹(29),车骑雷起,隐天动地(30),先后陆离,离散别追(31),淫淫裔裔(32),缘陵流泽(33),云布雨施。 ①玄猿:黑猴。素雌:白色的雌猴。②蜼(wèi,喂):一种仰鼻长尾的猿猴。玃(jué,决):一种大猴子。飞鸓:小飞鼠。③蛭:一种能飞的兽。蜩:兽名,生于西方深山,毛色如猴,能爬高树。蠼蝚:猕猴。④胡:一种似猴的兽。豰:一种象狗的野兽。蛫:一种猿类动物。⑤翩幡:犹“翩翩”,原指鸟上下飞翔,此指猿轻捷跳跃的样子。互经:相互往来。⑥夭:猴子在树上共同戏婴的姿态。枝格:通“枝(gé,格)”,即枝柯,树枝。⑦偃蹇:屈曲宛转的样子。杪颠:树梢顶端。⑧隃:通“逾”,越过。绝梁:断桥。⑨腾:飞跃而过。殊榛:奇异的丛林。按《广雅?释木》曰:木丛生曰榛。”⑩捷:通“接”,接待。(11)踔(chuō,戳):稀间:稀枝疏条的间的空隙。(12)牢落:形容野兽奔走散漫的样子。陆离:参差不齐的样子。(13)烂曼:散乱的样子。(14)宫宿:在离宫过夜。舍馆:在别馆住宿。(14)徙:迁移。(15)背秋涉冬:从秋到冬。校猎:先设栅栏,把野兽赶入其中,然后猎取。(16)镂象:以象牙镶饰的车。(17)玉虯:传说中的白色的无角龙。(18)拖:曳。蜺旌:同“霓旌”,此指五彩之旗。(19)靡:通“麾”,挥动。(20)皮轩:蒙着虎皮的车。(21)道游:即导游。古天子出外,前有道车五辆,游车九辆,为前导。(22)孙叔:古代善御车者。奉辔:手执马缰绳驾车。(23)卫公:卫庄公,古代善御者。或释为汉武帝时的卫青。骖乘:古代在车右陪乘的武士。(24)扈从:即护从,侍卫天子的人。横行:不循正道而行。(25)四校:指校猎时的四面栅栏。(26)鼓:击鼓。严簿:森严的卤簿。按天子出外时,为其护卫的仪仗队称卤簿。(27)纵:放纵。(28)阹:指行猎时遮拦禽兽的栅栏。(29)泰山:即大山,非东岳泰山。橹:望楼。(30)隐:雷震声。(31)别追:分别追逐。(32)淫淫、裔裔:皆为络绎行进的样子。(33)缘:沿着。流泽:顺着沼泽。 “生貔豹①,搏豺狼,手熊罴②,足野羊,蒙鹖苏③,绔白虎④,被豳文⑤,跨野马。陵三嵏之危⑥,下碛历之坻⑦;陖赴险⑧,越壑厉水⑨。推蜚廉⑩,弄解豸(11),格瑕蛤(12),鋋猛氏(13),罥騕褭(14),射封豕(15)。箭不苟害(16),解脰陷脑(17);弓不虚发,应声而倒。于是乎乘舆弥节裴回(18),翱翔往来,睨部曲之进退,览将率之变态(19)。然后浸潭促节(20),儵夐远去(21)。流离轻禽(22),蹴履狡兽(23)。白鹿,捷狡兔(24)。轶赤电(25),遗光辉(26)。追怪物,出宇宙。弯繁弱(27),满白羽(28),射游枭(29),栎蜚虡(30)。择肉后发(31),先中命处。弦矢分,艺殪仆(32)。 “然后扬节而上浮(33),陵惊风(34),历骇飙(35)。乘虚无(36),与神俱。辚玄鹤(37),乱昆鸡(38),遒孔鸾(39),促鵔(40),拂鹥鸟(41),捎凤皇(42)“捷鸳雏,掩焦明。”(43)。 “道尽涂殚(44),回车而还。招摇乎襄羊(45),降集乎北纮(46)。率乎直指(47),乎反乡(48)。蹷石阙(阙)[关](49),历封峦(50),过鳷鹊(51),望露寒(52)。下棠梨(53),息宜春(54),西驰宣曲(55),濯鹢牛首(56)。登龙台(57),掩细柳(58)。观士大夫之勤略(59),钧獠者之所得获(60)。徒车之所辚轹(61),乘骑之所蝚若(62),人民之所蹈躤(63)。与其穷极倦(64),惊惮慑伏(65),不被创刃而死者,佗佗籍籍(66),填坑满谷,掩平弥泽(67)。 ①生:活捉。貔:猛兽名,似虎。②手:用手击杀。③蒙:戴。鹖苏:鹖尾。此指饰有鹖尾的帽子。鹖是一种似雉的鸟。苏,尾。④绔白虎:穿着有白虎图案的裤子。绔,通“袴”。裤子。⑤被:通“披”,穿。豳文:《汉书?司马相如传》与《文选?上林赋》皆作“斑文”,指有斑文的衣服。⑥陵:登上。三嵏:三山并峙的山。危:指山的最高点。⑦碛历:山坡不平的样子。坻:山坡。⑧:同“径”,直往。陖:山高而陡。⑨厉:连衣过河。⑩推:排击。蜚廉:同“飞廉”,古名,鸟身鹿头。(11)弄:以手摆布。解豸:传说中的兽名,似鹿,一角。解,通“獬”。(12)格:击杀。瑕蛤:猛兽名。(13)鋋(chán,馋):铁把小矛。此指用矛刺杀。猛氏:兽名,如熊而小,毛浅而有光泽。(14)罥(juàn,绢):挂。此指用绳索绊取野兽。騕褭(yǎo niǎo,咬鸟):古把马名。(15)封豕:大野猪。封,通“丰”。(16)苟害:任意伤害。(17)解:分解。脰(dòu,豆):颈项。(18)裴回:通“徘徊”。(19)睨:注视。部曲:指士卒的行伍。率:通“帅”。(20)浸潭:渐进之意。促节:加快步伐,由缓渐疾。(21)儵(shū,书):同“倏”,通“倏(shū,书)”,疾速、长远之意。敻:远。(22)流离:指用网捕捉禽鸟,使其困苦而无所逃。(23)蹴(cù,促)履:践踏。狡:轻捷。(24)捷:迅速获取。(25)轶:超越。赤电:赤色电光。(26)遗:遗留在后边。光耀:指赤电的光芒。(27)繁弱:古代良弓名。(28)满:指把弓弦拉到最大限度。白羽:指箭而言。(29)枭:枭羊,即狒狒。(30)栎:通“(qiào,窍)”,从旁击打。蜚虡:传说中的神兽名。(31)择肉后发:先选择肉肥的鸟兽,然后发箭必中。(32)艺:射的,即今之箭靶。殪(yì,义):一箭射死。仆:向前倒地。(33)扬节:举起旌节。或释“节”为鞭。(34)陵:乘。惊风:疾风。(35)历:经。骇飙:狂风。虚无:指天空。(37)玄鹤:黑鹤。(38)昆鸡:即鹍鸡。(39)遒:迫近。此指迫近而捕捉。孔鸾:孔雀、鸾鸟。(40)促:义同“遒”,近。(41)拂:击。鹥(yī,衣):鸟名,凤属。(42)捎:通“箾(shòu,朔)”,以竹竿击打。(43)焦明:凤凰类的鸟名。(44)涂:同“途”。殚:尽。(45)招摇:逍遥。襄羊:即“徜徉”,自由往来的样子。(46)降集:停留之意。北纮(hóng,洪):北方。此指上林苑中的极北之地。(47)率乎:一直前行的样子。直指:一直往前。(48)(ǎn,俺):通“奄”,忽然。按《方言》:“奄,遽也。”反:同“返”。乡:帝乡。(49)蹷:踏上。石关:汉武帝所建的观名。(50)历:经过。封峦:汉武帝所建观名。(51)过:路过。(zhī,支)鹊:汉武帝所建楼观名。(52)露寒:汉武帝所建楼观名。此与前三观皆建于甘泉宫外。(53)棠梨:宫名,在甘泉宫东南三十里处。(54)宜春:宫名,在陕西杜县东。(55)宣曲:宫名,在昆明池西。或疑为地名。卷十八《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封国国名有“宣曲”,又卷一百二十九货殖列传有“宣曲任氏”传。即为宫,亦当因地而名。(56)濯:通櫂(zhào,照),船浆。此指划船。鹢(yì,义):鸟名。此指船头画着鹢的船。牛首:池名,上林十池之一,在上林苑西边。殆以牛首山而名。(57)龙台:楼观名,在陕西户县,靠近渭水。(58)掩:息。细柳:楼观名,在长安县西南,昆明池的南面。(59)勤略:辛勤与收获。或释“略”为智略。(60)钧:平均,此指平均分配。或释为“诊”之错字,视也。(61)徒:卒徒。辚轹:践踏辗轧。(62)蹂若:践踏。(63)蹈躤:或作“蹈躤”,同“蹈踖(jí,积)”,践踏。(64)穷极:走投无路。倦:疲惫。(65)惊惮:惊恐。(66)佗佗籍籍:形容禽兽尸体交错纵横的样子。(67)掩:覆盖。平:平原。弥:满。泽:沼泽。 “于是乎游戏懈怠,置酒乎昊天之台①,张乐乎轇之宇②;撞千石之钟,立万石之钜③;建翠华之旗,树灵鼍之鼓。奏陶唐氏之舞④,听葛天氏之歌⑤。千人唱,万人和。山陵为之震动,川谷为之荡波。巴俞宋蔡⑥,淮南于遮⑦,文成颠歌⑧。族举递奏⑨,金鼓迭起,铿鎗铛⑩,洞心骇耳(11)。荆、吴、郑、卫之声,《韶》、《濩》、《武》、《象》之乐(12),阴淫案衍之音(13),鄢郢缤纷(14),《激楚》结风(15),俳优侏儒(16),犹鞮之倡(17),所以娱耳目而乐心意者,丽靡烂漫于前(18),靡曼美色于后(15)。 若夫青琴宓妃之徒(20),绝殊离俗,姣冶娴都(21)。靓妆刻饬(22),便嬛绰约(23),柔桡嬛嬛(24),娬媚姌嫋(25);抴独茧之褕袘(26),眇阎易戌削(27),媥姺徶(28),与世殊服;芬香沤郁(29),酷烈淑郁(30);皓齿粲烂,宜笑的(31);长眉连娟(32),微睇绵藐(33);色授魂与(34),心愉于侧。 ①昊天之台:高台名。②张乐:犹言奏乐。轇:广阔辽远的样子。宇:寰宇。③石:重量单位,一百二十斤为一石。钜:《文选?上林赋》、《汉书?司马相如传》作“虡”,挂钟的木架。④陶唐氏:即尧。相传尧初居于陶,后封于唐,故称其为陶唐氏。⑤葛天氏:传说中的远古帝王。《吕氏春秋?古乐》记载道: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本文的“葛天氏之歌”即指“葛天氏之乐”。⑥巴俞:舞名。宋、蔡:古国名,此指宋、蔡的音乐。⑦淮南:国名,此指该国的音乐。于遮:曲名。⑧文成:县名,其地之人善歌。颠:同“滇”,指今之云南,此指该地之歌曲。⑨族举:众乐同时演奏。族,聚集的意思。递奏:轮番演奏。⑩铛:鼓声。洞心:犹言“彻心”,心灵受到震动。骇耳:震耳。韶:舜乐。濩:汤乐。武:周武王之乐。象:周公之乐。以上之乐皆为所谓庙堂之乐,与前言荆吴郑卫的民间音乐不同。(13)阴淫案衍:淫靡放纵。淫,放滥。衍,溢。(14)鄢、郢:皆楚国地名,此指二地的乐舞。缤纷:舞姿飘逸的样子。(15)激楚:楚国舞乐名,其声高亢激越。结风:形容歌舞激昂急切,可以掀起回风。(16)俳优:杂戏演员。侏儒:身材矮小的杂技艺人。(17)狄鞮:西方的种族名,即西戎。倡:通“娼”,古代乐妓。(18)丽靡烂漫:形容音乐之声美妙动听。(18)靡曼:形容女子的皮肤细嫩润泽。(20)青琴、宓妃:皆古代神女名。(21)绝殊:与众绝然不同。姣冶:美丽。娴都:高雅美丽。(22)靓妆:以白粉墨黛妆饰容貌。刻饬:同“刻饰”,用胶刷鬓发,使其整齐熨贴。(23)便嬛(pián xuān,骈宣):形容女子姿态轻盈美妙的样子。绰约:形容女子体态柔优美丽的样子。(24)柔桡:女子身材苗条柔弱的样子。嬛嬛:当依《汉书?司马相如传》作“嬽嬽”,即“娟娟”,形容女子身材美好。(25)娬媚:同“妩媚”。姌嫋(rǎn niǎo,冉鸟):形容女子体态轻盈细弱。(26)抴(yè,夜):拖。独茧:指一个茧所抽出的丝,形容色泽纯正。褕:罩在外边的直襟单衣。袘(yi,义):衣袖。(27)眇:细微的样子。阎易:衣服长大的样子。(28)媥姺(piān xiān,偏先):轻盈飘舞的样子。徶(biéxiè,别谢):衣服飘动的样子。(29)沤郁:香气浓郁。(30)淑郁:香气清美浓厚。(31)宜笑:即“笑”,露齿微笑。的(dìlì,地利):明亮的样子。(32)连娟:眉毛弯曲细长的样子。(33)睇:斜视。绵藐:远视的样子。(34)色授:指女子向别人显露其表情和眼神。魂与:心灵与人相接触。 “于是酒中乐酣①,天子芒然而思②,似若有亡。曰:‘嗟乎,此泰奢侈③!朕以览听余间④,无事弃日⑤,顺天道以杀伐,时休息于此⑥,恐后世靡丽⑦,遂往而不反⑧,非所以为继嗣创业垂统也。’于是乃解酒罢猎⑨,而命有司曰:‘地可以垦辟,悉为农郊⑩,以赡萌隶(11);隤墙填堑(12),使山泽之民得至焉(13)。实陂池而勿禁(14),虚宫观而勿仞(15)。发仓廪以振贫穷,补不足,恤鳏寡,存孤独。出德号(16),省刑罚,改制度,易服色(17),更正朔(18)与天下为始。’ ①酒中:饮酒至半酣状态。②芒然:怅惘。③泰:通“太”。④览听:指处理政事。余间:闲暇。⑤弃日:虚度时光。⑥此:指上林苑。⑦靡丽:奢侈。⑧遂往:沿着奢侈之路走去。遂,循,沿。反,同“返”。⑨解酒:撤除酒乐。⑩悉:全。农郊:郊外的农田。(11)赡:供养。萌隶:通“氓隶”,指平民百姓。(12)隤(tuí,颓)墙:同“颓墙”,推倒围墙。堑:壕沟。(13)山泽之人:犹言乡野之民。焉:于此(指上林苑)。(14)实:满。(15)勿仞:不住不用,令其废弃。仞,满。(16)德号:有恩德的号令。(17)易:改变。服色:古代每个王朝所规定的宫室车马祭牲等的颜色。(18)更:改。正朔:指历法。按:“正”指岁首的正月。“朔”指每月初一。 “于是历吉日以齐戒①,袭朝衣②,乘法驾③,建华旗,鸣玉鸾,游乎《六艺》之囿④,骛乎仁义之涂⑤,览观《春秋》之林,射《貍首》⑥,兼《驺虞》⑦,弋玄鹤,建干戚,载云⑧,掩群《雅》⑨,悲《伐檀》,乐《乐胥》⑩,修容乎《礼》园(11),翱翔乎《书》圃,述《易》道,放怪兽,登明堂(12),坐清庙(13),恣群臣,奏得失,四海之内,靡不受获。于斯之时,天下大说,向风而听,随流而化,喟然兴道而迁义(14),刑错而不用(15)。德隆乎三皇(16),功羡于五帝(17)。若此,故猎乃可喜也。 ①历:选择。齐(zhāi,斋)戒:《汉书?司马相如传》、《文选》皆作“斋戒”。古人行祭祀之前,为表示虔敬之意,则沐浴更衣,不食荤,不喝酒,称为斋戒。②袭:穿。朝服:君臣朝会时穿的礼服。③法驾:指天子的车驾。④六艺:六经,即《诗》、《书》、《礼》、《乐》、《易》、《春秋》。囿:苑囿。此指书的园地。⑤骛:奔驰。⑥《貍首》:古佚诗篇名。天子行射礼时,奏《貍首》乐章以为节。此与下句实写天子讲求礼法。⑦兼:连带。《驺虞》:《诗经?召南》中的诗篇名。天子行射礼时演奏此乐章。⑧云(hǎn,罕):本是张设于云天的捕鸟之网,此处指天子出行时所执的一种旗帜。⑨掩:掩捕。群《雅》:指《诗经》中《大雅》与《小雅》诸诗。这句当是喻君广求贤才。⑩《乐胥》:指《诗经?小雅?桑扈》,其诗中有“君子乐胥,受天之祜”的诗句。汉代郑玄释“胥”为“有才智之名”,“王者乐臣下有才智,知文章,则贤人在位,庶官不旷,政和而民安”(见《毛诗传笺》)。(11)修容:修饰容仪。《礼》园:遵行古礼的园地,此句言以《礼》行事,不越规矩。(12)明堂:古代天子接见诸侯、宣明政教、举行各种大典的地方。(13)清庙:宗庙。(14)喟然:《汉书?司马相如传》作“芔然”,是。芔通“歘”,“歘然”犹“勃然”。(15)错:放置不同。(16)隆:高。三皇:传说中的上古部落酋长,具体所指不一,一般指伏羲、神农、黄帝。(17)羡:超越。五帝:传说中的五位上古帝王,具体所指不一,一说即伏羲、神农、黄帝、尧、舜。 “若夫终日暴露驰骋,劳神苦形,罢车马之用,抏士卒之精①,费府库之财,而无德厚之恩,务在独乐,不顾众庶②,忘国家之政,而贪雉兔之获,则仁者不由也。从此观之,齐、楚之事,岂不哀哉!地方不过千里,而囿居九百,是草木不得垦辟,而民无所食也。夫以诸侯之细,而乐万乘之所侈,仆恐怕百姓之被其尤也③。” 于是二子愀然改容④,超若自失⑤,逡巡避席曰:“鄙人固陋,不知忌讳,乃今日见教,谨闻命矣。” 赋奏,天子以为郎。无是公言天子上林广大,山谷水泉万物,及子虚言楚云梦所有甚众,侈靡过其实,且非义理所尚,故删取其要,归正道而论之。 ①罢:通“疲”。抏:损耗。精:精力。②众庶:广大的老百姓。③被:遭受。尤:通“訧”,过错,此指祸害。④愀然:脸色变动的样子。⑤超若:犹“超然”,惆怅失意的样子。 相如为郎数岁,会唐蒙使略通夜郎西僰中①,发巴蜀吏卒千人,郡又多为发转漕万余人②,用兴法诛其渠师③,巴蜀民大惊恐。上闻之,乃使相如责唐蒙,因喻告巴蜀民以非上意④。檄曰⑤: 告巴蜀太守:蛮夷自擅不讨之日久矣⑥,时侵犯边境,劳士大夫。陛下即位⑦,存抚天下⑧,辑安中国⑨。然后兴师出兵,北征匈奴,单于怖骇,交臂受事⑩,诎膝请和(11)。康居西域(12),重译请朝(13),稽首来享(14)。移师东指,闽越相诛(15)。右吊番禺(16),太子入朝。南夷之君,西僰之长,常效贡职(17),不敢怠堕,延颈举踵,喁喁然皆争归义(18),欲为臣妾,道里辽远,山川阻深,不能自致(19),夫不顺者已诛,而为善者未赏,故遣中郎将往宾之(20),发巴蜀士民各五百人,以奉币帛,卫使者不然(21),靡有兵革之事,战斗之患。今闻其乃发军兴制,惊惧子弟,忧患长老。郡又擅为转粟运输,皆非陛下之意也。当行者或亡逃自贼杀(22),亦非人臣之节也。 ①会:正逢。唐蒙:汉武帝时的番阳令,曾上书开通夜郎,并被任命郎中将,于建元六年(前135),前往夜郎,使夜郎侯多同归汉,其地改设犍为郡,辟道二千余里。略:经略。通:开通。夜郎:古代国名。僰(bó,薄):古代部族名。②发:征发。转:车运粮食曰转。漕:水运粮食曰漕。③用兴法:《汉书?司马相如传》作“用军兴法”,即战时的法令制度。渠帅:大帅。④喻:通“谕”,晓谕。非上意:并非皇上的本意。⑤檄:古代的一种文体。⑥蛮夷:古代中夏人对四方少数民族的通称。自擅:自专其事,自作主张,不服朝廷之命。讨:征伐。⑦陛下:指汉武帝。⑧存抚:慰问、安抚。⑨辑安:和睦安定。⑩交臂受事:犹言拱手称臣。(11)诎:通“屈”。(12)康居:古代西域国名。在汉宣帝、汉元帝时始与中国交往,司马相如写此《喻巴蜀檄》时,康居尚未来朝中国,言其来朝,乃夸大其词,以张声威。(13)重译:言西域诸国来汉朝,需穿越许多国家,要辗转翻译,方能通话相交往。(14)来享:前来向汉朝进贡。(15)闽越:我国古代东南地区的种族名,也是战国后期的国名。汉高祖五年(前190),封驺无诸为闽越王,自此以后九十二年间,三代相传,六王执政,其中无诸长子袭位不久被其弟甲所杀,甲又被弟郢所杀,郢被弟余善所杀,内部斗争激烈,残杀相仍,故曰“闽越相诛”。但这些诛杀背后,都有汉王朝与闽越间的政治背景,如汉武帝建元六年(前135),闽越王乘南越王赵佗去世之机,发兵相攻。武帝应南越王胡之请,派王恢与韩安国夹击闽越,闽越王郢之弟余善乘机杀郢降汉,故曰“移师东指、闽越相诛。”详见卷一百一十四《东越列传》,参见一百一十三《南越列传》。(16)吊:至。番禺:古地名,为南越的都城,故这里的番禺就是南越的代称。据卷一百一十三《南越列传》记载,闽越袭击南越被汉王朝阻止后,汉王朝派庄助谕意南越王胡,胡派太子婴齐至长安“入宿卫”。这里的“太子入朝”当指此事。(17)效:呈献。贡职:当贡献的赋税。(18)喁(yóng,阳平“拥”)喁:众人景仰归向的样子。归义:附归于仁义者、即归附汉王朝。(19)自致:亲自表示其心意。(20)中郎将:此指唐蒙。宾之:以礼相待,使其安然归附。(21)卫使者:保护唐蒙。不然:犹“不虞”。意外的事情。(22)当行者:指应当被征发的人。或:有的人。自贼杀:自相残杀。 夫边郡之士,闻烽举燧燔①,皆摄弓而驰②,荷兵而走③,流汗相属④,唯恐居后;触白刃,冒流矢,义不反顾,计不旋踵⑤,人怀怒心,如报私仇。彼岂乐死恶生,非编列之民⑥,而与巴蜀异主哉?计深虑远,急国家之难,而乐尽人臣之道也。故有剖符之封⑦,析珪而爵⑧,位为通侯⑨,居列东第⑩。终则遗显号于后世,传土地于子孙,行事甚忠敬,居位甚安佚(11),名声施于无穷(12),功烈著而不灭。是以贤人君子,肝脑涂中原,膏液润野草而不辞也。今奉币役至南夷(13),即自贼杀,或亡逃抵诛(14),身死无名,谥为至愚,耻及父母,为天下笑。人的度量相越(15),岂不远哉!然此非独行者之罪也,父兄之教不先,子弟之率不谨也,寡廉鲜耻,而俗不长厚也(16)。其被刑戮(17),不亦宜乎! 陛下患使者有司之若彼,悼不肖愚民之如此(18),故遣信使晓喻百姓以发卒之事(19),因数之以不忠死亡之罪(20),让三老孝弟以不教诲之过(21)。方今田时,重烦百姓(22),已亲见近县,恐远所谿谷山泽之民不遍闻,檄到,亟下县道(23),使咸知陛下之意,唯毋忽也(24)。 ①烽举燧(suì,岁)燔(fán,凡):烽烟点燃起来。烽燧为古代边防的警报设备,边塞遇到敌人侵扰,则在高台上烧柴以示警,夜晚点燃的火称“燧”,白天称“烽”。《索引》引韦昭曰:“烽,东草置之长木之端,如絜皋,见致则烧举之。燧者,积薪,有难则焚之。烽主昼,燧主夜。”从敦煌等地古烽火台遗地所发现的实物,可证韦说是。②摄弓:张弓待射。③荷兵:扛着兵器。走:奔跑。此指冲向战场。④属:连。⑤旋踵:旋转脚跟,意谓向后逃跑。⑥编列之民:名字编入户籍之民。⑦剖符之封:指重大的封赏。符本是信物,一剖为二。古代分封功臣,朝廷与被封者各执其半,以为凭证。⑧析珪:即“析圭”,分颁玉珪,赏赐爵位(见王先谦《汉书补注》)。按:圭本是古代长条玉器名,诸侯所执,当做守邑的信物。⑨通侯:即列侯,汉代爵位之一。⑩东第:即甲第,最好的住宅。因在京城之东,故曰东第。(11)佚:通“逸”。(12)施(yì,义):延续,传续。(13)役:徭役。(14)抵:至于。(15)越:远离。(16)长厚:淳厚。(17)被:遭。(18)悼:哀伤。遣:派。信使:使者。按:古代也称使者为信。(20)因:趁机。数(shǔ,蜀):数落,指责。(21)让:责备。三老:古代乡间负责教化的长官。孝弟:古代乡间负责教化的官员。(22)重烦:一再烦扰。(23)亟:急。道:居有蛮夷的县称道。(24)忽:忘。 相如还报。唐蒙已略通夜郎,因通西南夷道,发巴、蜀、广汉卒,作者数万人①,治道二岁,道不成,,士卒多物故②,费以巨万计③。蜀民及汉用事者多言其不便④。是时邛、筰之君长闻南夷与汉通⑤,得赏赐多,多欲愿为内臣妾⑥,请吏⑦,比南夷。天子问相如,相如曰:“邛、筰、冉、駹者近蜀⑧,道亦易通,秦时尝通为郡县,至汉兴而罢。今诚复通,为置郡县,愈于南夷。”天子以为然,乃拜相如为中郎将,建节往使⑨。副使王然于、壶充国、吕越人驰四乘之传⑩,因巴蜀吏币物以赂西夷。至蜀,蜀太守以下郊迎,县令负弩矢先驱,蜀人以为宠。于是卓王孙、临邛诸公皆因门下献牛酒以交欢。卓王孙喟然而叹,自以得使女尚司马长卿晚(11),而厚分与其女财,与男等同。司马长卿便略定西夷。邛、筰、冉、駹、斯榆之君皆请为内臣(12)。除边关,关益斥(13),西至沫、若水,南至牂柯为徼(14),通零关道(15),桥孙水以通邛、都(16)。还报天子,天子大说。 ①作者:参加劳动的人。②物故:死亡。③巨万:万万,即一亿。④用事者:当权者,实指公孙弘。卷一百一十六《西南夷列传》记载公孙弘向汉武帝陈说通西南夷“不便”之事。⑤邛:古代部族名、国名。筰:古代部族名、国名。通:交往。⑥内:国内,指汉朝。⑦请吏:由汉朝派官吏管辖。⑧冉、駹:皆古代部族名、国名。⑨建节:犹言“立节”。节:符节,古代使者的信物。(11)传:传车,古代驿站的专车。(11)尚:配。(12)斯榆:一作“斯臾”,或作“斯都”,小国名。(13)斥:拓广。(14)沫:河名,即今四川境内的大渡河。若水:即今雅砻江。牂柯:河水名,即今贵州境内的北盘江或说为今之都江、乌江、濛江等)。徼:边塞、边界。(15)零关:即“灵关”,在今四川峨边县南。(16)孙水:若水的支流,即今之安宁河。都:《汉书?司马相如传》作“筰”,是。 相如使时,蜀长老多言通西南夷不为用,唯大臣亦以为然①。相如欲谏,业已建之②,不敢,乃著书,籍以蜀父老为辞,而已诘难之,以风天子③,且因宣其使指④,令百姓知天子之意。其辞曰: 汉兴七十有八载,德茂存乎六世⑤,威武纷纭⑥,湛恩汪⑦,群生澍濡⑧,洋溢乎方外⑨。于是乃命使西征⑩,随流而攘(11),风之所被(12),罔不披靡(13)。因朝冉从駹,定筰存邛,略斯榆,举苞满(14),结轶还辕(15),东乡将报,至于蜀都。 耆老大夫荐绅先生之徒二十有七人(16),俨然造焉(17)。辞毕,因进曰:“盖闻天子之于夷狄也,其义羁縻勿绝而已(18)。今罢三郡之士(18),通夜郎之涂,三年于兹,而功不竟(20),士卒劳倦,万民不赡(21)。今又接以西夷,百姓力屈,恐不能卒业(22),此亦使者之累也(23),窃为左右患之。且夫邛、筰、西僰之与中国并也,历年兹多,不可记已。仁者不以德来,强者不以力并(24),意者其殆不可乎(25)!今割齐民以附夷狄(26),弊所恃以事无用(27),鄙人固陋,不识所谓。” ①唯:通“虽”。②业已:已经。建:建议。③风:通“讽”,委婉含蓄地劝告。④因:趁机。宣:宣示。使指:出使西夷的旨意。⑤德茂:德行丰厚。六世:六代君王,即汉高祖、惠帝、高后、文帝、景帝、武帝。⑥纷纭:盛多的样子。⑦湛恩:长久的恩德。湛,通“沉”。汪:深广的样子。⑧群生:众生,一切生物。澍:本义为时雨,引申为沾湿、滋润之意。濡:湿润,浸渍。⑨方外:国外。⑩征:征讨。(11)攘:通“让”,退却。(12)被:加于其上。此指风吹万物。(13)罔:通“无”。披靡:随风倒下。(14)举:攻取。苞满:古部族名。(15)结轶:车辙相旋,谓车马往来络绎不绝。轶:通“辙”。还辕:掉转车头往回返。(16)耆老:古称六十者为耆,七十者为老,此泛指年高者。荐绅:通“搢绅”,本义为高官的服饰,即“搢笏而垂绅带”(见《晋书?舆服志》),此指高官。搢:插。(17)俨然:庄严恭敬的样子。造:访问。焉:之,代指使者,即相如。(18)羁縻(mí,米):束缚。(19)罢:通“疲”。(20)兹:此。功:事。竟:最后完成。(21)赡:丰足。(22)卒业:完成任务。(23)累:负担。(24)并:合并。(25)殆:恐怕。(26)齐民:良好之民。按:齐,通“”,好。附:增益。(27)弊:疲困。所恃:所依靠者,指编户良民。无用:指西夷之人。 使者曰:“乌谓此邪①?必若所云②,则是蜀不变服而巴不化俗也③。余尚恶闻若说④。然斯事体大⑤,固非观者之所觏也⑥。余之行急,其详不可得闻已,请为大夫粗陈其略。 “盖世必有非常之人⑦,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非常者,固常〔人〕之所异也。故曰非常之原⑧,黎民惧焉;及臻厥成⑨,天下晏如也⑩。 “昔者鸿水浡出(11),氾滥衍溢(12),民人登降移徙,崎岖而不安(13)。夏后氏戚之(14),乃堙鸿水(15),决江疏河,漉沈赡灾(16),东归之于海,而天下永宁。当斯之勤(17),岂唯民哉。心烦于虑而身亲其劳,躬胝无胈(18),肤不生毛。故休烈显乎无穷(19),声称浃乎于兹(20)。 ①乌:何。邪:通“耶”。②若:如。③变服:改变服饰的习俗。化俗:变化风俗习惯。④尚:通“常”。恶:讨厌。若:此。⑤斯:此。事体:事情。⑥觏(gòu,构):遇见。⑦非常:超越一般。⑧原:开始。⑨臻:至。厥:其。⑩晏如:犹“晏然”,安乐太平的样子。(11)鸿水:大水。鸿,通“洪”。浡(bó,博)出:大水涌出。(12)衍溢:漫延四散。(13)崎岖:形容山路不平,也形容心情不安宁。(14)夏后氏:指夏禹。戚:忧伤。(15)堙:堵塞。(16)漉沈:分散深水。漉:分。沈:深。赡灾,使水灾安定下来。赡,通“憺”。安。(17)当:承受。按《玉篇》:“当,任也。”《字汇》:“当,承也。”勤:苦。(18)躬:身体。胝:脚掌上的厚皮。胈:人体上的白肉。(19)休烈:美好的功业。休:美。(20)声称:声望,名誉。浃(jiā,夹):通“彻”。 “且夫贤君之践位也①,岂特委琐握龊②,拘文牵俗,循诵习传③,当时取说云尔哉④!必将崇论闳议⑤,创业垂统,为万世规。故驰骛乎兼容并包⑥,而勤思乎参天贰地⑦。且《诗》不云乎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⑨,莫非王臣。’是以六合之内⑩,八方之外(11),浸浔衍溢(12),怀生之物有不浸润于泽者,贤君耻之。今封疆之内,冠带之伦(13),咸获嘉祉(14),靡有阙遗矣(15)。而夷狄殊俗之国,辽绝异党之地(16),舟舆不通,人迹罕至,政教未加,流风犹微。内之则犯义侵礼于边境(17),外之则邪行横作(18),放弑其上(19)。君臣易位,尊卑失序,父兄不辜(20),幼孤为奴,系累号泣(21),内向而怨,曰:‘盖闻中国有至仁焉,德洋而恩普(22),物靡不得其所,今独曷为遗已’。举踵思慕,若枯旱之望雨。盭夫为之垂涕(23),况乎上圣,又恶能已(24)?故北出师以讨强胡,南驰使以诮劲越(25)。四面风德,二方之君鳞集仰流(27),愿得受号者以亿计。故乃关沫、若(28),徼牂柯,镂零山(29),梁孙原(30)。创道德之涂,垂仁义之统。将博恩广施,远抚长驾(31),使疏逖不闭(32),阻深暗昧得耀乎光明,以偃甲兵于此(33),而息诛伐于彼。遐迩一体,中外提福(34),不亦康乎(35)?夫拯民于沉溺,奉至尊之休德(36),反衰世之陵迟(37),继周氏之绝业,斯乃天子之急务也。百姓虽劳,又恶可以已哉? “且夫王事固未有不始于忧勤(38),而终于佚乐者也(39)。然则受命之符,合在于此矣(40)。方将增泰山之封(41),加粱父之事(42),鸣和鸾,扬乐颂(43),上咸五(44),下登三(45)。观者未睹指(46),听者未闻音,犹鹪明已翔乎寥廓(47),而罗者犹视乎薮泽(48)。悲夫!” 于是诸大夫芒然丧其怀来而失厥所以进(49),喟然并称曰:“允哉汉德(50),此鄙人之所愿闻也。百姓虽怠,请以身先之。”敞罔靡徙(51),因迁延而辞避。 其后人有上书言相如使时受金(52),失官。居岁余,复召为郎。 ①践位:登极为君。②特:仅仅。委琐:细微琐碎。握龊:气度偏狭,谨小慎微。③拘文:被规章制度所拘束。循诵习传:因循旧习。④取说:通“取悦”。⑤崇论闳议:崇高的议论。此指见解高远。闳:宏大。⑥兼容并包:犹今言“兼容并蓄”,言其胸襟阔大,气度非凡。⑦参天贰地:与天地并列。此极言功德之高。⑧《诗》:指《诗经?小雅?北山》。⑨率:循,沿。滨:边界。“率土之滨”即四海之内,全中国之意。⑩六合:天地四方,即天下之意。(11)八方:东、西、南、北、东南、东北、西南、西北。(12)浸浔:逐渐。(13)冠带之伦:泛指文武官员。(14)咸:全。嘉祉,:欢乐幸福。按《礼记?礼运》郑玄注:“嘉,乐也。”《尔雅?释诂》:“祉,福也。”(15)阙遗:通“缺遗”,遗漏、缺少。(16)辽绝:遥远隔绝。异党:不是同一族类,即不是一个民族。(17)内(ná,纳):通“纳”,接纳。(18)外:排除于外。斜行横作:行为不正,不做好事。(19)放:放逐。弑:古代臣杀君、子杀父称弑。(20)不辜:无罪。此指无罪被杀。(21)系累:綑绑。(22)洋:盛多,广大。按《尔雅》:“洋,多也。”(23)盭(lì,利)夫:同“戾夫”,凶暴之人。(24)恶(wù,物):何。已:止。(25)诮(qiào,窍):责备。(26)风德:被德所化。(27)二方:指西夷与南夷。鳞集:游鱼聚集一处。仰流:仰承流水。(28)关:关塞。(29)镂:凿通。(30)粱:桥,此指架桥。原:同“源”,源头。(31)远抚:对边远之民要加以安抚。长驾:对边远之民也要驾驭控制。按《广韵》:“长,远也。”(32)逖:远。闭:关闭,此指蔽塞。(33)偃:休止。(34)提:通“禔(zhī,支)”,安宁。(35)康:安乐。(36)至尊:指皇帝。休德:美德。(37)反:同“返”,此指挽救。陵迟:衰败。(38)勤:劳苦。(39)佚:通“逸”。(40)符:符命。古人迷信,宣传帝王授命天帝之命而为君,必有祥瑞(符)出现。合:正。此:指通西南夷之事。(41)方:正。封:封禅。(42)粱父:山名,在泰山脚下。(43)和鸾:车铃。扬:飞扬。乐:音乐。颂:颂歌。(44)咸:同。五:五帝。(45)登:加。三:三王。(46)指:旨意。(47)鹪明:一种状如凤凰的大鸟。寥廓:指空阔的天空。(48)罗者:拿罗网捕鸟的人。薮:无水的湖。泽:沼泽。(49)芒然:通“茫然”,失意的样子。怀来:来意。厥:其。所以进:用来进谏的话。(50)允:诚信。(51)敞罔:通“怅惘”,失意的样子。靡徙:自动退避。(52)受金:接受钱财贿赂。 相如口吃而善著书。常有消渴疾①。与卓氏婚,饶于财。其进仕宦,未尝肯于公卿国家之事②,称病闲居,不慕官爵。常从上至长杨猎③。是时天子方好自击熊彘,驰逐野兽,相如上疏谏之。其辞曰: 臣闻物有同类而殊能者,故力称乌获④,捷言庆忌⑤,勇期贲、育⑥。臣之愚,窃以为人诚有之,兽亦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险⑦,射猛兽,卒然遇轶材之兽⑧,骇不存之地⑨,犯属车之清尘⑩,舆不及辕,人不暇施巧,虽有乌获、逢蒙之伎(11),力不得用,枯木朽株尽为害矣。是胡越起于毂下(12),而羌夷接轸也(13),岂不殆哉!虽万全无患,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 且夫清道而后行,中路而后驰(14),犹时有衔橛之变(15),而况涉乎蓬蒿,驰乎丘坟,前有利兽之乐而内无存变之意,其为祸也不亦难矣!夫轻万乘之重不以为安,而乐出于万有一危之涂以为娱,臣窃为陛下不取也。 盖明者远见于未萌,而智者避危于无形。祸固多藏于隐微而发于人之所忽者也(16)。故鄙谚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17)”。此言虽小,可以喻大。臣愿陛下之留意幸察。 ①消渴疾:病名,即今之糖尿病。②与:参与。③常:通“尝”。曾经。上:皇上。长杨:即长杨宫,在今陕西周至东南三十里。④乌获:战国时秦国大力士,能举千钧重物。⑤捷:敏捷。庆忌:春秋时吴王僚的儿子,善于射箭。⑥期:期望。贲:孟贲,古代勇士,“水行不避蛟龙,陆行不避豺狼,发怒吐气,声响动天。”(颜师古《汉书注》)育:夏育,古代勇士。⑦陵:登。⑧卒然:通“猝然”,忽然。轶材:指轻捷超群的野兽。⑨骇:马受惊,此指兽狂暴进犯。不存:毫无戒备。⑩属车:随从帝王出行的车队。清尘:尊称天子车驾所泛起的尘土,此指代天子的车驾。(11)逢蒙:夏代善于射箭者。伎:通“技”,技巧。(12)胡、越:胡人,越人,比喻野兽。毂下:辇毂之下。(13)羌夷:羌人与夷人,喻野兽。轸:车后横木,此指车驾。(14)中路:道路中央。(15)衔:勒马口的铁具。橛:车轴钩心。(16)忽:忘记,忽视。(17)垂堂:指房前室靠近屋簷之处。此言家中有钱之人不坐在垂堂之处,以防屋瓦忽坠致死。 上善之。还过宜春宫,相如奏赋以哀二世行失也①。其辞曰: 登陂阤之长阪兮②,坌入曾宫之嵯峨③。临曲江之州兮④,望南山之参差。岩岩深山之谾谾兮⑤,通谷豁兮谽谾⑥。汩淢噏习以永逝兮⑦,注平皋之广衍⑧。观众树之塕萲兮,⑨览竹林之榛榛⑩。东驰土山兮,北揭石濑(11)。弥节容与兮,历吊二世(12)。持身不谨兮,亡国失势。信谗不寤兮,宗庙灭绝。呜呼哀哉!操行之不得兮,坟墓芜秽而不修兮,魂无归而不食(13)。敻邈绝而不齐兮(14),弥久远而愈佅(15)。精罔阆而飞扬兮(16),拾九天而永逝(17)。呜呼哀哉! ①奏:进献。二世:秦二世。行失:行事的过失。②陂阤:倾斜不平的样子。阪:山坡。③坌(bèn,笨):并。曾:通“层”。嵯峨:高峻的样子。④曲江:即曲江池,故址在今西安市东南方。(qí,奇):通“碕”,弯曲的岸边。州:同“洲”,水中陆地。⑤谾谾(hōng,轰):山谷空深的样子。⑥豁:山谷大开的样子。谽(hān xiā,酣虾):一作“谽谺”,山谷空大的样子。⑦汩(yù,育):水流疾速的样子。淢:水流快的样子。噏(xī,西)习:水流急的样子。⑧皋:水边高地。衍:低而平坦之地。⑨滃(wēng,翁)萲:茂盛荫蔽的样子。⑩榛榛:茂盛的样子。(11)揭:提衣涉水。石濑:从沙石上流过的湍急的水。(12)历:经过。(13)不食:无人祭享。(14)敻:通“迥”,远。绝:极远之意。不齐:没有边际。(15)佅:通“昧”,暗。(16)罔阆:同“魍魉”;古代传说中的怪物。(17)拾:通“涉”,经过。 相如拜为孝文园令①。天子即美子虚之事,相如见上好仙道,因曰:“上林之事未足美也,尚有靡者②。臣尝为《大人赋》,未就,请具而奏之。”相如以为列仙之传居山泽间③,形容甚臞④,此非帝王之仙意也,乃遂就《大人赋》。其辞曰: 世有大人兮,在于中州⑤。宅弥万里兮⑥,曾不足以少留。悲世俗之迫隘兮⑦,朅轻举而远游⑧。垂绛幡之素蜺兮⑨,载云气而上浮。建格泽之长竿兮⑩,总光耀之采旄(11)。垂旬始以为兮(12),抴慧星而为髾(13)。掉指桥以偃蹇兮(14),又旖旎以招摇(15)。揽欃枪以为旌兮(16),靡屈虹而为绸(17)。红杳渺以眩湣兮(18),猋风涌而云浮。驾应龙象舆之蠖略逶丽兮(19),骖赤螭青虯之蟉蜿蜒(20)。低卬夭据以骄骛兮(21),诎折隆穷蠖以连卷(22)。沛艾赳螑仡以佁儗兮(23),放散畔岸骧以孱颜(24)。蛭踱輵辖容以委丽兮(25),绸缪偃蹇怵以粱倚(26)。纠蓼叫奡蹋以艐路兮(27),蔑蒙踊跃腾而狂趡(28)。莅飒卉翕熛至电过兮(29),焕然雾除,霍然云消(30)。 ①孝文园令:即汉文帝之陵的陵园令。陵园令是掌管陵园扫除之事的小官。②靡:靡丽。③传:相传。④臞(qú,渠):清瘦。⑤大人:指君王。中州:中国。⑥弥:布满。⑦迫隘:胁迫困厄。⑧輵:离去。举:飞。垂:《汉书?司马相如传》作“乘”。是。绛幡:红色旗幡。素蜺:白色的副虹。⑩格泽:状如烟火的云气。(11)总:拴结。旄:古人旗竿头上常以旄牛尾做装饰。(12)旬始:星名,位于北斗星旁。(shān,山):同“”,古代旌旗上的飘带。(13)抴:拉。髾:旌旗上所垂的羽毛。(14)掉:摇。指桥:随风披靡。偃蹇:逶迤婉转的样子。(15)招摇:摇动的样子。(16)欃、枪:皆彗星别名。(17)靡:通“縻”,拴缚。绸:缠绕旗竿的东西。(18)杳渺:深远。眩湣:昏暗无光。(19)应龙:传说中的有翼能飞的龙。象舆:大象驾的车。蠖(yuè,悦)略:行步进止,如尺蠖(huò,获)行走那样有尺度。按:尺蠖行进时身体一屈一伸,如用拇指与中指量尺寸一样。逶丽:行步进止的样子。(20)蟉(yōu liú,优刘):屈曲行动的样子。(20)低卬:通“低仰”,高低起伏。夭(jiǎo,狡):通“夭矫”,屈曲的样子。据《汉书?司马相如传》作“裾”,张揖释为“直项”。按:“据”、“裾”,皆通“倨”,写龙昂首腾飞之状。骄骛:纵恣之意。(22)诎折:即“屈折”。隆穷:即“隆穹”,屈折隆起的样子。蠼:龙的形体盘曲的样子。连卷:即“连蜷”,蜷曲的样子。(23)沛艾:张揖释为“駊騀”,马摇头。此指龙摇头。赳螑:龙伸颈高低起伏而行的样子。仡:举首。佁儗(chìyì,斥义):停滞不前的样子。(24)放散:放任散慢。畔岸:自我放纵的样子。骧:马头昂起。此指龙头举起。孱颜:不齐。(25)蛭踱:走路忽进忽退的样子。輵辖:摇目吐舌的样子。一说是摇动的样子。容:颜师古《汉书注》引张揖之说释为“龙体貌”,恐非是。王先谦《汉书补注》引《礼仪?士相见礼》注之说,释为“趋翔”。是。委丽:左右相随。(26)绸缪:王先谦《汉书补注》以为“绸缪”二字有误,当依《汉书?司马相如传》作“蜩缪”,龙首动的样子。怵:恐惧。毚(chuò,绰):同“(chuò,辍)”似兔而比兔大的青色之兽。粱倚:像屋粱一样互相依靠。(27)纠蓼:通“纠缭”,缠绕。叫奡(ào,敖):通“叫嚣”,喧呼。蹋:同“踏”。《汉书?司马相如传》作“踏”。艐:同“届”,到。(28)蔑蒙:飞扬。趡:奔腾。(29)莅飒:迅捷飞翔的样子。卉翕:相互追逐。熛:迅疾。(30)焕然:明亮的样子。霍然:云雾消散的样子。 邪绝少阳而登太阴兮①,与真人乎相求②。互折窈窕以右转兮③,横厉飞泉以正东④。悉征灵圉而选之兮⑤,部乘众神于瑶光⑥。使五帝先导兮,反太一而从陵阳⑦。左玄冥而右含雷兮⑧,前陆离而后潏湟⑨。厮征伯侨而役羡门兮⑩,属歧伯使尚方(11)。祝融惊而跸御兮(12),清雾气而后行(13)。屯余车其万乘兮(14),驹聘嵌骰欤�15)。使句芒其将行兮(16),吾欲往乎南嬉(17)。 历唐尧于崇山兮(18),过虞舜于九疑(19)。纷湛湛其差错兮(20),杂遝胶葛以方驰(21)。骚扰冲苁其相纷挐兮(22),滂濞泱轧洒以林离(23)。钻罗列聚丛以茏茸兮(24),衍曼流烂坛以陆离(25)。径入雷室之砰郁律兮(26),洞出鬼谷之崫礨嵬(27)。遍览八纮而观四荒兮(28),輵渡九江而越五河(29)。经营炎火而浮弱水兮(30),杭绝浮渚而涉流沙(31)。奄息总极泛滥水嬉兮(32),使灵娲鼓瑟而舞冯夷(33)。时若萲萲将混浊兮(34),召屏翳诛风伯而刑雨师(35)。西望昆仑之轧沕洸忽兮(36),直径驰乎三危(37)。排阊阂而入帝宫兮(38),载玉女而与之归(39)。舒阆风而摇集兮(40),亢乌腾而一止(41)。低回阴山翔以纡曲兮(42),吾乃今目睹西王母皬然白首(43)。载胜而穴处兮(44),亦幸有三足乌为之使(45)。必长生若此而不死兮,虽济万世不足以喜(46)。 ①邪:通“斜”。绝:横渡。少阳:东极。太阴:北极。②真人:仙人。相求:相互交游。③互折:错综曲折。窈窕:深远广大。④厉:渡过。飞泉:传说中在昆仑山西南的河谷名。⑤悉:全。征:召来。灵圉:众仙所居之处。此指众仙。⑥部乘:《汉书?司马相如传》作“部署”。是。瑶光:北斗星杓头第一星名。⑦五帝:传说中的五位天帝神,即东方青帝灵威仰,南方赤帝赤熛怒,中央黄帝按含枢纽,西方白帝白招拒,北方黑帝叶光纪。皆为帝太皞之属。太一:即太乙,星名,古人以为天之尊神。陵阳:指传说中的仙人陵阳子明。⑧玄冥:相传是辅佐北方黑帝的神名。含雷:传说中天上的造化之神。⑨陆离、潏湟:皆为神名。⑩厮:役使。征伯侨:传说中的仙人名,即王子侨。羡门:即碣石山上的仙人羡门高。(11)属:使。歧伯:传说是黄帝的太医。尚:主持、掌管。方:药方。(12)祝融:火神。南方炎帝的辅佐之神。跸:帝王出行时清道戒严。御:防备。(13)雾气:恶气。(14)屯:聚积。其:有。按裴学海《古书虚字集释》:“其,犹有也。”(15)荆夯旌稀T聘牵阂圆试莆蹈恰#�16)句芒:传说是东方青帝的辅佐之神。将行:率领从者。(17)嬉:游戏。(18)历:经过。崇山:山名,即狄山,传说唐尧葬于其南。(19)九疑:山名,即九嶷山,在今湖南南部。相传舜葬于此。(20)湛湛:厚重的样子。差错:纵横交错。(21)杂遝:重累杂乱的样子。胶葛:杂乱的样子。方驰:并驰。(22)冲苁:相撞。纷挐(ná,拿):纷乱的样子。(23)滂濞:通“滂沛”,水大的样子。泱轧:无边无际的样子。林离:通“淋漓”。此指水恣意奔流。(24)钻:通“攒”,簇积。茏茸:聚合茂盛的样子。(25)流烂:散布。坛:通“啴(tān,贪)”:众盛的样子。陆离:分散参差的样子。(26)雷室:雷渊,雷神出入之处。砰磷、郁律:皆雷声。(27)洞:通。鬼谷:传说中的谷名,在昆仑山北,为众鬼所居之地。崫(kū,枯)礨(lěi,壘)嵬(huái,怀):地势不平的样子。(28)八纮(hóng,洪):八方极远之地。四荒:四方极远处。(29)九江:指长江。五河:昆仑山流出的五色之河水。(30)经营:往来。炎火:即“炎火之山”,在“昆仑之邱”以外(见《山海经?大荒西经》)。弱水:传说中的西域水名,在“昆仑之邱”下。(31)杭:通“(háng,杭)”,方舟(两船相并)。绝:横渡。浮渚:流沙河中的小渚。流沙:沙与水俱流的河。(32)奄:忽然。总极:通“葱极”,即葱岭山。在今帕米尔高原及昆仑山西部地区的群山,古称葱岭。水嬉:在水中戏玩。(33)灵娲:即女娲。冯夷:即河伯。(34)萲(ài,爱)萲通“暧暧”,昏暗不明的样子。(35)屏翳:雷神。风伯:即风神飞廉。雨师:雨神。(36)轧沕(fū,夫)、洸忽:皆为恍惚不清的样子。(37)三危:神话传说中的山名。(38)排:推开。阊阖:天门。(39)玉女:传说中的仙女。(40)舒:《汉书?司马相如传》作“登”。是。阆风:传说中的山名,在昆仑山上。摇:通“嗂”,喜悦。集:停下休息。(41)亢:高。乌腾:象乌鸟飞腾一样。一:少许,稍微。(42)阴山:传说为西王母所居之山,在昆仑以西二千七百里处。(43)西王母:神话传说中的女神。皬(hé,河)然:雪白的样子。(44)载:通“戴”。胜:妇女所戴的首饰。(45)三足乌:三足的青乌,是替西王母取食的鸟。(46)济:成就。 回车朅来兮,绝道不周①,会食幽都②。呼吸沆瀣〔兮〕飧朝霞(兮)③,噍咀芝英兮叽琼华④。侵浔而高纵兮⑤,纷鸿涌而上厉⑥。贯列缺之倒景兮⑦,涉丰隆之滂沛⑧。驰游道而脩降兮⑨,骛遗雾而远逝⑩。迫区中之隘陕兮(11),舒节出乎北垠(12)。遗屯骑于玄阙兮(13),轶先驱于寒门(14)。下峥嵘而无地兮(15),上寥廓而无天(16)。视眩眠而无见兮(17),听惝恍而无闻。乘虚无而上假兮(18),超无友而独存(19)。 相如既奏《大人之颂》,天子大说,飘飘有凌云之气,似游天地之间意。 ①绝道:绝路。不周:神话传说中的山名,在昆仑山东南。②幽都:北方极远之地。③沆瀣:北方夜半之气。④噍咀:咀嚼。芝英:灵芝的花朵。叽:略食。琼华:琼树之花。传说吃琼花可长生不老。⑤:(yǐn,引):通“僸”,仰头。侵浔:通“侵寻”,渐进。⑥鸿涌:腾耀。厉:疾飞。⑦列缺:闪电。倒景:即“倒影”。景,同“影”。⑧丰隆:云神。滂沛:雨水大。⑨游道:指游车与导车。脩:长。⑩遗雾:抛开云雾。(11)区中:指人世间。(12)舒节:缓慢行走。北垠:北极的边际。(13)遗:留。玄阙:北极之山。(14)轶:超越。寒门:天北门。(15)峥嵘:深远的样子。(16)寥廓:空阔。(17)眩眠:眼睛昏花。(18)虚无:指空中。假:通“遐”。远。(19)无友:即“无有”。 相如既病免,家居茂陵。天子曰:“司马相如病甚,可往从悉取其书;若不然,后失之矣。”使所忠往①,而相如已死,家无书。问其妻,对曰:“长卿固未尝有书也。时时著书,人又取去,即空居。长卿未死时,为一卷书,曰有使者来求书,奏之。无他书。”其遗札书言封禅事②,奏所忠。忠奏其书,天子异之。其书曰:伊上古之初肇③,自昊穹兮生民④,历撰列辟⑤,以迄于秦。率迩者踵武⑥,逖听者风声。纷纶葳蕤⑦,堙灭而不称者,不可胜数也。续《韶》、《夏》,崇号谥,略可道者七十二有君。罔若淑而不昌⑧,畴逆失而能存⑨? ①所忠:人名,姓所,名忠。②札:古人用来写字的木片。封禅:古代帝王祭天地的典礼。在泰山上祭天称封,在泰山下的粱父山祭地称禅。③伊:发语词。肇:通“肁(zhào,赵)”,开始。④昊穹:(hào qióng,浩穷):天。⑤历撰:通“历选”,历数。辟(bì,璧):君王。⑥率:循。迩:近。踵武:足迹。风声:遗风名声。⑦纷纶葳蕤:纷乱的样子。⑧罔:通“无”,没有谁。若:顺。淑:通“俶”,善。⑨畴:谁。 轩辕之前,遐哉邈乎,其详不可得闻也。五三六经载籍之传①,维见可观也②。《书》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③。因斯以谈,君莫盛于唐尧,臣莫贤于后稷。后稷创业于唐④,公刘发迹于西戎⑤,文王改制,爰周郅隆⑥,大行越成⑦,而后陵夷衰微⑧,千载无声⑨,岂不善始善终哉!然无异端,慎所由于前⑩,谨遗教于后耳。故轨迹夷易(11),易遵也;湛恩濛涌(12),易丰也;宪度著明(13),易则也;垂统理顺(14),易继也。是以业隆于襁褓而崇冠于二后(15)。揆厥所元(16),终都攸卒(17),未有殊尤绝迹可考于今者也(18)。然犹蹑粱父,登泰山,建显号,施尊名。大汉之德,逢涌原泉(19), 沕潏漫衍(20),旁魄四塞(21),云尃雾散(22),上畅九垓(23),下泝八埏(24)。怀生之类沾濡浸润(25),协气横流(26),武节飘逝(27),迩陕游原(28),迥阔泳沫(29),首恶湮没,暗昧昭晰(30),昆虫凯泽(31),回首面内(32)。然后囿驺虞之珍群(33),徼麇鹿之怪兽(34),一茎六穗于庖(35),牺双觡共抵之兽(36),获周余珍收龟于岐(37),招翠黄乘龙于沼(38)。鬼神接灵圉,宾于闲馆(39)。奇物谲诡(40),俶傥穷变(41)。钦哉,符瑞臻兹(42),犹以为薄,不敢道封禅。盖周跃鱼陨杭(43),休之以燎(44),微夫斯之为符也(45),以登介丘(46),不亦恧乎(47)!进让之道(48),其何爽与(49)? ①五三:指五帝和三王。籍:典籍。②维:发语词。③《书》:此处二句引文见《尚书?益稷》篇。元首:君王。股肱:大腿与手臂。比喻君王之重要大臣。④唐:指陶唐氏,即尧。周人始祖后稷、曾任尧、舜的农官,教民耕种,使周民的农业生产得以发达,故称其“创业于唐”。⑤发迹:业绩由隐微而显赫。传说后稷曾孙公刘于夏末率周族民众自邰地迁至戎人居住的豳地,相地建屋,开垦荒地,发展水利,奠定了周族兴旺的基础,故曰“发迹于西戎”。⑥改制:周代建国之君周文王曾建都丰邑,并改正朔,易服色,变更制度。爰:于是。郅:至。隆:盛。⑦大行:犹“大道”,即太平之道。越:于是。⑧陵夷:衰微。⑨无声:没有恶名声。⑩无异端:没有别的原因。端:事。所由:通“所猷”,所考虑和规划的事。(11)夷易:平坦。(12)濛涌:《汉书?司马相如传》作“厖洪”,广大。(13)宪度:法度。(14)垂统:将帝王法统传给后世子孙。(15)襁褓:本是包裹婴儿的小被,此指幼小的周成王。史载周武王死后,其子成王年幼,周公辅佐成王创建了宏伟的业绩,超越了周文王和周武王。崇:高。此指德业高。二后:两位君主:文王和武王。后:君主。(16)揆:量度。厥:其。元:始。(17)都:于。攸:所。卒:终。(18)殊尤:特别突出。绝迹:超越一般的业迹。考:比较。今:指汉王朝。(19)逢涌:盛涌而出。逢:大。原:同“源”。(20)沕潏(wù jué,物决)漫衍:水盛大的样子。(21)旁魄:通“滂薄”,广被。四塞:四方边塞之地。尃(fū,夫)同“”,散布。(23)九垓:九重天。(24)泝:流向。八埏(yán,延):八方极远之地。(25)怀生之类:有生命的万物。(26)协气:和气。横流:广泛流布。(27)武节:威武之节。飘逝:如风飘疾去。(28)迩陕:通“迩狭”。近者。(29)迥阔:远者。沫:通“末”,末流。(30)首恶:带头做恶的人。昭晰:光明。(31)虫:各种动物。凯泽:通“闿怿”。和乐。(32)面内:指面向汉王朝。(33)驺(zōu,邹)虞:一种传说中的珍贵义兽,其身白质黑纹,不吃生物,只出现在太平盛世。据说武帝元狩元年在建章宫后阁重栎中出现此物,第二年匈奴浑邪王来朝。(34)徼:通“邀”,阻截。此指将兽关在栏中。麇鹿:此指白麟。(35)(dào,道):选择。(36)牺:牺牲。古代祭祀用的牲畜。觡(gé,格):有分叉的角。抵:通“柢”,树根。此指角根。(37)周:周朝。余珍:遗留下来的珍宝。此指周王朝遗留下的九鼎之一。收龟:畜养的龟。按王先谦《汉书补注?音义》“以获周馀珍放龟为二事,言宝鼎放龟皆岐周所有,汉并获之。”(38)翠黄:即乘黄,也名腾黄,传说中的神马名,“龙翼马身,黄帝乘之而登仙。”(见《集解》引《汉书音义》)一说“指乘龙的颜色既翠而黄。乘龙:即“乘黄”。一说乘(shèng,胜)龙”是四条龙。(见颜师古《汉书注》引张揖说)(39)接:迎接。灵圉:神仙名。(40)谲诡:怪异,变化奇特。(41)俶傥:同“倜傥”,卓异、不拘束。穷变:变化无穷。(42)钦:敬。臻:至。兹:此。(43)跃鱼:鱼儿跳跃。陨:落。杭:通“”,船。按《索隐》:“武王渡河,白鱼入于王舟,俯取以燎。”(44)休:美。之:代指白鱼入舟事。燎:祭天。(45)微:微小。斯:此。(46)介丘:通“丘”,介丘,指泰山。(47)恧(nǖ,去声“女”):惭愧。(48)进:指周。让:指汉朝。按:《集解》曰:“周未可封禅而封禅,为进。汉可封禅而不封禅,为让也。”(49)其:指进让之道。何:何等。爽:差异。 于是大司马进曰①:“陛下仁育群生,义征不憓②,诸夏乐贡③,百蛮执贽④,德侔往初⑤,功无与二,休烈浃洽⑥,符瑞众变,期应绍至⑦,不特创见⑧。意者泰山、粱父设坛场望幸,盖号以况荣⑨,上帝垂恩储祉⑩,将以荐成(11),陛下谦让而弗发也,挈三神之欢(12),缺王道之仪,群臣恧焉。或谓且天为质暗(13),珍符固不可辞;若然辞之(14),是泰山靡记而粱父靡几也(15)。亦各并时而荣,咸济世而屈(16),说者尚何称于后,而云七十二君乎?夫修德以锡符(17),奉符以行事,不为进越。故圣王弗替(18),而修礼地祗(19),谒款天神(20),勒功中岳(21),以彰至尊,舒盛德,发号荣,受厚福,以浸黎民也。皇皇哉斯事!天下之壮观,王者之丕业(22),不可贬也。愿陛下全之。而后因杂荐绅先生之略术(23),使获耀日月之末光绝炎,以展采错事(24)。犹兼正列其义,校饬厥文,作《春秋》一艺。将袭旧六为七(25),摅之无穷(26),俾万世得激清流,扬微波,蜚英声,腾茂实(27)。前圣之所以永保鸿名而常为称首者用此(28)。宜命掌故悉奏其义而览焉(29)。” ①进谏。②憓:通“惠”,顺。③诸夏:指周王朝分封的诸侯国。④贽:礼品。⑤侔:相等。⑥休烈:美好的功业。浃(jiā,家)洽:普遍融洽。⑦期:应验之期。绍:继续。⑧不特:不但。创见:初次显现。见,同“现”。⑨蓋号:加上尊号。按《释名》:“蓋,加也。”况:比。⑩祉:福。(11)荐:进献。(12)弗发:指不封禅。挈(qiè,窃):通“契”,断绝。三神:指上帝、泰山、粱父山。(13)且:夫。质暗:质朴暗昧。(14)若然:假若如此。(15)靡记:没有表记,即无刻石。靡几:无希望,指无人祭祀。(16)咸:皆。济世:毕世。屈:绝。(17)锡:通“赐”,给予。(18)弗替:不废除。(19)修礼:修行礼仪。地祗:地神。(20)款:诚。(21)勒功:刻石记功。中岳:嵩山。(22)丕:大。(23)因杂:总萃,综合。略术:道术。(24)绝:远。采:官。错:通“措”,置。此指置心于政事。(25)六:六经。(26)摅:传布。(27)腾:传送。按:《说文》“腾,传也。”(28)称首:称扬赞美。用此:因此。(29)掌故:官名,为太史属官。 于是天子沛然改容,曰:“愉乎,朕其试哉!”乃迁思回虑①,总公卿之议②,询封禅之事,诗大泽之博③,广符瑞之富。乃作颂曰: 自我天覆,云之油油④。甘露时雨,厥壤可游。滋液渗漉⑤,何生不育!嘉谷六穗,我穑曷蓄⑥? 非唯雨之,又润泽之;非唯濡之,氾尃濩之⑦。万物熙熙,怀而慕思。名山显位,望君之来。君乎君乎,侯不迈哉⑧! 般般之兽⑨,乐我君囿;白质黑章,其仪可(嘉)〔喜〕⑩;旼旼睦睦,君子之能(11)。盖闻其声(12),今观其来。厥涂靡踪(13),天瑞之征。兹亦于舜,虞氏以兴。 濯濯之麟(14),游彼灵畤(15)。孟冬十月,君俎郊祀。驰我君舆,帝以享祉。三代之前,盖未尝有。 宛宛黄龙(16),兴德而升;采色炫耀,熿炳辉煌(17)。正阳显见(18),觉寤黎烝(19)。于传载之,云受命所乘(20)。 厥之有章,不必谆谆(21)。依类托寓,谕以封峦(22)。” 披艺观之(23),天人之际已交,上下相发允答(24)。圣王之德,兢兢翼翼也(25)。故曰“兴必虑哀,安必思危”。是以汤、武至尊严,不失肃祗(26);舜在假典(27),顾省厥遗(28):此之谓也。 ①迁思回虑:反复思考。②总:归纳。③诗:记述。或释为以诗颂扬。泽:恩泽。④油油:云飘行的样子。⑤渗漉:水渗入地下。⑥穑:收获庄稼。⑦氾:普。尃濩:散布。⑧侯:何。迈:行。⑨般般:同“斑斑”,文彩斑烂的样子。兽:指驺虞。⑩仪:仪表。(11)旼旼:和睦的样子。睦睦:《汉书?司马相如》作“穆穆”,恭敬的样子。能:通“熊”。(12)声:名声。(13)厥:其。靡踪:无足迹。(14)濯濯:肥壮的样子。麟:白麟。(15)灵畤(zhì,志):畤为祭天地五帝的地方,汉代右扶风有五畤。颜师古《汉书注》引文颖曰:“武帝冬幸雍,祠五畤,获白麟也。”此文“游畤灵”当指此。(16)宛宛:屈伸的样子。(18)正阳:指龙。古人以为龙属阳类,是高贵的君王之象,故称正阳。显见:同“显示”。(19)黎烝:民众。(20)传:指《易经》。受命:接受天命的人,指天子。按《易经?彖传》云:“大明终始,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当是此句所本。(21)谆谆:教导别人非常恳切的样子。(22)托寓:寄托。谕:告。封峦:封禅之典。峦:山。此指泰山、粱父山。(23)披:翻开。艺:指经典。(24)相发:相互启发。允答:通“允洽”,和美,和谐。(25)翼翼:谨慎小心。(26)祗(zhī,支):敬。(27)假:大。(28)顾:看。省:察。遗:失误与缺点。 司马相如既卒五岁,天子始祭后土①。八年而遂先礼中岳,封于太山②,至粱父禅肃然③。 相如他所著,若《遗平陵侯书》、《与五公子相难》、《草木书》篇不采,采其尤著公卿者云④。 ①后土:土地神。②遂:终于。礼:行祭祀之礼。太山:同“泰山”。③肃然:山名,在泰山脚下东北方。④采:收录。 太史公曰:《春秋》推见至隐①,《易》本隐之以显②,《大雅》言王公大人而德逮黎庶③,《小雅》讥小己之得失④,其流及上⑤。所以言虽外殊,其合德一也⑥。相如虽多虚辞滥说,然其要归引之节俭⑦,此与《诗》之风谏何异!扬雄以为靡丽之赋⑧,劝百风一⑨,犹驰骋郑卫之声⑩,曲终而奏雅,不已亏乎(11)?余采其语可论者著于篇。 ①推:推知。隐:隐微。②隐之以显:《汉书?司马相如》作“隐以之显”,由隐至显。之:往。③《大雅》:指《诗经,大雅》三十一篇,多是贵族诗人歌功颂德,赞美统治者的作品。逮:及。④《小雅》指《诗经?小雅》七十一篇,多是贵族失意与不满时势的诗人的政治讽刺诗。小己:卑小之人,指诗人自己。⑤流:流言。上:指朝廷和君王。⑥合德:通“洽德”,指温柔敦厚的教化效果。汉人极重视《诗经》的所谓“温柔敦厚”的诗教(《礼记?经解》:“温柔敦厚,《诗》教也。”)。按:“洽者,和柔之意”(孙诒让《周礼正义》)。“德,犹教也”(郑玄《礼记注》)。⑦要:主旨。⑧扬雄:西汉末年与东汉初年文学家,生于司马迁之后,此处引他对赋的评论,显系后人将《汉书》之文窜入本文,非司马迁原文。靡丽:华丽。⑨劝:鼓励。⑩郑、卫之声:指春秋时代郑国和卫国的民间音乐,被统治者称为淫靡之乐。(11)已:同“亦”。亏:亏损,减损。
《汉书 司马相如列传》
司马相如字长卿,蜀郡成都人也。少时好读书,学击剑,名犬子。相如既学,慕蔺相如之为人也,更名相如。以訾为郎,事孝景帝,为武骑常侍,非其好也。 会景帝不好辞赋,是时梁孝王来朝,从游说之士齐人邹阳、淮阴枚乘、吴严忌夫子之徒,相如见而说之,因病免,客游梁,得与诸侯游士居,数岁,乃著《子虚之赋》。
会梁孝王薨,相如归,而家贫无以自业。索与临邛令王吉相善,吉曰:“长卿久宦游,不遂而困,来过我。”于是相如往舍都亭,临邛令缪为恭敬,日往朝 相如。相如初尚见之,后称病,使从者谢吉,吉愈益谨肃。
临邛多富人,卓王孙僮客八百人,程郑亦数百人,乃相谓曰:“令有贵客,为具召之。并召令。”令既至,卓氏客以百数,至日中请司马长卿,长卿谢病不 能临。临邛令不敢尝食,身自迎相如,相如为不得已而强往,一坐尽倾。酒酣,临邛令前奏琴曰:“窃闻长卿好之,愿以自娱。”相如辞谢,为鼓一再行。是时, 卓王孙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缪与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相如时从车骑,雍容闲雅,甚都。及饮卓氏弄琴,文君窃从户窥,心说而好之,恐不得当也。既罢,相如乃令侍人重赐文君侍者通殷勤。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与驰归成都。家徒四壁立。卓王孙大怒曰:“女不材,我不忍杀,一钱不分也!”人或谓王孙,王孙终不听。文君久之不乐,谓长卿曰:“弟俱如临邛,比昆弟假貣,犹足以为生,何至自苦如此!”相如与俱之临邛,尽卖车骑,买酒舍,乃令文君当卢。相如身自著犊鼻裈,与庸保杂作,涤器于市中。卓王孙耻之,为杜门不出。昆弟诸公更谓王孙曰:“有一男两女,所不足者非财也。今文君既失身于司马长卿,长卿故倦游,虽贫,其人材足依也。且又令客,奈何相辱如此!”卓王孙不得已,分与文君僮百人,钱百万,及其嫁时衣被财物。文君乃与相如归成都,买田宅,为富人。
居久之,蜀人杨得意为狗监,侍上。上读《子虚赋》而善之,曰:“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得意曰:“臣邑人司马相如自言为此赋。”上惊,乃召问相 如。相如曰:“有是。然此乃诸侯之事,未足观,请为天子游猎之赋。”上令尚书给笔札,相如以“子虚”,虚言也,为楚称;“乌有先生”者,乌有此事也, 为齐难;“亡是公”者,亡是人也,欲明天子之义。故虚借此三人为辞,以推天子诸侯之苑囿。其卒章归之于节俭,因以风谏。奏之天子,天子大说。其辞曰: 楚使子虚使于齐,齐王悉发车骑与使者出田。田罢,子虚过姹乌有先生,亡是公存焉。坐定,乌有先生问曰:“今日田乐乎?”子虚曰:“乐。”“获多乎?” 曰:“少。”“然则何乐?”对曰:“仆乐王之欲夸仆以车骑之众,而仆对以云梦之事也。”曰:“可得闻乎?” 子虚曰:“可。王驾车千乘,选徒万骑,田于海滨,列卒满泽,罘罔弥山。 掩菟辚鹿,射麋格麟,鹜于盐浦,割鲜染轮。射中获多,矜而自功,顾谓仆曰: ‘楚亦有平原广泽游猎之地饶乐若此者乎?楚王之猎孰与寡人?’仆下车对曰:‘臣,楚国之鄙人也,幸得宿卫十有余年,时从出游,游于后园,览于有无,然犹未能遍睹也。又乌足以言其外泽乎?’齐王曰:‘虽然,略以子之所闻见言之。’ “仆对曰:‘唯唯。臣闻楚有七泽,尝见其一,未睹其余也。臣之所见,盖特其小小者耳,名曰云梦。云梦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其山则盘纡岪郁,隆崇律崒;岑崟参差,日月蔽亏;交错纠纷,上干青云;罢池陂陁,下属江河。其土则丹青赭垩,雌黄白坿,锡碧金银,众色炫耀,照烂龙鳞。其石则赤玉玫瑰,琳珉昆吾,瑊玏玄厉,礝石武夫。其东则有蕙圃,衡兰芷若,穹 穷昌蒲,江离蘪芜,诸柘巴且。其南则有平原广泽,登降阤靡,案衍坛曼, 缘以大江,限以巫山。其高燥则生{艹咸}析苞荔,薜莎青薠。其埤湿则生藏莨蒹 葭,东蘠雕胡,莲藉觚卢,奄闾轩于。众物居之,不可胜图。其西则有涌泉清池,激水推移,外发夫容{艹陵}华,内隐巨石白沙。其中则有神龟蛟鼍,毒冒 鳖鼋。其北则有阴林巨树,楩楠豫章,桂椒木兰,檗离朱杨,樝梨梬栗, 橘柚芬芳。其上则有宛雏孔鸾,腾远射干。其下则有白虎玄豹,蟃蜒貙豻。于是乎乃使剸诸之伦,手格此兽。楚王乃驾驯驳之驷,乘雕玉之舆,靡鱼须之桡旃,曳明月之珠旗,建干将之雄戟,左鸟号之雕弓,右夏服之劲箭;阳子骖乘,孅阿为御;案节未舒,即陵狡兽,蹴蛩蛩,辚距虚,轶野马,<车惠>騊駼;乘遗风,射游骐,倏胂倩浰,雷动焱至,星流电击,弓不虚发,中必决眦,洞胸达掖,绝乎心系,获若雨兽,揜草蔽地。于是楚王乃弭节徘徊,翱翔容与览乎阴林,观壮士之暴怒,与猛兽之恐惧,徼烋受诎,殚睹众物之变态。 于是郑女曼姬,被阿锡,揄纻缟,杂纤罗,垂雾縠,襞积褰绉,郁桡溪谷;衯々裶々,扬衪戌削,蜚襳垂髾;扶舆猗靡,翕呷萃蔡下摩兰蕙,上拂羽盖;错翡翠之葳蕤,缪绕玉绥;眇眇忽忽,若神之仿佛。 于是乃群相与獠于蕙圃,媻姗勃窣,上金堤,揜翡翠,射鵕鸃,微矰出,孅缴施,弋白鹄,连驾鹅,双<仓鸟>下,扬旌枻,张翠帷,建羽盖。罔毒冒,钓紫贝,摐金鼓,吹鸣籁,榜人歌,声流喝,水虫骇,波鸿沸,涌泉起,奔扬会,礧石相击,琅琅礚々,若雷霆之声,闻乎数百里外。 “‘将息獠者,击灵鼓,起烽燧,车案行,骑就队,纚乎淫淫,般乎裔裔。于是楚王乃登阳云之台,泊乎无为,淡乎自持,勺药之和具而后御之。不若大王终日驰骋,曾不下舆,脟割轮焠,自以为娱。臣窃观之,齐殆不如。’于是王无以应仆也。”
乌有先生曰:“是何言之过也!足下不远千里,来况齐国,王悉境内之士, 备车骑之众,与使者出田,乃欲戮力致获,以娱左右也,何名为夸哉!问楚地之 有无者,愿闻大国之风烈,先生之余论也。今足下不称楚王之德厚,而盛推云梦以为骄,奢言淫乐而显侈靡,窃为足下不取也。必若所言,固非楚国之美也。有而言之,是章君之恶也;无而言之,是害足下之信也。章君恶,伤私义,二者无一可,而先生行之,必且轻于齐而累于楚矣。且齐东陼巨海,南有琅邪,观乎成山,射乎之罘,浮勃澥,游孟诸,邪与肃慎为邻,右以汤谷为界。秋田乎青丘,仿偟乎海外,吞若云梦者八九,其于匈中曾不蒂芥。若乃俶倘瑰玮,异方殊类, 珍怪鸟兽,万端鳞崒,充仞其中者,不可胜记,禹不能名,卨不能计。然在诸侯之位,不敢言游戏之乐,苑囿之大;先生又见客,是以王辞不复,何为无以应哉!” 亡是公听然而笑曰:“楚则失矣,而齐亦未为得也。夫使诸侯纳贡者,非为财币,所以述职也;封疆画界者,非为守御,所以禁淫也。今齐列为东蕃,而外私肃慎,捐国隃限,越海而田,其于义固未可也。且二君之论,不务明君臣之义,正诸侯之礼,徒事争于游戏之乐,苑囿之大,欲以奢侈相胜,荒淫相越,此不可以扬名发誉,而适足以贬君自损也。
“且夫齐、楚之事又乌足道乎!君未睹夫巨丽也,独不闻天子之上林乎?左苍梧,右西极,丹水更其南,紫渊径其北。终始霸、产,出入泾、渭,酆、镐、 潦、潏,纡余委蛇,经营其内。荡荡乎八川分流,相背异态,东西南北,驰骛往来,出乎椒丘之阙,行乎州淤之浦,径乎桂林之中,过乎泱莽之野,汩乎混流,顺阿而下,赴隘陿之口,触穹石,激堆埼,沸乎暴怒,汹涌彭湃,滭弗宓汩,逼侧泌灒崃髂嬲郏跐囦#桢ㄣ旄龋仿≡畦悖疸叩ソ罕X,逾波 趋乂,莅莅下濑,批岩冲拥,奔扬滞沛,临坻注壑,瀺灂霣队,沈沈隐隐, 砰磅訇礚,潏潏淈々,氵抬潗鼎沸,驰波跳沫,汩氵急漂疾,悠远长怀。寂漻无声,肆乎永归。然后灏溔潢漾,安翔徐佪,翯乎滈滈,东注大湖,衍溢陂池。于是蛟龙赤螭,<鱼恒><鱼瞢>渐离,鰅鰫鰬魠禺禺魼鳎,健鳍掉尾,振鳞奋翼,潜处乎深岩。鱼鳖欢声,万物众伙。明月珠子,的皪江靡,蜀石黄碝,水玉磊砢,磷磷烂烂,采色澔汗,丛积乎其中。<工鸟>鹔鹄鸨,鴽鹅属玉,交精旋目,烦鹜庸渠,箴疵卢,群浮乎其上。浮淫泛滥,随风澹淡, 与波摇荡,奄薄水忄者,唼喋菁藻,咀嚼鞭藕。
“于是乎崇山矗矗,巃嵸崔巍,深林巨木,崭岩参差。九嵕{山辟}, 南山峨峨,岩阤甗锜,{山椎}崛崎,振溪通谷,蹇产沟渎,<谷今>呀豁閜,阜陵别隝,崴磈<山畏>廆,丘陵崛礨,隐辚郁<山垒>,登降施靡,陂池貏豸。允溶淫鬻,散涣夷陆,亭皋千里,靡不被筑。揜以绿蕙,被以江离,糅以蘼芜,杂以留夷。布结缕,攒戾莎,揭车衡兰,稿本射干,茈姜蘘荷,{艹咸}持若荪,鲜支黄砾,蒋芧青薠,布濩闳泽,延曼太原,离靡广衍,应风披靡,吐芳扬烈,郁郁菲菲,众香发越,肸蚃布写,晻薆咇茀。
“于是乎周览泛观,缜纷轧芴,芒芒恍忽,视之无端,察之无涯。日出东沼,入乎西陂。其南则隆冬生长,涌水跃波;其兽则庸旄貘犛,沈牛麝麋,赤首圜题, 穷奇象犀。其北则盛夏含冻裂地,涉冰揭河;其兽则麒麟角端,騊駼橐驼,蛩蛩驒騱,驒騠驴骡。 “于是乎离宫别馆,弥山跨谷,高廊四注,重坐曲阁,华榱璧榼,辇道纚属,步櫩周流,长途中宿。夷嵕筑堂,累台增成,岩突洞房。俯杳眇而无见,仰攀橑而扪天,奔星更于闺闼,宛虹拖于楯轩。青龙蚴蟉于东箱,象舆婉僤于西清,灵圉燕于闲馆,偓佺之伦暴于南荣,醴泉涌于清室,通川过于中庭。磐石裖崖,嵚岩倚倾,嵯峨{山集}嶪,刻削峥嵘,玫瑰碧琳,珊瑚丛生,珉玉旁唐,玢豳文磷,赤瑕驳荦,杂臿其间,晁采琬琰,和氏出焉。
“于是乎卢橘夏孰,黄甘橙楱,楷杷橪柿,亭柰厚朴,梬枣杨梅,樱桃蒲陶,隐夫薁棣,答遝离支,罗乎后宫,列乎北园,<贝也>丘陵,下平原,扬翠叶,扤紫茎,发红华,垂朱荣,煌煌扈扈,照曜巨野。沙棠栎槠,华枫枰栌,留落胥邪,仁频并闾,欃檀木兰,豫章女贞,长千仞,大连抱,夸条直畅,实叶葰茂,攒立丛倚,连卷欐佹,崔错癹骫,坑稀閜砢,垂条扶疏,落英幡纚,纷溶萷蔘,猗柅从风,藰莅卉歙,盖象金石之声,管籥之声音。柴池茈虒,旋还乎后宫,杂袭累辑,被山缘谷,循阪下隰,视之无端,究之亡穷。
“于是乎玄猨素雌,蜼玃飞蠝,蛭蜩玃蝚,獑胡豰蛫,栖息乎其间。长啸哀鸣,翩幡互经,夭蟜枝格,偃蹇杪颠,逾绝梁,腾殊榛,捷垂条,掉希间,牢落陆离,烂温远迁。 “若此者数百千处,娱游往来,宫宿馆舍,疱厨不徙,后宫不移,百官备具。
“于是乎背秋涉冬,天子校猎。乘镂象,六玉,拖蜺旌,靡云旗,前皮轩,后道游;孙叔奉辔,卫公参乘,扈从横行,出乎四校之中。鼓严簿,纵猎者,江河为阹,泰山为橹,车骑雷起,殷天动地,先后陆离,离散别追,淫淫裔裔,缘陵流泽,云布雨施。生貔豹,搏豺狼,手熊罴,足野羊。蒙鹖苏,绔白虎,被斑文,跨野马,陵三嵕之危,下碛历之坻,径峻赴险,越壑厉水。推蜚廉,弄解廌,格虾蛤,铤猛氏,烈櫍浞怩埂<还逗Γ饷栂菽裕还恍榉ⅲι埂�
“于是乘舆弭节徘徊,皋翔往来,睨部曲之进退,览将帅之变态。然后侵淫促节,倏敻远去,流离轻禽,蹴履狡兽,<车惠>白鹿,捷狡菟。轶赤电,遗光耀, 追怪物,出宇宙,弯蕃弱,满白羽,射游枭,栎蜚遽。择肉而后发,先中而命处,弦矢分,蓺殪仆。“然后扬节而上浮,陵惊风,历骇焱,乘虚亡,与神俱,蔺玄鹤,乱昆鸡, 遒孔鸾,促鵕鸃,指翳鸟,捎凤凰,捷鹓雏,揜焦明。“道尽涂殚,回车而还。消乎襄羊,降集乎北纮,率乎直指,揜乎反乡,蹶石关,历封峦,过<支隹>鹊,望露寒,下堂梨,息宜春,西驰宣曲,濯鹢牛首,登龙台,掩细柳,观士大夫之勤略,钧猎者之所得获。徒车之所A33轹,骑之所蹂若,人之所蹈藉,与其穷极倦烋,{敬马}惮詟伏,不被创刃而死者,它它藉藉,填坑满谷,掩平弥泽。
“于是乎游戏懈怠,置酒乎颢天之台,张乐乎胶葛之宇,撞千石之钟,立万石之虡,建翠北之旗,树灵鼍之鼓,奏陶唐氏之舞,听葛天氏之歌,千人倡,万 人和,山陵为之震动,川谷为之荡波。巴、俞、宋、蔡,淮南《干遮》,文成颠亲密无间歌,族居递奏,金鼓迭起,铿鎗闛鞈,洞心骇耳。荆、吴、郑、 卫之声《韶》、《濩》、《武》、《象》之乐,阴淫案衍之音,鄢、郢缤纷,《激楚》、《结风》,俳优侏儒,狄鞮之倡,所以娱耳目乐心意者,丽靡烂漫于前, 靡曼美色于后。“若夫青琴、虙妃之徒,绝殊离俗,妖冶闲都,靓庄刻饰,便嬛繛约,柔桡A35A35,妩媚纤弱,曳独茧之褕袣,眇阎易以恤削,便姗嫳屑,与世殊服, 芬芳沤郁,酷烈淑郁,皓齿粲烂,宜笑的皪,长眉连娟,微睇绵藐,色授魂予,心愉于侧。
“于是酒中乐酣,天子芒然而思,似若有亡,曰:‘嗟乎,此大奢侈!朕以览听馀闲,无事弃日,顺天道以杀伐,时休息于此,恐后世靡丽,遂往而不返,非所以为继嗣创业垂统也。’于是乎乃解酒罢猎,而命有司曰:‘地可垦辟,悉为农郊,以赡氓隶,隤墙填堑,使山泽之民得至焉。实陂池而勿禁,虚官馆而勿 仞。发仓廪以救贫穷,补不足,恤鳏寡,存孤独。出德号,省刑罚,改制度,易服色,革正朔,与天下为始。’”
“于是历吉日以斋戒,袭朝服,乘当驾,建华旗,鸣玉鸾,游于六艺之囿,驰骛乎仁义之涂,览观《春秋》之林,射《貍首》,兼《驺虞》,弋玄鹤,舞干 戚,戴云罕,揜群雅,悲《伐檀》,乐乐胥,修容乎《礼》园,翱翔乎《书》圃,述《易》道,放怪兽,登明堂,坐清庙,恣群臣,奏得失,四海之内,靡不 受获。于欺之时,天下大说,乡风而听,随流而化,芔然兴道而迁义,刑错而不用,德隆于三皇,功羡于五帝。若此,故猎乃可喜也。” “若夫终日驰骋,劳神苦形,罢车马之用,抏士卒之精,费府库之财,而无德厚之恩,务在独乐,不顾众庶,忘国家之政,贪雉菟之获,则仁者不繇也。 从此观之,齐、楚之事,岂不哀哉!地方不过千里,而囿居九百,是草木不得垦辟,而民无所食也。夫以诸侯之细,而乐万乘之所侈,仆恐百姓被其尤也。” 于是二子愀然改容,超若自失,逡巡避席,曰:“鄙人固陋,不知忌讳,乃今日见教,谨受命矣。” 赋奏,天子以为郎。亡是公言上林广大,山谷水泉万物,及子虚言云梦所有甚众,侈靡多过其实,且非义理所止,故删取其要,归正道而论之。
相如为郎数岁,会唐蒙使略通夜郎、僰中,发巴、蜀吏卒,千人,郡又多为发转漕万余人,用军兴法诛其渠率。巴、蜀民大惊恐。上闻之,乃遣相如责唐蒙 等,因谕告巴、蜀民以非上意。檄曰: 告巴、蜀太守:蛮夷自擅,不讨之日久矣,时侵犯边境,劳士大夫。陛下即位,存抚天下,集安中国,然后兴师出兵,北征匈奴,单于怖骇,交臂受事,屈 膝请和。康居西域,重译纳贡,稽首来享。移师东指,闽越相诛;右吊番禺,太子入朝。南夷之君,西僰之长,常效贡职,不敢惰怠,延颈举踵,喁喁然,皆乡风慕义,欲为臣妾,道里辽远,山川阻深,不能自致。夫不顺者已诛,而为善者未赏,故道中郎将往宾之,发巴、蜀之士各百人以奉币,卫使者不然,靡有兵革之事,战斗之患。今闻其乃发军兴制,惊惧子弟,忧患长老,郡又擅为转粟运输,皆非陛下之意也。当行者或亡逃自贼杀,亦非人臣之节也。 夫边郡之士,闻烽举燧燔,皆摄弓而弛,荷兵而走,流汗相属,惟恐居后, 触白刃,冒流矢,议不反顾,计不旋踵,人怀怒心,如报私仇。彼岂乐死恶生, 非编列之民,而与巴、蜀异主哉?计深虑远,急国家之难,而乐尽人臣之道也。故有剖符之封,析圭而爵,位为通侯,居列东第。终则遗显号于后世,传土地于子孙,事行甚忠敬,居位甚安佚,名声施于无穷,功烈著而不灭。是以贤人君子,肝脑涂中原,膏液润野草而不辞也。今奉币役至南夷,即自贼杀,或亡逃抵诛,身死无名,谥为至愚,耻及父母,为天下笑。人之度量相越,岂不远哉!然此非独行者之罪也,父兄之教不先,子弟之率不谨,寡廉鲜耻,而俗不长厚也。其被刑戮,不亦宜乎!
陛下患使者有司之若彼,悼不肖愚民之如此,故遣信使,晓谕百姓以发卒之事,因数之以不忠死亡之罪,让三老孝弟以不教诲之过。方今田时,重烦百姓, 已亲见近县,恐远所溪谷山泽之民不遍闻,檄到,亟下县道,咸谕陛下意,毋忽!相如还报。唐蒙已略通夜郎,因通西南夷道,发巴、蜀、广汉卒,作者数万 人。治道二岁,道不成,士卒多物故,费以亿万计。蜀民及汉用事者多言其不便。是时邛、莋之君长闻南夷与汉通,得赏赐多,多欲愿为内臣妾,请吏,比南夷。 上问相如,相如曰:“邛、莋、冉、駹者近署,道易通,异时尝通为郡县矣,至汉兴而罢。今诚复通,为置县,愈于南夷。”上以为然,乃拜相如为中郎将, 建节往使。副使者王然于、壶弃国、吕越人,驰四乘之传,因巴、蜀吏币物以赂西南夷。至蜀,太守以下郊迎,县令负弩矢先驱,蜀人以为宠。于是卓王孙、临邛诸公皆因门下献牛、酒以交欢。卓王孙喟然而汉,自以得使女尚司马长卿晚,乃厚分与其女财,与男等。相如使略定西南夷,邛、莋、再、駹、斯榆之君皆请为臣妾,除边关,边关益斥,西至沫、若水,南至牁牂为徼,通灵山道,桥孙水,以通邛、莋。还报,天子大说。 相如使时,蜀长老多言通西南夷之不为用,大臣亦以为然。相如欲谏,业已建之,不敢,乃著书,借蜀父老为辞,而己诘难之,以风天子,且因宣其使指, 令百姓皆知天子意。其辞曰:汉兴七十有八载,德茂存乎六世,威武纷云,港恩汪濊,群生霑濡,洋溢乎方外。于是乃命使西征,随流而攘,风之所被,罔不披靡。因朝冉从駹,定莋存邛,略斯榆,举苞蒲,结轨还辕,东乡将报,至于蜀都。
耆老大夫搢绅先生之徒二十有七人,俨然造焉。辞毕,进曰:“盖闻天子之于夷狄也,其义羁縻勿绝而已。今罢三郡之士,通夜郎之涂,三年于兹,而功不 竟。士卒劳倦,万民不赡;今又接之以西夷,百姓力屈,恐不能卒业,此亦使者这累也,窃为左右患之。且夫邛、莋、西僰之与中国并也,历年兹多,不可记已。 仁者不以德来,强者不以力并,意者殆不可乎!今割齐民以附夷狄,弊所恃以事无用,鄙人固陋,不识所谓。” 使者曰:“乌谓此乎?必若所云,则是蜀不变服而巴不化俗也,仆尚恶闻若说。然斯事体大,固非观者之所覯也。余之行急,其详不可得闻已。请为大夫粗 陈其略: “盖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有非常之功。非常者,固常人之所异也。故曰非常之元,黎民惧焉;及臻厥成,天下晏如也。” “昔者,洪水沸出,泛滥衍溢,民人升降移徙,崎岖而不安。夏后氏戚之,乃堙洪原,决江疏河,洒沈澹灾,东归之于海,而天下永宁。当斯之勤,岂惟民哉?心烦于虑,而身亲其劳,躬傶骿胝无胈,肤不生毛,故休烈显乎无穷,声称浃乎于兹。” “且夫贤君之践位也,岂特委琐握龊,拘文牵俗,循诵习传,当世取说云尔哉!必将崇论谹议,创业垂统,为万世规。故驰骛乎兼容并包,而勤思乎参天贰地。且《诗》不云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是以六合之内,八方之外,浸淫衍溢,怀生之物有不浸润于泽者,贤君耻之。今封疆之内,冠带之伦,咸获嘉祉,靡有阙遗矣。而夷狄殊俗之国,辽绝异党之域,舟车不通,人迹罕至,政教未加,流风犹微,内之则犯义侵礼于边境,外之则邪行横作,放杀其上,君臣易位,尊卑失序,父兄不辜,幼孤为奴虏,系累号泣。内乡而怨,曰:‘盖闻中国有至仁焉,德洋恩普,物磨不得其所,今独曷为遗己!’ 举踵思慕,若枯旱之望雨,盭夫为之垂涕,况乎上圣,又乌能已?故北出师以讨强胡,南驰使以诮劲越。四面风德,二方之君鳞集仰流,愿得受号者以亿计。故乃关沫、若,徼牂牁,镂灵山,梁孙原,创道德之涂,垂仁义之统,将博恩广施, 远抚长驾,使疏逖不闭,昒爽暗昧得耀乎光明,以偃甲兵于此,而息讨伐于彼。遐迩一体,中外禔福,不亦康乎?夫拯民于沈溺,奉至尊之休德,反衰世之陵夷,继周氏之绝业,天子之急务也。百姓虽劳,又恶可以已哉? “且夫王者固未有不始于忧勤,而终于佚乐者也。然则受命之符合在于此。方将增太山之封,加梁父之事,鸣和鸾,扬乐颁,上咸五,下登三。观者未睹指, 听者未闻音,犹焦朋已翔乎寥廓,而罗者犹视乎薮泽,悲夫!” 于是诸大夫茫然丧其所怀来,失厥所以进,喟然并称曰:“允哉汉德,此鄙人之所愿闻也。百姓虽劳,请以身先之。”敞罔靡徙,迁延而辞避。 其后人有上书言相如使时受金,失官。居岁余,复召为郎。
相如口吃而善著书。常有消渴病。与卓氏婚,饶于财。故其仕宦,未尝肯与公卿国家之事,常称疾闲居,不慕官爵。尝从上至长杨猎。是时天子方好自击熊 豕,驰逐野兽,相如因上疏谏。其辞曰: 臣闻物有同类而殊能者,故力称乌获,捷言庆忌,勇其贲、育。臣之愚,窃以为人诚有之,兽亦宜然。今陛下好陵阻险,射猛兽,卒然遇逸材之兽,骇不存之地,犯属车之清尘,舆不及还辕,人不暇施巧,虽有乌获、逢蒙之技不能用,枯木朽株尽为难矣。是胡越起于毂下,而羌夷接轸也,岂不殆哉!虽万全而无患, 然本非天子之所宜近也。 且夫清道而后行,中路而驰,犹时有衔橛之变。况乎涉丰草,骋丘虚,前有利兽之乐,而内无存变之意,其为害也不亦难矣!夫轻万乘之重不以为安,乐出 万有一危之涂以为娱,臣窃为陛下不取。 盖明者远见于未萌,而知者避危于无形,祸固多藏于隐微而发于人之所忽者也。故鄙谚曰:“家累千金,坐不垂堂。”此言虽小,可以谕大。臣愿陛下留意幸察。
上善之。还过宜春宫,相如奏赋以哀二世行失。其辞曰:登陂陁之长阪兮,坌入曾宫之嵯峨。临曲江之隑州兮,望南山之参差。岩岩深山之谾々兮,通谷豁乎<谷今>谺。汨淢靸以永逝兮,注平皋之广衍。观众树之蓊薆兮,览竹林之榛榛。东驰土山兮,北揭石濑。弭节容与兮,历吊二世。持身不谨兮,亡国失势;信谗不寤兮,宗庙灭绝。乌乎!操行之不得,墓芜秽而不修兮,魂亡归而不食。 相如拜为孝文园令。上既美子虚之事,相如见上好仙,因曰:“上林之事未足美也,尚有靡者。臣尝为《大人赋》,未就,请具而奏之。”相如以为列仙之 儒居山泽间,形容甚臞,此非帝王之仙意也,乃遂奏《大人赋》。其辞曰:世有大人兮,在乎中州。宅弥万里兮,曾不足以少留。悲世俗之迫隘兮,朅轻举而远游。乘绛幡之素蜺兮,载云气而上浮。建格泽之修竿兮,总光耀之采旄。 垂旬始以为幓兮,曳慧星而为髾。掉指桥以偃A37兮,又猗抳以招摇。揽搀抢以为旌兮,靡屈虹而为绸。红杳眇以玄湣兮,猋风涌而云浮。驾应龙象舆之蠖略委丽兮,骖赤螭青虬之蚴蟉宛蜓。低卬夭蟜裾以骄骜兮,诎折隆穷躩以连卷。沛艾赳螑仡以佁儗兮,放散畔岸骧以孱颜。跮踱輵螛容以骫丽兮,蜩蟉偃寋怵彘以梁倚。纠蓼叫奡踏以A38路兮,薎蒙踊跃腾而狂趭。莅飒芔歙焱至电过兮,焕然雾除,霍然云消。 邪绝少阳而登太阴兮,与真人乎相求。互折窈窕以右转兮,横厉飞泉以正东。悉征灵圉而选之兮,部署众神于摇光。使五帝先导兮,反大壹而从陵阳。左玄冥而右黔雷兮,前长离而后矞皇。厮征伯侨而役羡门兮,诏岐伯使尚方。祝融警而跸御兮,清气氛而后行。屯余车而万乘兮,驹聘嵌骰臁J咕涿⑵浣匈猓� 吾欲往乎南娭。 历唐尧于崇山兮,过虞舜于九疑。纷湛湛差差错兮,杂遝胶輵以方驰。骚扰冲苁其纷拏兮,滂濞泱轧丽以林离。攒罗列聚丛以笼茸兮,衍曼流烂痑以陆离。径入雷室之砰磷郁律兮,洞出鬼谷之堀礨崴魁。遍览八纮而观四海兮,朅度九江越五河。经营炎火而浮弱水兮,杭绝浮渚涉流沙。奄息葱极泛滥水娭兮,使灵娲鼓琴而舞冯夷。时若暧暧将混浊兮,召屏翳诛风伯,刑雨师。西望昆仑之轧沕荒忽兮,直径驰乎三危。排阊阖而入帝宫兮,载玉女而与之归。登阆风而遥集兮,亢鸟腾而壹止。低徊阴山翔以纡曲兮,吾乃今日睹西王母。暠然白首戴胜而穴处兮,亦幸有三足乌为之使。必长生若此而不死兮,虽济万世不足以喜。回车朅来兮,绝道不周,会食幽郁。呼吸沆瀣兮餐朝霞,咀噍芝英兮叽琼华。僸祲寻而高纵兮,纷鸿溶而上厉。贯列缺之倒景兮,涉丰隆之滂濞。骋游道而修降兮,骛遗雾而远逝。迫区中之隘陕兮,舒节出乎北垠。遗屯骑于玄阙兮,轶先驱于寒门。下峥嵘而无地兮,上嵺廓而无天。视眩泯而亡见兮,听敞怳而亡闻。乘虚亡而上遐兮,超无友而独存。
相如既奏《大人赋》,天子大说,飘飘有陵云气游天地之间意。相如既病免,家居茂陵。天子曰:“司马相如病甚,可往从悉取其书,若后之矣。”使所忠往,而相如已死,家无遗书。问其妻,对曰:“长卿未尝有书也。 时时著书,人又取去。长卿未死时,为一卷书,曰有使来求书,奏之。”其遗札书言封禅事,所忠奏焉,天子异之。其辞曰: 伊上古之初肇,自颢穹生民。历选列辟,以迄乎秦。率迩者踵武,听逖者风声。纷轮威蕤,堙灭而不称者,不可胜数也。继《昭》、《夏》,崇号谥,略可道者七十有二君。罔若淑而不昌,畴逆失而能存?轩辕之前,遐哉邈乎,其详不可得闻已。五三《六经》载籍之传,维见可观也。《书》曰:“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因斯以谈,君莫盛于尧,臣莫贤于后稷。后稷创业于唐,公刘发迹于西戎,文王改制,爰周郅隆,大行越成,而后陵迟衰微,千载亡声,岂不善始善终哉!然无异端,慎所由于前,谨遗教于后耳。故轨迹夷易,易遵也;湛恩庞洪,易丰也;宪度著明,易则也;垂统理顺,易继也。是以业隆于繦保而崇冠乎二后。揆厥所元,终都攸卒,未有殊尤绝迹可考于今者也。然犹蹑梁甫,登太山,建显号,施尊名。大汉之德,逢涌原泉,沕谲曼羡,旁魄四塞,云布雾散,上畅九垓,下溯八埏。怀生之类,沾濡浸润,协气横流,武节焱逝,尔陿游原,迥阔泳末,首恶郁没,闇昧昭晰,昆虫闿怪,回首面内。然后囿驺虞之珍群,徼麋鹿之怪兽,导一茎六穗于疱,牺双觡共抵之兽,获周馀放龟于岐,招翠黄乘龙于沼。鬼神接灵圉,宾于闲馆。奇物谲诡,俶倘穷变。钦哉,符瑞臻兹,犹以为薄,不敢道封禅。盖周跃鱼陨杭,休之以燎。微夫斯之为符也,以登介丘,不亦恧乎!进攘之道,何其爽与?于是大司马进曰:“陛下仁育群生,义征不譓,诸夏乐贡,百蛮执贽,德牟往初,功无与二,休烈液洽,符瑞众变,斯应绍至,不特创见。意者太山、梁父设坛场望幸,盖号以况荣,上帝垂恩储祉,将以庆成,陛下嗛让而弗发也。 挈三神之欢,缺王道之仪,群臣恧焉。或谓且天为质闇,示珍符固不可辞;若然辞之,是泰山靡记而梁父罔几也。亦各并时而荣,咸济厥世而屈,说者尚何称于后,而云七十二君哉?夫修德以锡符,奉符以行事,不为进越也。故圣王弗替,而修礼地祇,谒款天神,勒功中岳,以章至尊,舒盛德,发号荣,受厚福,以浸黎民。皇皇哉斯事,天下之壮观,王者之卒业,不可贬也。愿陛下全之。而后因杂缙绅先生之略术,使获曜日月之末光绝炎,以展采错事。犹兼正列其义,祓饰厥文,作《春秋》一艺。将袭旧六为七,摅之无穷,俾万世得激清流,扬微波,蜚英声,腾茂实。前圣之所以永保鸿名而常为称首者用此。宜命掌故悉奏其仪而览焉。”
于是天子沛然改容,曰:“俞乎,朕其试哉!”乃迁思回虑,总公卿之议, 询封禅之事,诗大泽之博,广符瑞之富。遂作颂曰:自我天覆,云之油油。甘露时雨,厥壤可游。滋液渗漉,何生不育!嘉谷六穗,我穑曷蓄?匪唯雨之,又润泽之;匪唯偏我,泛布护之;万物熙熙,怀而慕之。名山显位,望君之来。君兮君兮,侯不迈哉! <丹殳>々之兽,乐我君圃;白质黑章,其仪可喜;旼々穆穆,君子之态。盖闻其声,今视其来。厥涂靡从,天瑞之征。慈尔于舜,虞氏以兴。 濯濯之麟,游彼灵畤。孟冬十月,君徂郊祀。驰我君舆,帝用享祉。三代之前,盖未尝有。宛宛黄龙,兴德而升;采色玄耀,炳炳辉煌。正阳显见,觉寤黎烝。于传载之,云受命所乘。厥之有章,不必谆谆。依类托寓,谕以封峦。披艺观之,天人之际已交,上下相发允答。圣王之事,兢兢翼翼。故曰于兴必虑衰,安必思危。是以汤、武至尊严,不失肃祗,舜在假典,顾省厥遗:此之谓也。
相如既卒五岁,上始祭后土。八年而遂礼中岳,封于太山,至梁甫,禅肃然。 相如它所著,若《遗平陵侯书》、《与五公子相难》、《草木书篇》,不采, 采其尤著公卿者云。
赞曰:司马迁称:《春秋》推见至隐,《易本》隐以之显,《大雅》言王公大人,而德逮黎庶,《小雅》讥小己之得失,其流及上。所言虽殊,其合德一也。 相如虽多虚辞滥说,然要其归引之于节俭,此亦《诗》之风谏何异?”扬雄以为靡丽之赋,劝百而讽一,犹骋郑、卫之声,曲终而奏雅,不已戏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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